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春,朝廷官员就会有大变动,春闱也要如期展开!
与此同时,司马光也在于同年相聚。同年之中与他最要好的是范镇,他们都听到了风声,开春他们将要担任贡院点检试卷官。也就是说,他们要负责阅卷工作,有资格决定考生的分数——决定考生的生死!
范镇私底下取笑司马光:“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你和介甫兄合写的那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怕是又要大卖了。”
司马光道:“写这书只是为了让考生们少走弯路,岂是为了卖书。”他让范镇守口如瓶,千万不能把这事外传。
司马光不愿意外传,方洪那边也没大肆宣传,这消息却还是不胫而走。毕竟知道这消息的不止他们本人,不少人也能从别处知晓这消息。这些人回到家都让自家子弟赶紧找出来好好研读,没买的立刻去买。
这口口相传的,倒比方洪打广告要可信多了,一时让《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本来已经有些下降的销量大幅度回升,一下子卖断货了!这可是考官出的书啊,不买是不想高中了吗?!
司马光去拜见恩师庞籍,庞籍也提了这事,笑道:“听说你们那本书卖得极好。”
司马光自认书中没有泄题,也没有掺杂过多的个人偏好,更多的是讲授一些破题方法。这些东西司马光在国子学内讲学时也提及过,不算什么秘而不宣的秘诀,心里自然是坦荡的。他老实说道:“他们愿意认真看、愿意认真练习,肯定会有所获益,买了不会亏。”
庞籍道:“你这直性子啊,容易吃亏。”
不管是喜是愁,皇佑元年如期而至。
过了年,领了一波压岁钱,王雱算是又长了一岁,成功成为了六岁的男子汉!要回去时,元娘她们都很舍不得王雱,元娘年纪最大,已经学会做些针线活了,她从王雱回来后不久就开始动手,临分别时终于给王雱做完一个漂亮的荷包。
王雱欢欢喜喜地把小荷包揣在身上,和元娘她们一一道别。他好久没看妹妹啦,得回去哄哄妹妹,免得妹妹把他给忘了!
王安石早已动手写了封信送到杭州沈家,托沈括等范公赴任后帮忙送上去。若是赶巧了,他们指不定真的能见一见范公!
沈括那边收到信也很雀跃,他也听说过范公做过的事,前两年出的《岳阳楼记》他更是拜读了许多遍,对范公的胸襟颇为钦服!
正月还没过,沈括便听说范公到了,第一时间把王安石的信递了上去。范公刚从邓州过来,得完成各项交接才有时间处理私人信件,于是等王安石父子俩抵达杭州时沈括正巧接到范公的回信!
王安石三人都颇为欢喜,寻了个好时机登门拜访范公。
正好是正月末,二月将至,冰消雪融,垂柳吐绿。杭州街头不少梅花都开着,街头巷尾都能嗅见幽幽暗香。沈括在前领路,王雱跟着王安石一同前往杭州府衙的后衙。
门人听说是来寻知州的,姓王,便爽快地放他们入内。还没走近,王雱便听到一阵琴声在梅花掩映处传来。
王雱循声看去,只见稀疏的梅树之后有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他须发已花白,身形却清瘦修长,脸庞也略显清癯。王雱只看了一眼,便看出这老者年轻时也是个长得贼好的人,贼帅贼帅的那种!
这清正脸庞、这抚琴风姿,再加上这疏梅与小亭,何等风雅!谁要能照着画下来,过个千八百年没准能拍出亿万天价!
王雱与沈括对视一眼,乖乖站在王安石身后,耐心地听老者弹完这一曲。
第三十六章
一曲终了, 王安石上前向老者见礼。老者自然是范公范仲淹,看见晚辈, 范仲淹眉目和善,朝他们露出笑容:“来多久了?”
“刚到。”王安石答道。
范仲淹的目光落到王雱和沈括身上,一个少年、一个小孩,看着都很精神。王安石给范仲淹介绍:“这是沈括, 就是杭州沈家的;这是我儿王雱, 这回跟着我回江宁。”
范仲淹点头。他邀王安石坐下, 叫人送上些茶点。王雱乖乖巧巧地在旁边坐着, 听范仲淹和他爹寒暄。
范仲淹会腾出时间来见他们,显然是从好友那听说过他爹在鄞县的做法。
这两人一讨论起民生民情,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 王雱听着听着目光顿时落到桌上的糕点上,戳了戳正襟危坐的沈括问:“你杭州人来着,那种比较好吃啊?”一样一样尝过去太考验运气也太失礼, 王雱自认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孩,绝对不干这种事~
沈括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给他指了两样。
王安石听到王雱和沈括窃窃私语, 转头横了眼王雱。王雱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迈开小短腿用他那小胳膊给王安石和范仲淹续了些茶汤, 口齿伶俐得很:“范爷爷您和爹说这么久了,多喝些水解解渴!”
范仲淹笑道:“谢了。”
王安石早被王雱磨得没脾气, 对范仲淹道:“这小子从小好动, 一天到晚都闲不住坐不住, 范公莫怪。”
范仲淹道:“哪家小孩不是这样的?”他把刚才沈括说的糕点之一推到王雱面前,招呼王雱尝尝看。
沈括面上一臊,给王雱一个“让你再闹腾”的眼神。王雱当做没看见,他才六岁呢,六岁贪吃贪玩多正常,范大佬说得多有道理,哪家小孩都是这样的!
王雱美滋滋地拿起糕点尝鲜。被王雱这么一闹,气氛倒是没了刚才那种死沉死沉的感觉了,王安石也比一开始放得更开。
临去时,王雱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蹬蹬蹬地跑回范公身边,要范仲淹俯下身来,他有悄悄话要和范仲淹说。
范仲淹觉得稀奇,也不觉得被冒犯,笑着俯身听王雱说话。王雱附在范仲淹耳边嘀嘀咕咕几句,在范仲淹没回过神来之前已跑回王安石身边。
天色已不早了,王安石决定在杭州再多留两天,好寻访寻访友人。不想第二日一早,便有仆人找了过来,对王安石道:“范知州让我过来接令郎到府里玩,说是昨日说好的。”
王安石不由瞧向捧着本书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王雱。王雱两眼一亮,看向他爹:“爹你出去玩吧,我去范爷爷府里玩。”
王安石板起脸问:“你昨儿和范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王雱依然无辜,“就是说爹你还要多留两日,问范爷爷能不能让我去他那儿玩。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出去,你们又是爬山又是作诗,可没趣了。”
王安石半信半疑地瞅着他,可范仲淹遣来的人还侯在一旁,他不能继续盘问下去。王安石道:“成,你去吧,我回头去接你。”
王雱乐滋滋地跟着人走了。
能让范仲淹派人过来接他,王雱自然不可能只说了“无聊想去玩儿”。王雱有个长处,耳朵特别灵。他不会任何乐器,看不懂五线谱,可给他一段曲子,他能轻松听出哪里好、哪里不好。昨天他附在范仲淹耳边说的自然是范仲淹那首曲子哪一段有问题。
范仲淹喜好不多,琴恰好是其中一样。昨天王雱走后他又试着弹了一遍,发现王雱说得对,这一段还可以再改进。对于机灵的小孩范仲淹一向极为喜爱,更何况王雱的天赋还很不错。
王雱被领到范仲淹那,范仲淹正在调整琴弦。见王雱来了,范仲淹招手让他上前,问他:“学过琴?”
王雱老老实实地摇头。
他爹没学过琴,楼先生他们也不爱琴,倒是沈括琴艺还不错。
可惜他这人别的有点没有,就是爱说实话,每次都跑去和沈括说“你这段没弹好”“你这段可以更激昂一点”,气得沈括都不在他面前弹琴了!
范大佬就不同了,范大佬不仅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还特意让人去接他过来继续探讨!
王雱嘴甜得很,张口就夸:“范爷爷真是胸襟广阔的人!”说着还在范大佬面前黑了沈括一把。
范仲淹失笑摇头,让王雱在琴前坐下。他想指点王雱学琴。
这正是他让人把王雱带来的原因,王雱没学过都能听出门道来,学起来应该很快能上手才是。人到了他这个年纪,看见聪颖些的后辈便忍不住想要点拨点拨。
王雱见范仲淹要亲自教自己,自然积极学习。
范仲淹得去处理公务,王雱一早上都在后衙叮叮咚咚地练基本功,练得他自己都发愁了:对别人指指点点那么容易,自己学起来咋这么难?
范仲淹忙完所有事再回到后衙,便见王雱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盯着那几根琴弦像盯着杀父仇人似的。
范仲淹上前问:“练习得怎么样?”
王雱苦着脸摇头。他连“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都弹不出来!
范仲淹揉揉他脑袋,笑道:“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做什么都不能急。”
主持新法的时候范仲淹也“急”过,不过那是因为他必须当一把锋利的刀,不够快、不够利,只会功亏一篑——可惜他们确实还不够锋利。
看着王安石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庞,范仲淹想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对王安石这个年轻人、对年幼的王雱,他都颇为喜爱。
王雱感受不到范仲淹目光中深沉的思绪,他比较关心自己垃圾的琴技。这么糟糕可怎么办才好哟!
哪怕只见了两回,相处了半日,范仲淹也摸清了王雱的性子。他让王雱给他展示一段,耐心地点拨起来。
王安石过来接王雱回去时,看到的便是王雱在那叮叮咚咚地乱弹,范仲淹还一脸赞许地坐一旁旁听。
王安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朝范仲淹见了礼,范仲淹还对他夸:“阿雱很有天赋。”
王雱一看他爹那神色,就知道他爹对他的水平很是不屑。他愤愤地替自己辩解:“范爷爷说我能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王雱自个儿上前和范仲淹约定明日再来,跟着王安石回去了。回到落脚处,王安石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王雱信誓旦旦:“范爷爷见我天赋异禀,非要教我学琴!长者要教,我怎么能不学呢!”
王安石有什么办法,只能在第二日用过早饭后亲自送王雱去范仲淹那。
王雱又学了一天,央着范仲淹用过晚饭后陪他去挑琴,还给范仲淹展示他的小金库。明日他就该回鄞县看妹妹去了,得挑把好琴回去好好练习啊!
王雱这人有点拧,不学还好,学了他就想学到最好。
范仲淹答应下来,在王安石过来接人时留他们父子俩在府中用饭。
饭后,华灯初上,范仲淹穿上便服领他们外出挑琴。苏杭之地向来富庶,入夜之后自然到处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范仲淹是行家,很快帮王雱挑好了琴。王雱伸手去抱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家伙,他个头还小,一把琴都快能把他整个人挡住了,抱起来格外费劲。
王安石睨了他一眼,伸手轻轻松松把琴拿了过去。父子俩先恭敬地送范仲淹回府,依依不舍地在大门前道了别,才带着琴回落脚处。
王雱和王安石展望未来:“等我把琴练好了,可以教妹妹练!”
王安石讥笑:“等你能把两只老虎弹出来再说大话。”
王雱不想理他了。
第二日一早,沈括来与王雱父子俩会合。得知王雱跑去跟范仲淹学琴,沈括羡慕不已,埋怨道:“你怎么不叫上我?”
沈括乐理方面也很有天赋,比王雱这个没有丝毫基本功的人强多了。他也想跟着范公学学琴!
“怎么能叫上你。”王雱理直气壮,“你是学过的,叫上你岂不是显得我很差劲。”
沈括说:“你才六岁,弹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人说你。”
王雱直摇头:“不一样,有对照组和没有对照组,完全不一样!”
沈括气闷不已,王雱还刺激他说要回去好好练,回头再来杭州时一定还得继续请教范仲淹。这是他和范仲淹约好了的!
两个小孩在旁边嘀嘀咕咕,王安石已经整理好行囊。
三人一同上了船,一段水路、一段陆路换着走,最后在傍晚时分从水路回到鄞县。
王安石一路上写了信回家报平安,但没说哪天能到,吴氏一直盼着他们回来呢。
口上说得放心,可儿子头一回离开自己身边那么久,吴氏心里还是担忧的。她刚给女儿喂完奶,忽听武兴那小孩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婶婶!婶婶!阿雱他们回来了,船已经靠岸了!”
吴氏整理好衣裳,抱着女儿往外走,高兴地问武兴:“真的?”
“自然是真的!”武兴咧开嘴笑,“我远远见着就立刻过来和您说了!”他边说还边在面前领路,说要带吴氏和王家妹妹去码头那边。
吴氏早出了月子,身体也养得极好,抱着孩子也走得不慢,三步并两步地跟着武兴往码头方向走。还没走到码头,吴氏便看到王安石父子俩的身影,她心里明明是高兴的,鼻子却莫名有些发酸。
王雱远远见到吴氏,立刻挣开王安石的手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吴氏:“娘,我可想你啦!”
王安石在一旁看得心里泛酸,男子汉大丈夫的,搂搂抱抱还带啥撒娇的,像什么样!他迈步上前,从吴氏怀里接过女儿,胳膊肘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抱着哄了哄,对吴氏说:“重了些,脸也圆了。”
王雱听了直摇头:“怎么能这么夸女孩子?等妹妹再长大些一准生你的气!”
年龄和体重,那可是女孩子们的禁忌话题——怎么可以说人家女孩子脸变圆了!
王安石手痒了,想敲他脑门。他怎么生了个这么欠揍的儿子?
第三十七章
王雱得了把琴, 曹立这个书童总算有用了,每天醒来先帮王雱把琴搬到半山腰, 免得王雱叮叮咚咚乱弹太扰民。王雱哼哧哼哧跑一趟山腰,也算是坚持了晨跑。
坚持不懈地练习了小半个月,王雱自觉小有成就,能给妹妹弹《小星星》逗她玩啦!
于是王雱开始写信给范仲淹吹牛逼, 顺便把托方洪搜集来的琴谱手抄一份托人给范仲淹送去, 一来是练字, 二来是表心意。
范仲淹头一回收到王雱厚厚的信, 有些惊讶,小小年纪竟能写这么多!王雱写信还逗趣得很,这是给司马琰写信练出来的, 小孩装久了行文都皮皮的,范仲淹读了都忍不住发笑,忙碌了一天的疲惫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