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道:“连翘,你不如和我一起去学庖馔,庖馔学得好,以后可以去司膳司,但这读书识字学好了,说实话我还不知能干些什么。”
“能干的事情多了,秦艽说了,想要当女官就得学识字。”丁香说。
“可问题总要学得会,而且这个一时半会也学不出成果。你们不知我听蝉儿说,学庖馔的那些人,每次做了吃食不能扔,都是自己吃了。饭堂的伙食多差,你们是知道的,最近那些人可风光了,好多人巴结她们,就想混点吃食。”
蝉儿是茱萸认识的一个小宫女,学的就是庖馔。
虽然冯姑姑规定所有人都要学识字,但架不住很多人总是学不会又没耐心,于是在经过最初的磨合后,冯姑姑同意让大家除了识字外,再多选一门课程,所以现在这群小宫女分了好几群,其中以学庖馔的人最多。
像茱萸就属意庖馔,她会一直没去,多数是不想被孤立在外,也是因为连翘,茱萸一直想拉连翘跟她去学庖馔,时不时总会鼓动几句。
秦艽放下笔:“我的建议是把精力都放在识字上,毕竟你们没有基础,如果你们真想去学庖馔,也可以去。”
“可是——”
好吧,反正连翘和丁香也纠结得很,人的愿望肯定是越远大越好,所以不想当女官的宫女不是好宫女,但很多时候现实总会教会人做人,当可明白力所不及,就有人会踌躇、怯步。
这时下一堂课开始了,暂时几个也没功夫去琢磨这个。
下午,瞅着茱萸不在,秦艽对连翘说:“连翘,我建议你不要去学庖馔,如果读书你实在不行,不如去学针黹。”
连翘看了她一眼,犹豫道:“秦艽,你是不是因为之前那事,还没原谅茱萸,才会不想让我跟她一起去学庖馔?”
被分给秋叶管着后,四人同一屋,虽之前三人与茱萸有些隔阂,但架不住抬头不见低头见。
茱萸一直努力想改善和其他人的关系,尤其是和连翘的,连翘这人你别看她脾气火爆,实则吃软不吃硬,经不住茱萸的求,两人就又开始好了起来。倒是秦艽,一直对茱萸不冷不热的。
“连翘,你怎么能这么说秦艽,秦艽才不是这样的人。”丁香道。
“可——”
秦艽看着连翘:“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想独善其身,熬过年头出宫,针黹比庖馔好。”
连翘有点怔忪:“秦艽,你说的我有点听不懂。”
“以后你就懂了。”
这段对话不过是个小插曲,甚至连翘有没有听进去,也未能可知。不过她是明显没听进去,因为第二天她就和茱萸去学了庖馔。
见此秦艽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这次会多说一句,很大程度是因为连翘之前跟她们站在一起。
现在要说唯一会让她多管闲事,大抵就是只有丁香了。
在那梦里,丁香死了,这几乎成了她的一个心魔。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秦艽回忆那个梦,觉得梦里的她性情大变,就是在丁香死了之后。
现在丁香还好好的,她又有了这个梦当预知,也许未来可期?
只是她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六皇子?
秦艽本想着至少得等她出了训导司以后,万万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再有半月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宫里人手紧缺,将会从你们中间抽调一批人去后廷帮忙洒扫各处。”台阶上的冯姑姑,看着下面一众小宫女道。
听到这话,小宫女们都是面面相觑,又不乏跃跃欲试。
“秦艽、连翘、银朱、佩环、翠青,你们五人站出来。”
几人虽心中疑惑,但都去了冯姑姑面前。
“你们几个每人从这些人里挑出十人,接下来的日子里,将由你们带着这些人去宫中当差。是时掖庭里没有人能陪同你们一起,所以你们当谨慎挑选,记住我说的话,你们还未期满合格,即使去后廷当差,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其他人心中还有些疑惑,但秦艽心中明悟。
掖庭一直独立于六局之外,在宫中向来是保持中立的态度。这次估计是六局找掖庭要人,冯姑姑不得已才把这群小宫女放出去。只是放出去后,碍着六局的面,肯定不太适宜由掖庭里的人跟着,但又怕这群小宫女被人利用,牵连到掖庭,不得已才会挑几个人带头。
而这被挑出的几人,大抵就是这近两个月来,冯姑姑私下观察比较看好的。
秦艽没想到自己会被冯姑姑看中,不过她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马上就可以出掖庭,是不是就代表她能见到六皇子了?
次日,晨光熹微,这次要去后廷的小宫女们已整装待发。
出了这条长巷,这群小宫女才知道她们所待的掖庭宫有多大。
她们所待的那条长巷,不过是掖庭宫里一条靠在边角处,最普通的一条长巷。类似这种长巷,在掖庭宫里还有许多许多。
而掖庭宫虽叫掖庭宫,但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掖庭。掖庭是最低等宫人所住之地,也是为六局培养宫女之地,而出了掖庭,掖庭宫里还有六局、内侍省、浣衣局、太仓等。
这些区域都叫掖庭宫,位于皇宫西侧,整个掖庭宫都是为服务皇宫所生。
掖庭宫共有三处宫门,除了通往宫外的西门外,就只有嘉猷门和通明门。
通明门毗邻内侍省,又连通外朝,一般多为宦官之用,而嘉猷门则通往后廷,多为宫女之用。
出了嘉猷门,眼前景色顿时为之一变,就见一条千步廊横穿南北,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又有重楼叠阁,殿宇巍峨,水池假山,四处都是奇花异草,葱葱郁郁,简直就像来到了人间仙境。
所有人都不禁屏息静气。
“到了这里,就算到了后廷,接下来数日里,你们将被派往各处洒扫。尔等当谨言慎行,谨记之前姑姑们教你们的东西,若是分辨不出贵人的身份,只管跪拜即可。不得随意喧嚷,不得随意抬头看人,犯了规矩,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是。”
第8章
越往里走,四周风景越是秀美,偶尔有几名身穿粉色对襟半臂与高腰襦裙的宫女经过,清风一阵,似乎连风里都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好香啊,这些宫女姐姐们真漂亮。”
隐隐有小宫女暗叹,走在队伍前列的秋叶等人,即使听见了,也都眉眼不动。曾何几时,她们也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并不会比她们好到哪儿去,自然不忍苛责。
丁香也在感叹,却没有说话,只是走一会儿就拉拉秦艽的衣袖,让她去看,直到秦艽对她说,再拉她的衣袖就要被拽掉了。
“其实宫里也挺好的。”
这大抵是目前所有人心中的感叹了,除了秦艽。
这时,不远处行来一队人,浩浩荡荡,中间簇拥着一顶肩舆。这还是小宫女们第一次见到肩舆这种东西,免不了伸长脖子去看。
“看什么,还不赶紧跪下!”秋叶低声斥道,去青石道一侧低头跪了下来,小宫女们也都跟着跪下,垂首再不敢看。
这队人行到近前,突然停下了。
“怎么这么多小宫女?”头顶上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柔中带着磁性,十分好听。
秋叶垂首道:“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千秋节,尚宫局说宫中人手不够,于是便从掖庭抽调了一批刚进宫的小宫女,帮忙洒扫各处。”
“掖庭的人啊。”
贤妃娘娘拉长音调,却再没下文。这队人缓缓离开此地,直到他们走过去了,小宫女们才敢抬头看去。
远远的,见那肩舆被几个内侍担在肩上,上面坐着一个宫装丽人。
因为是背对着,只能看见其样式繁复的发髻和满头珠翠,富贵不可言。料想这般人物定是貌美至极,可穷尽她们所能,也想不出会是何等姿容。
“若是能看一眼贤妃娘娘长什么样就好了。”有人感叹。
“看什么,没听秋叶姐姐说不能随便乱看。”
秋叶站起来道:“好了,都肃静,继续走。”
又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临湖殿。
此处已有数位宫女等着,秋叶走过去和她们一番交谈后,回到这群小宫女们的面前。
“秦艽、银朱你们五人要领好大家,万万不可出错。”
“是,秋叶姐姐。”
秋叶离开了,那几个宫女中走出一人,来到大家面前。
“刚好你们五队人,就去五处吧。留一队在此地,你带着人去熏风殿,你去临照殿,你去嘉寿殿,你去鹤羽殿,会有人带你们去。”
“是。”
秦艽这一群人被分去了鹤羽殿,此地临着北海和西海交汇处。
这两池湖水都是由宫外引水而至,鹤羽殿临水而建,远远看去一片碧波浩渺,风景十分优美。
“此地乃是陛下和众位娘娘们观景宴客之用,你们手脚都放轻些,千万不要打碎了宫室中的摆件和器物。”名叫春雨的宫女吩咐道。
“是,春雨姐姐。”
“好了,你们各自去忙,我去那处,有事可来找我。”春雨指着不远处的长廊。
这后廷之中,亭台水榭十分多,皆用游廊连通,除了用来躲雨,也是用来做短暂停歇赏景的。也就是说春雨想去偷懒了,不过大宫女带小宫女,会偷懒似乎并不是令人诧异的事,美曰其名为监工。
等春雨走后,秦艽走出来道。“你们把水盆和抹布分一下,你们几个拿扫帚,我们先给地面做除尘,再从上往下抹尘。这处宫殿太大,一日恐怕是做不完了,至少需得两日,先从主殿开始。”
“是。”
……
秦艽虽是领头,但她也没闲着,拿着扫帚带头洒扫。
她临时被冯姑姑委以重任,大家同样都是小宫女,谁也不服谁,如果她也想着偷懒,这次的差事也不用干了。
而丁香跟着秦艽,也没有仗着和秦艽关系好,就想分配点轻省差事,都是捡着辛苦的活儿干。再加上秦艽这次挑的十个人,都是些老实稳重的,干活都极为用心,整整一天下来也没出什么岔子。
太阳落山前,一行人回了掖庭,虽是精疲力尽,但个个都精神奕奕。
用晚食时,其他没去的小宫女都围着今日出去了的,听她们描述宫里的种种情况,羡慕之意流于言表。免不了就有人巴结几个领队,想把别人挤了,也跟着出去见识见识。
银朱身边围了一群人。
自打她头发被剪掉后,就从被人羡慕的对象变成被人嘲笑,性格也变了很多,那次之后变得十分低调,秦艽以为她改了性子,现在来看——
“哼!”见秦艽从面前经过,银朱冷哼了一声。
好吧,银朱其实并没改,只是懂得了什么叫人逢低谷要适当低调,等转了运道再出来出风头。
“秦艽,你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你看这么热闹。”丁香说。
“你要想凑热闹就留下,看看她们都说了什么,我回屋歇会儿去。”
“那,好吧。”
纠结了下,又见有相熟的小宫女叫她,丁香决定留下来。
这种热闹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天黑,连翘、茱萸和丁香回来后,还在议论那些事。
秦艽睡了一觉,被吵醒了,睁开眼睛。
连翘眼尖,见她醒了,凑过来说:“秦艽,有件事你给我出出主意。”
什么事?
其实就是有人想挤掉别人出去见识的事。
冯姑姑既然把挑人的事派给五人,她们自然有权利换人带出去,这不就有人拐着弯攀关系求到连翘面前了。
“我这边不打算换人,你要是想换,最好是征得原主同意。冯姑姑说过,此次出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少给自己找事就少找些吧,你把最开始的人换了,选谁不选谁都得罪人,不是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听了这话,本来丁香有几个要好的小宫女求到面前,她还打算跟秦艽说说,顿时把话咽了进去。至于连翘,她似乎也觉得秦艽说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就是茱萸,说了两句秦艽太慎重其事的话,不过秦艽也懒得理她。
鹤羽殿的差事整整做了两日才做完,这两日十分平静,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太阳快落山前,一行人回掖庭,次日清晨再去后廷做事,每日都如此。如是这般五六日,后廷的西半部分的无人宫殿俱已洒扫干净,秦艽她们又转到东半侧。
东半侧除了靠近甘露殿的附近,有几处是妃嫔们住的宫院,三清殿以后靠东的山水池附近,住的都是未成年的皇子。
秦艽期盼了多日,终于来到这里,憋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她找了个空,悄悄偷跑了出去。
六皇子所住的地方叫紫云阁,此处是皇宫里最偏远的宫殿。
会住在这么偏远的宫殿中,证明六皇子并不受宠。其实想想,一个眼盲的皇子,自然不为元平帝所喜。
秦艽来到紫云阁外,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她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又进不去紫云阁,怎么见六皇子?顿时宛如从头淋下一盆凉水,让秦艽彻底清醒过来。
她垂头丧气往回走,一面在脑中回忆那个梦里自己与六皇子的渊源。
那已经是她离开掖庭以后,又在司膳司待了一年多,当时后宫几个高位嫔妃争得如火如荼,这种惨烈是绝对不会显露在那些娘娘们身上的,她们见面依旧谈笑风生,仿佛是多年的姐妹。
可在下面,厮杀早已开始。
上至六局,下至一个普通的洒扫宫女,几乎都已划分了派系。有些是显在外面,有些是隐含不露,谁也不知谁是谁的人,说不定前一刻两人还是好姐妹,后一刻因各为其主就能互相捅刀。
而她就是萧皇后一系埋在司膳司的一颗钉子。
会成为萧皇后的人,其实很偶然。自从丁香死后,她一直独来独往,但她还没忘记一件事,那就是给丁香报仇。就像现在一样,掖庭为了培养出能用的人手,教导小宫女们学习各种技艺,那时她眼光浅薄,像很多人一样学了庖馔,就为了能混一口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