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把她给我弄下去!”秋兰恼怒地点了几个围观的小宫女,几人一拥而上,连扯带拖把她弄下去了。
可人拖出去了,半夏还在喊叫着:“就是秦艽害了我们,就是她……”
声音之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冯姑姑的眉皱得更紧,怒道:“这还有没有点规矩!秋兰,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
秋兰忙来到冯姑姑面前,低着头道:“姑姑,都是秋兰的错,秋兰疏于管教。”
冯姑姑深吸一口气:“罢,也是最近事情太多,人手也不够,本来你该只带四个人,却让你带了八人,明日我就让秋叶来帮你。”
“是,姑姑。”
冯姑姑转身环视众人,目光在秦艽身上停留了一下,刚迈步打算离开,却突然弯下腰。
“姑姑。”
“无事。”
冯姑姑伸手抚了抚鞋面,站直起身,带着人离开了。
……
秋兰把冯姑姑送走后,没好气来到银朱几个面前。
“还不跟我一块儿去收拾收拾。”
“是,秋兰姐姐。”
几人走后,秦艽三人去拿了扫帚,打扫屋子。
很快,屋子就被收拾干净了,银朱几个也从外面回来了。
几人还是宛如落汤鸡般,银朱和白芷烧焦的头发都被剪掉了,似乎剪子不太锋利,剪得像狗啃,层次不齐的耷拉在脑后。银朱刚才被豆蔻羡慕的一头乌发全没了,没了头发又弄得一脸黑的她像只乌鸡崽儿。
几人进来后也没说话,低着头拿盆子去打水梳洗。
屋里气氛诡异,等她们出去后,连翘没忍住笑了起来。
丁香也笑了。
不是她们没同情心,是觉得忒解恨了,再加上银朱她们的样子实在好笑。
只有秦艽没笑。丁香看了她一眼,拉了拉她袖子道:“秦艽,你别因为半夏的话不开心,没人信她的话。”
“秋兰姐姐都说她发癔症了,胡乱攀扯。”
“我不是因为这……”
这时,银朱她们回来了,秦艽立马打住不说了。
没有热水,银朱她们只能随便擦洗下就算了,即是如此,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可今天的炭盆已经被用了,只能硬抗。
秋兰又来了一趟,扔了一瓶药膏给豆蔻,说是冯姑姑给的,说她也不知托了谁的洪福。豆蔻正为脸上的几点小烫伤发愁,这药真是及时雨。
不过以后到底会不会留疤,谁也不知道。
整整一个晚上,屋子里都十分安静,甚至到了第二天起来,也安静得不像话,连向来聒噪的豆蔻都不说话了。
这种沉默的气氛持续到第二日晚上,秋叶过来领人。
趁着丁香几人收拾东西,秋叶对秦艽说:“秦艽,你跟我出来一下,冯姑姑有些话要问你。”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侧都是高耸巍峨的灰色围墙,格外多了几分压抑。
秦艽跟在秋叶身后走,内心有点惴惴,捉摸不透冯姑姑找她做什么。
难道是因为昨日的事?
她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形,她自认做得毫无纰漏,事后也及时清理了现场。这么想着,等到冯姑姑住处门前,她已经恢复了镇定。
“秋叶,你先回去。”
挥退秋叶,冯姑姑才将目光投在秦艽身上,她的目光很深沉,也没有说话。
屋中很安静,无形有一股压力迎面扑来。
秦艽半垂着头,不动声色。也许她本身没有经历过,但她在梦中经历过太多这种情况,自然不会就这样被吓着了。
“你今年十三?但你的表现实在不像你这个年纪。”
秦艽抬起头,眨了眨眼:“奴婢今年确实十三,还不知姑姑……”
冯姑姑道:“还记得昨日半夏控诉你的话?我事后让秋兰问过其他人,因为那日她被我罚的事,于是她伙同其他人排挤你和那个叫丁香的小宫女,中间你们有过争执,她们吃了亏,于是她们就变本加厉对付你们两个,害的丁香得了风寒。”
不仅仅是风寒,在梦里丁香就是死在这场争执中,那时她虽然倔强,胆子也大,面对这种排挤却也束手无策,倒也去找过秋兰,可就跟这次一样,秋兰根本不管这些事。
宫里就是这样,大宫女从不把小宫女当人看,因为她们也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有些人在当小宫女时,受过大宫女的苛责和折磨,她们会将这些积累的情绪以及入宫多年劳作的怨愤,通通发泄在小宫女们的身上。
秋兰还算好的,至少她不打她们,同一个院子其他房间的小宫女,经常挨管她们大宫女的打。
丁香起先是轻微风寒,那时候她们傻,根本不会敷衍了事,洗了头发又没炭火烤,再加上一场倒春寒,彻底让丁香的病情加重,之后半夏她们又出言挤兑怕被过了病气,丁香就这样被送去了安乐堂。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丁香,也是从这场事后她才知道,在这宫里,人光聪明不够,还要够狠。
因为你不狠,说不定死的就是你自己!
冯姑姑还在说话:“你是为了替丁香出气,这个我懂,但是你下手太没轻重了,竟然害人毁了容。你恐怕不知,半夏被送去了浣衣局,豆蔻虽不用去浣衣局,但她容貌受损,以后就算出了训导司,也摊不上好差事,只能当个杂役宫女,两人的前途算是被你毁了一半。”
一般像秦艽这么大的女孩,听到这番话恐怕都会有所触动,因为冯姑姑的语气不像是想追究的样子。而且冯姑姑的说法已经无限靠近真相,心性不稳的就会被诈出真话。
如果秦艽只是刚进宫的六丫,她说不定会上这个当,可惜她有那个梦。
“姑姑,您在说什么。奴婢实在听不懂,半夏她们受伤不是因为炭盆突然起火,怎么和奴婢扯上关系?您该不会是信了半夏的污蔑之言,觉得是奴婢从中做了手脚,奴婢哪有那个本事,能让炭盆自己起火不成?”
冯姑姑突然伸出手,在桌上放了一颗很小的,黑色状的颗粒。
秦艽瞳孔紧缩:“这是什么?”
“这是烧焦的盐粒,你真的很聪明,知道盐见火会迸溅火星,也知道那些炭劣质,即使迸溅起火,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惜,百密一疏。”其实这一疏,不是秦艽技不如人,一般人都发现不了,可惜冯姑姑几乎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什么样的手段没见识过?
秦艽想起冯姑姑那日突然弯腰摸鞋的举动,原来冯姑姑早就拿到了证据,故意说了这么多话,是想看看她的反应。
“奴婢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只想说她们看似儿戏的行举会害死人,既然敢害人,就不要怕被别人害了。”
冯姑姑摇头叹笑:“你这孩子太倔强了。不过你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在这宫里既然敢害人,就要有被人害的准备。”
她复杂地看了秦艽一眼,扬扬手:“罢,你回去吧。”
秦艽迟疑地看着她。
冯姑姑道:“是不是好奇我为何不罚你?”
秦艽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冯姑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诚如你所言,在这宫里既然敢害人,就要有被人害的准备。有些事情,即使我们心知肚明,也不会插手去管,不光是因为人太多,不可能个个都管,也是因为你们离开这里后,就会正式进入后廷,训导司的一些小纷争与后廷相比较,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事,如果在这里都没办法自保,那不如便就此止步。”
……
秦艽离开了。
走出门外,她扬手一扔,将那颗盐粒扔得无影无踪。
她并不诧异冯姑姑的言辞,这种手段也许在外面人来看,觉得特别难以忍受,可对于宫里人来说,其实都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件事也给秦艽一个警告,别仗着那个梦,就觉得自己比旁人高人一等,还是应该谨慎谨慎再谨慎才是。
可同时她又有一种极端厌恶感,厌恶眼前的一切人和事,甚至厌恶自己。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在那梦里,她时不时也会这么厌恶自己。
只有在殿下身边,她才能找到自己的救赎,才能获得心灵的宁静。
秦艽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想去往六皇子的身边。
秦艽还没走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的吵架声。
事情与秋叶叫走秦艽有关,本来那日半夏的话在银朱等人心里埋了根刺,只是没有证据,谁也不敢乱说。秋叶突然把秦艽叫走,又说是冯姑姑有话问她,就被豆蔻对号入座了。
“豆蔻你别乱说,秦艽才不是那样的人,你们真是狗咬吕洞宾,秦艽救了你们,现在竟然被你们这么冤枉!”平时胆小怕事的丁香,今日竟像炸了毛的猫,和豆蔻吵了起来。
“那冯姑姑为何要叫她过去,让我看,肯定是冯姑姑发现她做坏事了,叫她去受罚,说不定秦艽回不来了。”银朱说。
“你们……”
“丁香,你别理她们,跟她们吵什么,反正我们马上就分屋了。”连翘劝道。
“她们竟然冤枉秦艽,明明是她们自己欺负人,恶有恶报,现在怪到秦艽头上了。你们娘没教过你们,做人别做坏事,不然小心报应?让我说你们这就是报应!”
不得不说,这个报应有点渗人,时下人们还是笃信鬼神之说,尤其几人年纪都不大,若说有作恶之心,其实也不是都有。
白芷眼神闪了闪,去拉豆蔻:“豆蔻,算了,别吵了。”
“哼,是不是她害人,看她能不能回来不就知道了!”豆蔻嘴硬道。
“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秦艽从外面走进来,看都没看几人,对丁香道:“连翘说得对,你理她们做什么。走吧,别耽误晚了,免得秋叶姐姐说。”
几人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这间屋子。
秋叶给她们新安排的屋子,在隔壁院子里,离训导司很近。
四人到时,秋叶正在屋里等着她们。
秋叶平时跟在冯姑姑身边,手下没少罚过这些小宫女,所以她明明长得清秀,可很多人都怕她。
“从今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了,直到期满合格你们离开训导司,希望你们认真学习,不要给彼此找麻烦。当然,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是,秋叶姐姐。”
等秋叶走后,丁香拉着秦艽说:“怎么办?秋兰姐姐平时见人三分笑,都不太好相处,现在换成秋叶姐姐,秦艽你说我们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很难过?”
“说不定她是个面冷心软之人呢?”
丁香没料到秦艽会这么说,愣住了。
第7章
转眼间,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在经过最初的训练后,这些小宫女都是大变模样。
以前,多多少少各方面都有些毛病,现在终于有了宫里人的样子。改掉了大声说话,改掉了蹦蹦跳跳,学会了笑不露齿,离动不摇裙还差点,但指日可待。
见她们规矩学出样子,冯姑姑也算松了一口气,又把其他功课提上日程。
这些功课就是书、算及众艺,众艺中包括针黹、 庖馔等,不过现在她们很多人连字都不认识,学其他的未免太早,所以现在主要是学习读书识字及针黹、庖馔。
对此,小宫女们都有些抵触。
无他,她们平时学规矩够累了,现在还得学这些,等于加重了负担。尤其她们大多都十几岁了,现在开始学识字有些晚,学得也吃力。
可冯姑姑也说了,宫女和宫女也是不一样的,有的可以进六局当差,有的可以去宫里贵人们身边服侍,有的甚至可以当女官,但有的却只能当杂役宫女,一辈子卖苦力。
这是小宫女们第一次接触女官这个新名词,知道什么是六局制,知道女子原来也可以做官,这一切都给她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让她们对未来不再是宛如雾里看花,而是开始有了明确的目标。
训导司,一间宽敞明亮的宫室中,次第摆了许多张条案。每张条案后都盘膝坐着一个小宫女,正和宫教博士学识字。
宫教博士是官衔名,乃是掖庭局下从九品的女官,掌教习宫人各类技艺。因为品级太低,一般都以姑姑代之。
看得出这些小宫女学得都很吃力,但态度都还认真。
窗外,在小宫女们看不到的地方,站着两名女官。
其中一人正是冯姑姑,还有一人梳盘桓髻,穿绛紫色团花联珠纹锦半臂,印花蓝绢上襦,深紫色条纹长裙,披檀香色帔帛。
此人面容消瘦,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满身威严。若有在宫里待久的,只看她这一身装束,就知是宫里的高品阶女官,还是不下尚宫局两位尚宫的女官。
女官中,只有正五品及以上,才可着紫。
此人正是掖庭局的徐令人。
“这些宫女终究是年纪太大了,不过年纪小的培养的年头长,一时也不当用。”徐令人叹了口气。
冯姑姑低垂着头,道:“令人,您放心,奴婢一定用心教导她们。”
徐令人点点头:“用心教导是一方面,另外也得培养几个当用之人,随着诸皇子日渐长成,这些娘娘们之间的争斗已近白日化,这几年损失了多少人,我掖庭虽独立于六局之外,又凡事不沾染不站队,可到底无法超然物外。”
徐令人离开了这处地方,冯姑姑陪侍在侧。
“对了,距离皇后娘娘的千秋节还有半月时间,尚宫局那边命人来打过招呼,可能需要抽调一批人手,你准备准备,只让她们做些洒扫的活计,命人多看着,我恐怕到时会出乱子。”
“六局竟缺人至此?”冯姑姑有些诧异道。
“她们既派人来打招呼,咱们且应着,以不变应万变就是。”
“是。”
一堂课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距离下一堂课,中间可以休息两刻钟,趁着这个时间,小宫女们有的去了恭房,有的则聚在一起说话。
“秦艽,我觉得我学不下去了,读书识字太难了。”连翘苦着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