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红线成了精——温翡烟儿
时间:2018-12-12 11:33:09

  “那日有位姑娘说是要进宫的,找弟子去梳头。弟子……给她梳了个望仙髻,皇帝看见后,当然不会无动于衷。”
  “你给她梳了个望仙髻?不是说这发髻都被禁了十多年了?你这样……岂不是害那姑娘遭了无妄之灾?那姑娘现在怎样?”
  “师父放心,弟子先前打听过了,那位姑娘已然平安离宫,皇帝倒是不曾为难她。弟子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果然那位李娘子是故意的,带着点不可告人的目的。难得她师父倒是明理,不愿牵连无辜。
  不过李娘子,你有没有想过,皇帝倒是放过我了,却只怕不能放过你了。织萝暗暗想着,手上轻轻推开了院门,没惊动里头的人,却叫外边瞧见了里头的情形。
  在织萝预料之中,李娘子站在那里,与空中一团白发如雪的虚影在说话。那虚影看起来大概是五十多岁,大概就是她的师父。
  原本通钺站在门外有些不耐烦的,但在开门的一瞬间,他却愣住了。
  “让开,都让开,羽林卫办事,闲杂人等都给我让开!”就是扑在门外偷听的这会功夫,那群羽林卫竟然就已经追了过来,正在远处吵吵嚷嚷地肃清闲人。
  通钺忽然勃然色变,连忙就要往门里闯。
  织萝连忙去拉他,奈何通钺冲得太急,一把没拉住,还是元阙与玄咫反应过来之后帮了把手才把通钺拽了回来。
  往墙根一躲,织萝低声道:“你做什么?”
  “不是说那些人是冲着她们来的么?难道要见死不救?”大概在通钺的脑子里,就没有见死不救、袖手旁观这一类词的存在。
  元阙愤愤不平地道:“她之前可是算计了我们姑娘,险些让她被皇帝责罚,如今……算是报应来得快啊。何况人家本来就想着要把皇帝引来,也算是求仁得仁,呸,是得偿所愿了。你这横插一杠子干什么?”
  就说几句话的功夫,羽林卫便到了门口。
  皇帝的近卫是何等的威风,寻常的百姓那里会放在眼里?于是为首的一人上去就照着大门狠狠踹了一脚,喝问道:“李氏可在?”
  “妾在此。”李娘子原本就与她师父在院里讲话,离门又不远,自然是一喊就应声,连忙站了出来。织萝他们躲在一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出来的时候就她一人,身边没有她师父。
  那一枚两缕发丝绾成的同心结就挂在她的梳子上,而梳子被她别在腰侧。那同心结也便随着她的走动而摇曳生姿。
  “羽林卫校尉何勇,奉陛下之命,带犯妇李氏回宫去问话。”为首的羽林卫从腰间掏出腰牌,在李娘子面前晃了一晃。
  李娘子大约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既没有因为见到羽林军而慌乱,也没有因为听说是皇帝要问她话而惊讶,只是淡淡一笑,“不知妾所犯为何,竟要劳动九五之尊遣一队羽林卫来兴师问罪?”
  “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心里不清楚?留着去和陛下讲吧。带走!”校尉一挥手,一群羽林卫便如狼似虎地冲上来,抓起瘦弱得李娘子,不由分说地拽了出去。
  通钺见状,连忙要追,织萝却拉了他一把,半是戏谑半是疑惑地问:“你做什么去?趁着没人……那绿玉牌你不进屋找找?”
  “我要那玉牌做什么?难道我自己没有么?”通钺不耐烦地道,“分明是持玉牌的那个人比较重要!”
  司法天神发起威来,也是没什么人能拦得住的。
  眼见他跑远了,织萝只好对玄咫歉然一笑,“大师,真是不好意思,这短短一日之内……竟要劳您二进宫。”
  玄咫好脾气地笑了笑,温声道:“无妨。正好姑娘与小僧讲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呸!难道小爷我不会讲?小爷我还讲得绘声绘色呢!单找姑娘,也不知你是个什么居心!什么高僧大师啊!元阙腹诽得欢快,却还是认命地跟了上去。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到,仍是自己尽职尽责地摆了一路的脸色。
 
第81章 旧人
 
  非人若是要强闯皇宫的结界也不是不可, 只是定会惊动戍卫宫城的术士, 若是想进去, 跟着几个人族混一混也能勉强。
  但通钺可是堂堂司法天神,法力充沛, 神息浓郁, 跟着他一道闯阵, 哪怕是化出原型大喇喇地从宫墙上越过去也不会被人拦住。织萝原本都想好让玄咫利用身份之便将他们夹带进去,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当然是欢喜得紧。
  尾随着那一队特意出宫拿人的羽林卫, 织萝他们一路跟到了皇帝休息的含元殿。织萝与通钺施了个锁骨的法术, 又一个带一个地将玄咫与元阙变小, 一道进了宫殿,在房梁上躲好。
  织萝当然是选带着玄咫的。元阙一直在给通钺使眼色希望他能开口提出换过来, 奈何通钺心思不在此, 根本就看不见元阙对他“暗送秋波”,挟着元阙便进去了。
  皇帝早上才走动了一番, 现在是在是精神不济,委顿在龙床|上,由着一名身着宫装、年轻艳丽的女子给他细细喂着汤药。
  但羽林校尉进来给他通报了一声“人已带到”后,却又不知是如何生出了一股力气, 竟一下子坐了起来, 也没要人搀扶。那宫装女子连忙撂了药碗,从一旁抽过软枕垫在皇帝腰背后头,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
  出宫的时候就觉着皇帝和通钺有些神似, 如今本尊往这儿一站,两相对比之下,便更觉得相似了。
  织萝压低声音一笑,“司法天神,莫不是……你还有个兄弟流落人间了?”
  通钺最恨人拿他身世来打趣,但此刻是在宫殿的房梁上,哪怕他并不将这一干侍卫放在眼里,也不想在这儿闹出什么动静——没的辱了自己的名声。
  皇帝坐起来之后咳嗽了几声,摆手道:“贵妃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贵妃却只作未闻,笑吟吟地娇声道:“陛下,是什么人到了?您这几日不宜劳累,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便打发了吧。”
  倘若那李娘子真与胡氏有什么关系……这贵妃也委实算不得什么了。
  皇帝没有理会她,只是吩咐左右:“将贵妃送到自己宫里好生歇息。快些把人给朕带上来。”
  莫名受了冷落的贵妃有些惊诧,在内监上来相请之时也在奋力挣扎,但皇帝却并不想顾惜她,连目光也不曾分过来半分。贵妃心知不妙,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内监去了。
  也就是在这时,羽林校尉带着李娘子进殿来。
  还不等羽林校尉和周遭的宫娥内监说什么,那李娘子便自行开始行礼跪拜,“妾李氏见过陛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行了千百次,若说是临时学的,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皇帝眯着眼打量了她一阵,眉头慢慢皱起,半晌才道:“平身。”
  “谢陛下。”李娘子端端正正地站好,不见半点扭捏与羞怯。
  皇帝又打量了她片刻,才沉声问道:“李氏,你年庚几何、故居何处、家中人口如何、以何业为生?”
  李娘子不慌不忙地道:“妾丁酉年三月生,今年三十七,祖上居住皇都城郊,现在妾孤身一人独居,此前也从未有过同住之人,现以梳头为业。”
  “以梳头为业,很好。朕听说你这门手艺很是精湛。”
  “陛下谬赞,妾愧不敢当。”
  “那么不知李娘子的这门手艺,却是从何处学来的?”
  织萝在梁上听着两人对话,几乎要以为皇帝有毛病了。若不是了解到李娘子的身世背景,他会派出羽林卫这般明目张胆地去抓人么?人家靠着手艺吃饭,师承何处很重要么?皇帝大概是怀疑她与胡氏会有什么瓜葛,不过看岁数也不像……
  不对,李娘子不是还有个师父么?看起来五十多岁,若是因为保养得宜便是六十多岁,身份年龄完全是能对上的!
  李娘子仍旧十分镇定,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宫里。”
  “你说什么?”皇帝大惊失色,一拍床榻,似乎是想站起来,只是因为久病无力,刚一用力,又跌坐了回去。
  “妾年幼时家贫,父母爱重幼弟,无力供养八个女儿,而妾恰好行五排在中间,最不受宠爱,便被卖到宫里做宫娥。妾当年是在江太妃身边侍候的,做的就是个梳头宫女。后来太妃六十大寿,大发慈悲放了一批宫娥出宫,妾那时又恰好年满二十五,便被放出宫去了。”李娘子的语调不疾不徐。
  “江太妃……”皇帝喃喃地重复了几遍,颤声问道:“你那时……叫什么名字?”
  李氏淡淡一笑,“回避下,奴婢原来是没有名字的。后来在宫里蒙贵人惠赐,改名绾华。”
  皇帝神色骤变,一下子瘫倒在床上,“是你……竟然是你!”
  “是奴婢。”看着内监宫人七手八脚地扶皇帝,李绾华仍旧不为所动,还保持着端庄沉稳的仪态,“这名字还是当时胡娘子给的,陛下也在边上,听着觉得耳熟也是有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有重见陛下的一日。”
  皇帝忽然一把挥开身边的宫人,气息不稳地道:“对!朕早该想到的!若不是阿蘅的弟子,怎么还能梳出那样的望仙髻?”
  李绾华摇头道:“陛下这话就不对了,当年望仙髻风靡皇都,几乎是满城的夫人小姐都在模仿,会梳的人不少。”
  “可阿蘅的手法太独特,寻常人都是正着绾过去的,阿蘅喜欢反绾。反绾太难,旁人学不会,一般不会有人轻易尝试!”堂堂一国皇帝,却对梳头之道如此熟稔,张口就来,也不知是不是该夸他一句爱屋及乌。
  李绾华无声地笑了笑,忽然道:“望仙髻已然失传许久了,整个皇都再也见不到,真是可惜了,而关于师父的所有消息,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成了不能提及的禁忌。对了陛下,妾离宫太早,而宫墙森严,故而这十多年来,妾全然打探不到师父的消息,妾在此斗胆问一问陛下,师父她老人家如今还好么?”
  公主生母、曾经皇帝最宠爱的无冕之后,却一夕之间销声匿迹,任谁都知道好不好。这话问得……还真是刻意啊。
  皇帝面色发白,双眼失神,“她、她……”
  “哦,妾明白了,师父年纪不小了,想来也该是仙逝了。那妾再斗胆问一问陛下,师父是怎么去的?去的时候还安详么?”
  “朕……朕不记得了!”皇帝腾地站起身来,狠狠一拂袖,同时怒吼一声,震得躲在房梁上的四人也耳朵发麻。
  织萝静静打量半晌,忽然又歪头向通钺嫣然一笑,“瞧这神态瞧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司法天神几时在外头添了一个私生子呢!可惜这儿子看上去……竟比老子还大!”
  通钺气急,拎着元阙衣领的手便不由得收紧了几分。
  元阙吐舌瞪眼的,双手连摆,示意织萝少说几句。
  “不记得了么?陛下对师父一向深情,就连晨起咳嗽几声也会将头夜的饮食寝具事无巨细地问个遍,竟连师父怎么去的都不记得了?”李绾华蓦地嗤笑一声。
  “朕、朕那时真是伤心糊涂了,浑浑噩噩人事不知……”皇帝的解释听起来十分软弱无力,大约连他自己也是不会信的。
  李绾华点头道:“既然陛下都伤心到什么都记不明白了,也是足见一番深情了。既然这样,陛下为何还没去陪着师父,反倒是一个人这样了无生趣地独活着?”
  “放肆!”皇帝身边的内监忍不住高声呵斥道。
  “够了。”皇帝却又喝住了那个想要下了金阶去收拾李绾华的内监,再次跌坐回床榻上,有些心力交瘁的模样,挥手道:“好了,你们都下去,朕与这李氏单独说会话。”
  内监大惊失色,“陛下,这妇人出言不逊藐视陛下,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呢?您不不把她轰出去也就罢了,却还要单独留在身边,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奴婢们可怎么与贵妃交代?”
  “与贵妃交代?你是朕身边的人,却要与贵妃交代?”皇帝瞪了他一眼。
  内监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下叩头请罪,“陛下息怒,奴婢胡说八道,请陛下责罚!”
  然而皇帝这时候一点都不想与他计较,只是高声道:“还不快滚!”
  “奴婢告退!”有了皇帝最宠幸的内监作筏子,旁人岂有不怕之理?于是一殿里的宫娥内监都连忙走了个干净。
  待殿里再无别人,李绾华才嗤笑一声道:“哈,这些年陛下倒是长本事了。从前被太皇太后、太后拿捏得不敢动弹,如今还有个贵妃在身边安放眼线,真是好得很。”
  “你……今日是故意给那个女子梳望仙髻的?”皇帝惊疑不定问。
  李绾华顾左右而言他,“妾还以为广平郡主是绝不会允了织萝姑娘就这样进来的。”
  “她倒是不敢,还特意改了飞天髻。可惜这反绾之法,朕绝不会认错。你故意梳望仙髻,便是希望朕找你罢了,现在朕把你找到宫中,你还不想说这是意欲何为么?”
  “妾不图什么,请陛下尽管放心。”李绾华扬唇一笑,“妾只是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何事?”
  “妾的师父胡娘子,现在人在何处?”
  “方才不是你自己都猜到了,胡娘子已然仙去了。”
  “那师父究竟是因何过世的?是寿终正寝的么?”
  “对对对,阿蘅她是……”
  “真是寿终正寝,陛下为何方才不说?寿终正寝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羞于启齿之事么?还请陛下告诉妾一句实话。”
  “朕是真的记不清了,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妾以为,陛下不是记不清了,而是根本不敢说吧?”李绾华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婉大方的,然而此刻,她的神色却变得有些狰狞,“陛下亲手置师父于死地,封锁了消息,还抹杀了一切有关于师父的痕迹,如今却连弟子相询都不说一句实话,还真是……情深似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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