“仅仅只是押入天牢?天后对我恨之入骨,难道这么轻易就放过了?”织萝看着天后的语气神态都与平日大不相同,便知道她其实已然有些疯癫了,便故意用话去激她。
果然,天后的面色越发狰狞,“自然不是!岂能这么便宜你?”
织萝扬唇笑道:“既然如此,天后不如让我要死也死个明白?”
“你以为你的原身是怎么没有的?”天后似乎想起什么愉悦之事,神色十分得意,“三昧真火可真是好东西,若是有足够多,便是焚尽六界也是能的。虽说三生神女也不知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号称超脱六界,但到底也寄身六界之中,自然也能一把火烧个干净!”
好在这段记忆都已经模糊了,织萝倒是没觉得有多可怕。
只是想想烈火焚身的痛苦,织萝便不得不佩服天后的凶残。
“既是如此,天后何不把我的魂魄也一道焚了,倒也干净,省得惹出后头的麻烦不是?”织萝讥讽道。
白净的面颊上不知何时也生出堕纹,仿佛鲜红的胎记一般,在面上蔓延伸展,硬是让一张美艳的面孔变得狰狞可怖。
天后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恨恨地道:“你以为我不想?若是没了你,世间便再没谁敢对我指手画脚了!我想干什么便干什么。”
“我不让你干什么了?你想当天后,难道我是活生生拆散了你与天帝不成?”织萝觉得十分冤枉。
天后闻言愣了一愣,旋即又讥笑道:“你看看你,从前总是自诩正义,还得逼着别人同你所想那么做,倘若有一点不是,便要板着脸说教。可如今你却成了这副模样,啧,真是……”
织萝将她的嘲讽全盘接下,心下却想:我又不是傻子!若是现在的她遇上从前那些事,只怕也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了。
因为织萝没有还嘴,天后格外畅快,便“大发慈悲”地道:“是你逼着我在天后与三生神女的身份之间择定一个。可我告诉你,我不想选!你看看我今日,既能用三生神女的身份卜测六界之事,还能用天后的身份发号施令!也就是你自己傻,瞧上了个分明是有天帝之命的祁钰,最后却落到了如此下场。天后做不了便罢了,竟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你说什么?”准确地捕捉到她所说之话中几个关键的字眼,织萝连忙追问。
“哦,你又不记得了,死到临头,我便告诉你好了。”天后手上的攻势果然放缓了些,“你知道你曾经和我说过什么蠢话么?那日你将进出三生池的印信交于我,还说你再也不会回三生池了。我问你要去哪里,你说你要到九阙天去,与祁钰永生永世在一起。从前你总是对我耳提面命,说身为三生神女不能动情,可你却瞧上了未来的天帝!我问你凭什么可以而我却不行,你说你要放弃三生神女的身份,以后便是我一个人守着三生池了!”
回忆一下子有了连接,难怪那日分明都是下定决心了,却还与祁钰说且等一等,原是等的此事。
大概也能想象出红轻当时的反应。
——你要做什么?
——我想长居九阙天,嫁与祁钰。
——三生神女不得动情,更不能嫁人,我问你,这话都是谁说的?你用这话将我拦住,自己却偷偷违背?真是好生不要脸。
——所以我甘愿放弃三生神女的身份,印信交于你,从此再不踏入三生池,更不再用灵力窥测六界只是。从今后,三生神女便只是你一人。
——我不许!
——为何?你虽不说,但我也知道,其实你一直觉得我是多余出来的那一个,分了你的权,还总是自以为是地教训你。今后我便离去了,再不碍你的眼,岂不是遂你心愿?
——你……你以为谁愿意做着劳什子神女?倘若可以,我倒宁愿去游历六界!
……
织萝思绪渐渐清晰,便不由得勾唇笑道:“既然天后也不愿意做三生神女,当日与天地大婚之时,我请天后拿出三生池的印信,天后又为何不愿呢?既要牢牢抓着三生神女的身份不放,又想将天后之位收入囊中……未免有些贪心不足吧?”
“那又如何!”天后高声呵斥道,“如今这两样不是都被我抓在手里了?”
那倒是……一向循规蹈矩的自己却落了个如此凄凉的下场,真是老天不长眼。
就在织萝以为天后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阴测测地笑道:“偷来的东西到底不是真的,总是怕有朝一日主人来寻么。”
她这么一说,织萝大概就懂了。
方才她说天帝之位本该是祁钰的,且她这么说应当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私底下卜算过二人的命数。不过是因着云晔苦苦相求也好,还是两人一拍即合也好,总之最后这二人合起来耍了些手段,便天帝之位纳入囊中。但他们心里也知道,云晔终究不是天命所归,祁钰也尚在人世,又不好轻易除掉,自然是一直都提心吊胆的,生怕祁钰有朝一日要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要想知道天帝之位究竟是否会易主、什么时候易主,自然是要靠着三生石才能看出门道来的。
不过织萝忽然怀疑……天帝天后究竟是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就这么果断地把人家身上的秘密与软肋当着众人说出来,怎么看怎么像是想置之于死地。
好在边上的天兵天将听了天帝的命令,一门心思都在如何捉拿祁钰与通钺上了,都不敢也无心去管天后这边的事。
“好了,如今你又知道了这个秘密,自然是该死了。”天后笑得有些满足。
于是织萝不得不开始怀疑,天后是不是真的有些疯了。明明她一直就想杀自己,随随便便也能找出千儿八百条理由,莫名添上这么一条是要做什么?
但天后真的是说到做到,说好了要织萝的性命,便是半点也不曾犹豫的,手腕一抖,抛出十余条红线,仿佛天女散花一般,直直向织萝周身各处要害招呼而去。
“阿萝!”一个错身,祁钰恰好就看到了此处,不由得肝胆俱裂,高喊一声,却苦于无法脱身来援。
唔,不是这么惨吧?真要又结果在天后这个疯婆子手上?
一条红线率先到了,朝着织萝的胸口刺去。倘若真是被这力道打中,织萝少不得要被刺个对穿。
嘭——
又是一声炸响,似曾相识。不等织萝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听到过这声音,面前却忽地有什么东西迅速铺开,仿佛屏障一般将她护在了中间。
哦,这东西啊,真是见过的,之前在敦煌不就被这么救过一次么。
祁钰倒真是抽出一部分法力了,却都去哪儿了呢?都被他封印在符箓中,死皮赖脸地塞给织萝,希望能护她平安。倒真是做到了。
只是祁钰你这傻瓜,一半的修为换来这么两次机会,真是不值啊!
第151章 情分
在场的人即便是修为不那么高, 但眼力见还是有的, 自然一眼能看出忽然炸开的东西是什么, 不由得有些惊疑不定——这个敢跟天后动手的女子竟然有祁钰殿下的法力做的护身符,说明他们二人关系匪浅啊, 所以刚刚天帝所说的一伙人肯定是包括她的!要不要给天后去添乱呢?
天帝天后的神情也很精彩, 不知在想什么。
唯有通钺是一脸悲愤——这两个人也太过分了, 求你们高抬贵手好不好?不要在这种时候都让你们俩的深情都如此高调地展露无疑好么?
趁着众人都在发呆,祁钰横剑一扫, 将身边的几名天兵天将挥开, 然后伸出左手做了个抓取的动作。
正在众人苦苦思索他究竟会抓上什么东西来的时候, 一条红绫忽然飘飘悠悠地游了过来, 稳稳落在他手上。旁人不知道,织萝与通钺定睛一看, 却知道这是前些时日他用来保护皇都的那红绫——传说中他的旧爱所赠。
“你把这东西召回来做什么?难道想看着皇都被淹?”织萝有些急了。
祁钰却将红绫一抛, 那红绫便自动寻着织萝来了,稳稳落在她臂弯, 安安静静地绾好。祁钰才笑道:“怨灵已除,若是几位龙王仅是处置洪波便要花上这么些时日,他们也倒真是不想好好干了。”
那红绫认她,织萝一早就发现了, 若不然也不会再沾了她的血之后变得灵气更加强盛。何况如今弄了个明白, 祁钰的旧爱是她,新欢还是她,说明那红绫真是她的东西。
当时通钺说什么来着?从前祁钰莽撞, 性子又太直,总是闯祸不说,还将自己惹得一身是伤,故而那时的织萝心疼,便用注入灵气的天丝亲手织了这红绫给他。不过如今看来,这东西应当不是天丝,而是比天丝更加珍贵的东西。
果然,下一刻,天后便酸溜溜地开口,“哟,我说当年你怎会取了三生池中的灵气炼了许多极细的红丝而不是自己的法器,却原是做了这个。但送给男子的东西,做成这个模样,岂不是笑死人了?”
天后这话,忽地让众人明白了为何织萝与天后都用红线做兵器,原来都是用的三生池的特殊灵气炼制的。只是炼制法器也是要耗费灵力的,不过有了趁手的法器之后也能弥补灵气的消耗。但织萝炼制那红丝却是给祁钰的,与祁钰抽出法力给织萝做护身符的行径简直如出一辙。
通钺忽地觉得又遭到了无形的伤害。
唯有织萝还见缝插针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织红绫的心态——传说仙界有个叫哪吒三太子的神将,因为各种原因而只能用莲藕塑身,保持他幼时的模样,成仙之后也不能改变。而他幼时得到师父所赠的两样神器,乾坤圈是手镯的模样,混天绫展开是一条红绫素日却是肚兜的模样。而哪吒成仙之后,那混天绫也仍旧适用。至于织萝为什么织一条红绫……似乎还真是像接混天绫来嘲笑祁钰幼稚。不过没有直白地做个肚兜罢了。
不过看样子祁钰还是不知道的。
那就好,可千万不要说漏嘴了,就让他一直蒙在鼓里吧。
只有天帝还记着自己起初是想干什么——让天兵天将拿下这三个让他心气不顺之人。如今他还仍旧清醒底下人却开始看热闹。这让他一个自己为运筹帷幄之人情何以堪?于是天帝怒道:“都在做什么?朕方才说什么你们都忘记了?”
众人这才想起在那符箓炸开之前,大家还战作一团来着,不该忽然停下。
织萝想着自己想知道的事还不曾全打听出来,自然也不想放走天后,就当试试自己送给祁钰的红绫究竟好不好用。于是织萝将红绫握在手中,迎风一抖,挥手便向天后扫过去。
事实证明当年织萝在做这红绫之时的确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心思的,所蕴灵气丰富,加之织萝本来就是这绫的主人,用起来得心应手,倒把天后逼得节节败退。
然而天后明明见着自己讨不到便宜,却仍旧不放弃要用言语去刺激织萝——她所认为的刺激,其实与织萝与祁钰来说倒是喜闻乐见的。
“你知道为何你去了人界许多年祁钰才找下来么?因为他一直在自己的府邸里养伤。”天后勉强躲开那红绫,却被扫落了一支凤钗,几缕青丝散下,显得十分狼狈。然天后自己却浑然不觉,笑得十分诡异。
“原来是这样,我说他为什么没事忽然强行抽出自己的一半法力呢。”通钺实在忍无可忍,竟连天后说话也插嘴了。话从自己嘴里说出去,总比听旁人说出来让自己难受的好。
织萝忽然有些心疼,却也十分欣慰。她倒是没看错人。而一个激动之下,她又顺口问道:“所以你总是找月老去下棋,也是因为知道我便在那里?”
祁钰挽了个剑花,向织萝一笑,“如若不然,谁愿意去受月老那个臭气篓子的摧残啊?”
通钺十分悲愤——躲得过初一,终究躲不过十五。这两个丧心病狂的人想恩爱给你看,总会找到机会的。
谁知这话却连天后也刺激到了。
她脸色忽然一沉,抬手便将红线如同不要钱地往外抛,仿佛一张密密匝匝的大网,将织萝笼罩其中。“凭什么!天地间生我一个不够,还生出一个你来分我权力!你比我晚生一百岁,我却要处处看你脸色;世间好处都被你占尽了,随意瞧上个人却是……天生的好命,对你还这般深情,不似我……你说,凭什么!”
天帝的脸色阴沉得更厉害——天后说织萝遇到一个对她万分深情的男子,也便是说天帝对她不好了。
织萝很是疑惑,祁钰也愣了一愣。
与天帝接触不多,说话几次都仿佛在对峙。织萝的确是不太喜欢天帝,却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对红轻还是不错的,至少她每次与红轻起了争执,天帝都是无条件地帮着红轻说话。
至于祁钰,兄嫂成婚之后他就几乎与这两位断了亲缘,但到底是同在九阙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也能瞧见些什么的。他也觉得自己那为了天帝之位而兄弟手足之情都不在乎了的兄长,其实对天后还是有几分情分的。
毕竟那时不管织萝的脾性为她惹来了什么非议,但治水之时就为她积累了些美誉,都道是织萝神女比红轻神女能干;虽然织萝与祁钰两情相悦,但云晔也不是不能违了天帝之位而使些手段与弟弟抢人的。但他没有,他只是选择了相对更加弱势的红轻。几分出于形势所迫不得而知,但要说全然不是因着情分,那也是无人信的。
天后全然没顾忌天帝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道:“你瞧瞧我亲眼瞧上的人!一心一意只是为了权势罢了!为了他的野心,害了自己的族人便罢了,全然不顾我的处境,险些让神魔两界交恶!”
织萝一下子便想明白她说的是谁了——可不是聿泽么?
看天帝还一脸迷糊,织萝暂时将红绫一收,勾唇笑道:“你怕不是忘了,当年我便告诫过你,此人不足信,野心太大,能力不及。却是你自己说的,你会帮着他的。话已出口,你自己也是这般做的,便莫要后悔呀。”
想了想,觉得这话对于天帝来说似乎也挺合适,织萝又补充道:“何况你自己亲手杀了他,若说对不起……似乎你更对不起他?”
“我是替天行道!他那样的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天后双目赤红。
若是再听不懂这是在说谁,天帝便真是傻子了。可正是因为听懂了,天帝的脸色就变得异常精彩。
不管天帝对天后有多少真心,但到底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又无比体面无比尊贵,此时当着一众人说她自己遇人不淑,怨念的却并不是自己,天帝真是面子里子都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