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啊,你这孩子,怎么不理我?”
澜市夏天很长,入秋许久,仍感受不到凉意。
天气预报说今天会降温,早上上课,不少同学还在说,天气有点转凉了。
许是夏桑子身体素质好,她没觉着凉,还跟钟穗感叹暑气未尽。
可就在刚才在一瞬间,夏桑子感觉,好像有一阵刺骨的穿堂风,穿过话筒,从遥远的美国西海岸吹过来,让她从头到脚,瞬间冰凉。
秋意再浓,也凉不过她的几句话。
夏桑子叫不出妈妈,最后作罢,干脆省略:“我说过,志愿一提交,我就跟你说过了。”
夏母一愣,显然没印象:“你看妈妈这记性,老了不中用了。”
“您没老,上次发过来的照片,您比前两年,看着还要年轻貌美。”
“你这孩子,嘴真甜。”
夏桑子垂眸,她自嘲一笑:“您不记得我去了哪个大学,也正常。毕竟当时,小杰在哭着找妈妈。”
小杰是夏母跟那个美国佬生的儿子,夏桑子同母异父的混血弟弟。
“小杰还小,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每天都忙不过来,这孩子你比小时候调皮多了,你知道吗他……”
“对,小杰还小,您特别忙。”夏桑子仰头,深呼一口气,“所以您今天,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
“我这不是关心关心你吗?”
“我收到您的关心了,还有别的事吗?”
夏母一顿:“桑桑……”
夏桑子不耐:“没事我就挂了,我过得很好,以后不用抽空打电话给我,军医大管得很严。”
“桑桑,你是不是还在恨我,恨我当时没带你走,没争取你的抚养权,你要理解我啊,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怎么会不爱你,但是妈妈没能力……”
“我特别理解,我不恨您。”
夏桑子忍住情绪,她不想在夏母面前,表现出一点点自己的难过:“如果您不发照片来,我都快忘记,您长什么样了。”
挂断电话,夏桑子对宿管说了声谢谢,从办公室出来。
她没有着急回宿舍,走出大楼,跑到上次钟穗,玩自闭那个小角落,在路沿石上面坐着。
午休时间,军医大特别安静,路上也没什么人走动,校园陷入沉睡。
夏桑子一直觉得,自从十岁那年,被老爷子接到大院后,自己早已不像以前那样敏感自闭,性情消极。
老爷子大半辈子都在部队里,为人大大咧咧,大事淡然处之,小事从不过问,心特别宽。一把年纪了,身体健朗不说,精神也一点不输给年轻人。
而老太太,年轻时候军艺一枝花,文工团出身。气质优雅,脾性温柔,几乎没有生气的时候,偶尔跟老爷子拌拌嘴,脸上也是挂着笑的。
夏桑子跟两位老人生活几年,耳濡目染,学到几分处事风格。
温柔待人,心怀善意,不做亏心事,积极生活。
开心的事情,她就使劲开心,不开心的,她就努力忘记。
大院之前的十年,跟夏母生活的十年,她已经很少去回想。
从夏桑子有记忆开始,自己的爸爸就是一个很难见到的人。大家都说,她的爸爸是位了不起的人,一个年轻有为的外交官。
夏父常年驻扎西班牙大使馆,每年春节能回来一次。
夏桑子跟他并不亲近,在别的孩子,都有父亲抱着举高高、有父亲每晚说睡前故事、有父亲陪着做学校亲子活动的年纪,她只有妈妈。
夏父只关心她的学业,有没有好好学习外语,他是一位严厉,不苟言笑的父亲。
夏母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随着职位上升,陪夏桑子的时间越来越少。
家里请了保姆,请了司机,夏桑子衣食无忧,却越来越孤独。她开始期待,每天放学后,跟妈妈相处的日子。
可往往都是,司机保姆下班,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除了整夜不灭的灯,热了一次又一次的饭菜,就只有形单影只的她自己。
同班同学都在羡慕她,轻轻松松拿好多好多第一,住大房子,上下学司机接送。
夏桑子却不敢跟说,她更羡慕她们。
因为没人会相信,只觉得她在炫耀,只会更招人厌。
夏桑子羡慕同班同学,每天有父母接,每天吃饭,饭桌热热闹闹,有家人陪。
羡慕不管成绩差了,成绩好了,有人批评有人表扬。
不像她,不管再怎么好,也听不到只言片语。
可那时候还是有盼头的,盼头就是春节。她可以拥有一次,同班同学的生活。
爸爸回国,妈妈在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可十岁那年,连这点盼头,都被现实粉碎。
父母和平离婚,一直陪她长大的母亲,主动放弃抚养权,远嫁海外,拥有新的家庭,不久后生了一个儿子,阖家美满。
父亲离婚手续办完,夏桑子抚养权判给他,他面对年幼女儿,仍无心照料,他着急回西班牙忙工作,想送女儿进全寄宿学校。
最后,还是老人看不过眼,主动站出来,接走了她这个,谁也不想要的负累,回部队大院生活。
夏桑子都明白的,她几年前就明白了。
哪有什么没时间工作忙,哪有什么没有能力,所有所有,她从父母听过的借口,归根结底,不过就是不值得而已。
他们一个要远大前程,一个要美满家庭,只有她,想要家人陪伴。
她不过就是,不值得被爱的那个罢了。
有什么不能理解,有什么要去怨恨。
她一个人,现在和以后,也会过得很好很好。
夏桑子收起情绪,从路沿石上站起来,往宿舍走去。
身后,树叶紧抱树根,说自己想要留下。
树根无动于衷,它只想来年盛开得更茂盛,来年它还会有更多的叶。
叶子哭泣,秋风在对叶子招手,说要带它更广阔的远方。
它说,远方有光,有热闹喧嚣,有云海翻涌,有浩瀚山河。
万家灯火不灭,春秋四季更迭,都有人陪。
它说,你不要怕也不要哭。
因为岁岁年年,朝朝暮暮,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川川暴哭,抱紧桑妹,妈妈爱你,我们都是你的风!!!!
——
随机50个,明天那章零点发,大噶早上睁眼就能看啦。
更了我在文案说,你们记得来看呀,一定要来!桑妹三岁后天要上一个特别特别重要的榜单,你们的订阅灰常重要!!
劈叉比心!
第20章 二十个泡泡
那通电话, 让夏桑子一整天的好心情化为泡影。
回宿舍后,她尝试午睡, 可一闭眼都是那些不愉快的画面, 翻来覆去也没有睡意。
夏桑子索性放弃,没躺十分钟就下床,坐在书桌前,随便抽了一套四级试卷开始做。
听力还没做完,夏桑子听见有人敲宿舍门,赵冉冉和钟穗都在午睡,这声音实在吵闹。
试卷做到一半被打断, 有点烦躁, 夏桑子扯下耳机,按下暂停键, 去开门。
门外不止周巧夕一个, 还有几个夏桑子不认识的女生。
“你们进来吧,我最近买了好多新口红, 都拿给你们看。”
周巧夕热情招呼他们进来, 你一言我一嘴, 原本安静的宿舍,瞬间变成了课间走廊。
夏桑子刚才顾及室友在午睡,连宿舍大灯都没开,只把自己的小台灯,开了最低亮度。
她本来就心情差,吵吵闹闹更让人心烦, 夏桑子没忍住,走过去,拍周巧夕的肩膀,但语气还算客气:“夕夕,她们在睡觉呢。”
周巧夕忙着找自己的新口红,没把夏桑子的话听进去,敷衍地应了句:“我又没让她们不睡。”
“啊,我找到了,你们来看,这个颜色可好看了,擦上去特别显气色。”
“还有这个,超级少女的,断货款,我托我表姐,在法国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我一直好想要这个,夕夕你能托你表妹帮我买一支吗?“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
“夕夕你试个色,你这口红也太多了吧,好羡慕啊。”
……
夏桑子看着他们吵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钟穗之前说过的话。
“环境造就人,我不能说,这个学校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可每个人都有在收敛自己的恶意。”
但她不明白,平时都很收敛得恰到好处的恶意,怎么一到没有纪律约束的空间,全都膨胀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跟孟行舟混在一起的时间太多,夏桑子也沾染上几分他的暴脾气。还是说,她本就心情糟糕得像火/药桶,只是刚好来了一根火柴,把她点燃而已。
身体先于理智反应,夏桑子强行挤进,这群口红姐妹之间,站在周巧夕身边,俯视她,言语不耐:“周巧夕你听不懂人话啊?有人还在睡觉,你们逼逼个没完了是不是?”
夏桑子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就是好脾气好说话,脸上永远带笑,非常亲切。
而往往这样的人,发起火来,比一般人,更加可怕。
周巧夕和几个女生都被震慑住,几秒后,周巧夕回过神来,大概觉得被室友这样凶,还当着同班同学的面,很掉份,呛呛两句:“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又没聋……”
“原来没聋啊。”夏桑子轻笑一声,“那我误会你们了,不好意思。”
这么一闹,其他女生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识趣地走人。
周巧夕对着自己桌上的口红,越想越生气,眼眶红起来,站起来对夏桑子吼:“刚刚我那么多同学在,你故意的是吧?夏桑子,你好过分啊!”
夏桑子不想跟她吵,理都没理,往自己位置上走。
刚走两步,周巧夕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夏桑子的手腕,地砖容易打滑,夏桑子没站稳,被她力道一扯,摔在地上,一声闷响。
夏桑子的手肘撞到床角,顿时青了一大块,给她痛出眼泪来。
这么一折腾,赵冉冉和钟穗都醒过来。
钟穗拉开床帘,看见夏桑子摔在地上,拖鞋都被踢到了阳台门口,好不狼狈,什么瞌睡都没有了,她连忙从床上爬下来。
周巧夕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要上去扶夏桑子,钟穗比她动作更快,看见她的手伸过来,甚至一改往常软糯性子,一把将她拍开,瞪她:“你别碰她。”
钟穗把夏桑子扶起来,小心翼翼看她的手,问道:“桑子你没事吧?摔哪里了?”
夏桑子摆手表示不要紧,她靠在椅子上,等缓过劲来,才说:“没事,刚刚站着打滑了一下。”
赵冉冉下床,看了周巧夕一眼,表情有点无语。
周巧夕脸上尴尬,走过去跟夏桑子道歉:“我刚刚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你会摔的,我只是……”
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只是来。
难道要说,只是想跟你好好吵一架吗?
夏桑子试着活动自己的手,除了撞青那块有点痛,其他没什么感觉。
周巧夕在旁边不安:“桑子你要不要紧,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夏桑子看了眼闹钟,马上一点五十。
下午体测,之前通知的是,两点直接在国防大操场集合,点到清人。
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她是班委,还要提前几分钟到。
夏桑子没空也没心思去管这些鸡毛蒜皮,她站起来,淡淡说:“没事,算了。”
不等周巧夕说什么,夏桑子绕过她,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作训服,去卫生间换。
门一关,宿舍陷入长久沉默,一直到夏桑子和钟穗离开,也没人说过话。
钟穗和夏桑子出了宿舍大楼,往校门口走。
平时两个人走在路上,总是夏桑子说话更多,钟穗大多时候都在听。
今天角色颠倒过来,钟穗感觉到夏桑子心情很糟糕,一直努力找话题,想逗她开心。
可能是她,确实没什么幽默细胞,夏桑子的心情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
路过校园超市时,钟穗眼睛一亮,开口:“桑子,你等我两分钟,我去买个东西。”
夏桑子点头,走到一棵树荫下等她。
钟穗动作很快,手上不知道踹了什么东西,跑着回来。
离得近了,夏桑子才看清,那是一包水果硬糖,圆滚滚一个,是童年的味道。
钟穗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一个橘子味的,放在夏桑子的手心:“桑子,你吃糖,以前我不开心,我爸就用糖哄我,我吃完心情就好多啦。”
夏桑子看着自己手心,这颗橘子糖,愣了几秒,突然笑出声。
不是敷衍,她连眼角都弯了起来。
“穗穗,你太可爱了吧。”
钟穗不好意思摸摸自己脑袋,给自己也拆了一个橘子味的,扔进嘴里,甜到心坎里。
“我感觉你今天心情不好,而且好像不是因为周巧夕。”
夏桑子吃着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钟穗。
家里的事情,她对孟行舟都没有仔细说过,她很少提起,一方面不想让人可怜,一方面也是想要自己,尽快遗忘。
钟穗看她为难,不想开口,也不勉强,只是说:“都会过去的,因为悲喜交替,没有终点。”
夏桑子淡笑,主动挽住钟穗的手,嘴里的糖不止是甜,还带着暖。
“谢谢你的糖。”
“客气什么,想吃这里还有一袋呢。”
夏桑子笑出声,不为别的,只为钟穗这颗温柔心。
——
夏桑子跟体委一起清点完人数,国防大负责他们班体测的老师,也跟着过来。
体测项目说多不多,为了节省时间,长跑改成了短跑。
老师先组织他们热身,接着学号,分为六个组,对应六个项目,每个测完一个项目,换一个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