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时间:2018-12-17 09:28:25

  至于故事材料,司马琰也不缺。倒不是司马琰前世博览群书,而是王雱这厮明显是个显性妹控,见天儿在信里和她交流“这个故事可不可以和我妹讲”“你觉得这篇课文的教育意义在哪里”“你看过啥童话故事给我讲一个”。
  两边互通有无之后,司马琰随口就能说出一堆堆有趣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
  以元娘的年纪画什么风花雪月不太适合,但练个一两年画点小孩子的绘本绝对成。这时代商业发达得很,司马琰觉得她们能做的事挺多,有点追求挺好的,至少不必把心思都摆在后宅杂务上!
  元娘和二娘也很积极,看过沈括的几本绘本和那些可爱逗趣的布偶小挂件之后她们感觉打开了新世界,每天不是画新样子就是练字学画。
  王安仁见两个女儿乖巧听话,还都跟着司马琰写写画画,心里很欣慰,感觉心情通泰,哪怕马上要闭眼都不觉得遗憾了。
  王雱不久之后收到元娘的“习作”后非常高兴,他上回回去只知道元娘针线好,却不知道元娘有这天赋。
  所以啊,这年头的人就是太谦虚了,有这本领也不拿出来秀一秀!
  王雱给司马琰回信大谢特谢一通,怂恿司马琰多给元娘灌输些鸡汤,千万要把她带上畅销绘本作家的康庄大道。
  才华这东西,你愿意秀出来就是才华,你不愿意秀出来就是“内秀”,内秀这玩意别人都瞧不见,多浪费!
  时间不知不觉又晃过一年,王安石在鄞县的工作已经陆陆续续进行交接,毕竟这一年开春他便要任满,该离开了。上回回江宁迁葬不成,这回他得再去一趟,不过这回路程更远,得先带妻儿回临川老家一趟,而后再转去江宁为王雱祖父迁葬。这路途周折得,起码给花个小半年!
  王安石忙交接,王雱也忙,忙着和小伙伴们道别,忙着把各个“小事业”转交给郑思他们。
  曹立已经去坟前拜别父母与婶婶,收拾好包袱准备跟王雱一起走,哪怕他与王雱一家的契书已经到期。而郑思和武兴和家里抗争不果,去不了京城,每天都蔫了吧唧的。
  即便有人欢喜有人愁,分别的日子终归还是如期而至。
 
 
第三十九章
  临别那天, 天飘着雨。王雱做主把带不走的东西都给了张叔张婶, 让他们给带回家去。张叔张婶很舍不得这宽仁又大方的主家,一路送他们出门。
  王安石选的还是水路, 刚走出县衙,他便看到路的两旁站满了人, 从后衙出入的大门一直延伸到码头那边,乌泱泱的全是人头。王安石脚步一顿, 抬头看向两旁站着的百姓。
  这里头, 有的是这两三年来一直和他斗智斗勇的乡绅豪强, 有的是他在田间有过一面之缘的农夫, 有的是曾笑嘻嘻让他关照生意的商贩。
  王安石不能说每一个面孔都认得、每个人都能说出名字, 可一眼望去,每个人都是那么熟悉。前些年在扬州做事的时候,他与上官韩琦不和, 不管做什么总不得劲, 有种满腔抱负得不到施展的憋闷感。
  到了鄞县, 一切都完全不同。王安石第一次尝试到把各种设想付诸实现的快感, 财政上的宽裕、百姓们的配合,让他这个头一回当“一把手”的人做起事来如有神助!王安石看着沿途等候的百姓们,拱手朝他们行了一礼:“多谢乡亲们来为王某送行。”
  百姓们何曾被人这样礼待过, 想想过去三年发生的种种, 所有人眼眶都湿润了, 哪怕天飘起了小雨也没让他们退却。自从王安石一家来到鄞县之后, 鄞县多热闹啊, 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他们再也不愁没水浇庄稼,不愁路不好走,每天只想着今天有什么乐子好玩明天又有什么好戏可看,日子那是越过越好啦。
  现在,王县尊一家要走了。
  带雨的空气之中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王安石受了县中老者送上的万民伞,所谓的万民伞,就是在官员离任时乡绅组织百姓为官员送伞,寓意官员像伞一样庇护一方,送的伞越多代表着官员越受爱戴。
  王安石任满离开的消息传开后,本来许多人都想亲自送一把伞,后来王雱暗暗叫人去给众人说了,伞不用那么多,要不然用不完也是浪费,合送一把留个几年就好。
  此时王安石拿到的万民伞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有些不会写字的还沾了印油在上头摁个指印。王安石看着那大小不一的名字、错落不齐的指印,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他再次朝围在码头替他送行的百姓行了一礼,哽咽着道:“多谢诸位乡亲!”
  王雱起初没多少离情别绪,见此情景心头也有些触动,学着王安石的模样朝鄞县百姓们行李。武兴大哭出声,上前拉着王雱的手说:“阿雱阿雱,我们很快会去找你的!”
  王雱看看武兴,又看看一旁的郑思,认真地点头。
  三年之前,武兴还只想着接任他爹的县尉之职就好,再不济当个衙役也成。这一刻他站在郑思身边看着王雱一家人上了船,曹立也跟着去了,心里难受之余又生出了远志来:他们阿雱肯定会和王县尊一样当大官的,到时候他们也一定要出人头地,才可以像过去三年那样和阿雱开开心心地玩!
  等船走远了,武兴转头对郑思说:“我先去练练刀。”拳脚练出来之后,他爹终于让他摸刀了!
  郑思一顿,点头:“我去看书。”
  归临川的路上王安石父子俩依然忙碌。临川县在江南西路,他们一路回去要穿过两浙路、江南东路。还没出发,王安石已经去信一个个相约,每到一个地方就和朋友登临游玩,作点小诗。
  王雱捏着鼻子跟在一旁,古往今来的父母和亲朋好友都是一样的,带着孩子出去场面非常一致:“会什么呀?表演一个呗!”
  王雱作为王安石的孩子,还被人点名作诗。作诗作诗,七岁小孩作个什么诗!
  王雱连连摇头,敬谢不敏:“我还是个孩子!”上辈子还是个理科生呢!和我比画图样试试看!
  偶尔被逼急了,王雱才会挤出几句打油诗来,水平很有理科生的风范,比如解释自然现象、阐述结构问题之类的,画风和其他人的一干小酸诗很是不一致。如此三四次,王雱再不乐意跟王安石去和那些个文人应和了。
  直至到了杭州,因着要等叔父王安国过来与他们会合,得多留几天,王雱开开心心地去找范仲淹学琴。范仲淹长子范纯仁恰好也在,接下来两日便和王安石兄弟俩他们在杭州游玩。
  学琴一年多,王雱的琴技进步飞速。主要是王雱这人有点小强迫症,总想把事情做到最好,每天练习得可勤了,几乎从不中断!王雱让曹立收起琴,对范仲淹说:“范爷爷,等我再长大一些就自己来杭州找您玩儿!”
  范仲淹笑道:“等你回了京,离杭州就远了。”他叹了口气,“到那时我也不一定还在杭州。”
  王雱与范仲淹往来多了,对范仲淹的前半生已有所了解。
  范仲淹生父早逝,幼年跟着母亲改嫁,一度改姓朱,后来朱家生活艰难,本就看他不顺眼的继兄将他的身世说了出来。范仲淹从此离开朱家,一天一顿白水送硬馒头熬出头,改回父姓把他母亲接回来奉养。
  范仲淹虽然金榜题名,仕途却不是一路顺遂,而是一波三折:太后垂帘听政时他上书请太后还政;官家厌烦郭皇后要废后时他上书劝阻反对;宰相吕夷简当权时他上书弹劾。即便一次次得罪不同的大佬,范仲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就像他对朋友所说的那样:“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这也正是官家想要施行新政的时候让他出来主持的原因。
  新政这事儿,就需要范仲淹这种不怕得罪人的硬骨头。
  他爹被选中去主持那一场“王安石变法”,也是因为他爹那一身硬骨头吗?
  天气晴好,时候也还早,王雱跟着范仲淹道后山散步,沿着春意盎然的山路前行,两旁开着些梨花、桃花,有点香。王雱仰头看向范仲淹,发现范仲淹两鬓花白。
  范仲淹今年已经六十一岁了,于古人而言这已经算是高龄。他依然身板挺直,面容峻肃,似乎永远都不会放松自己。只有提到琴的时候,他才会稍稍露出些笑容来。
  他们这样的人不在意自己住的是什么地方,不在意自己吃的是什么,不在意自己穿的是什么,不爱华车美人,不爱财帛美酒,不爱高官厚禄。他们在意的,只有能不能实现心中所想所念的事。
  像他爹。
  范仲淹感觉到王雱的视线,也转头看他。范仲淹一语道出事实:“你心里有很多疑惑。”
  “很多事,我不明白。”王雱说。上一世,他努力达到父母和其他人的期望,成为一个所有人希望他成为的人。毫无疑问,他是成功的,只是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这一世,他从小泡在甜滋滋的蜜罐里,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父母对他好,他自然也想加倍地对父母好。这正是他踟蹰的地方。吴氏的期望很简单,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就好;王安石不一样,哪怕王安石很疼爱他这个儿子,他的心里还是装着更多东西,他想做的事比任何人都多,他有满腔的抱负想要去施展。
  作为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明知道变法极有可能会失败,却不能拦着王安石不让他去做那些事。范仲淹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搁在王安石身上也是一样的,让王安石什么都不做,安安稳稳活到一百岁,对王安石来说比死了更痛苦!
  “你还小。”见王雱神色纠结,范仲淹揉揉他的脑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现在不用想那么多,高高兴兴地玩吧。”
 
 
第四十章
  别了范仲淹, 王雱跟着王安石、王安国一路回了临川, 见过临川王家的族人们。
  随后他们折返江宁府,正式将王雱祖父下葬。这一回没有太多周折, 一切都顺顺利利。
  眨眼已经是五月多,王安石领着王雱抵达开封。再一次来到开封, 王雱总算抓住了春夏交接的好时节,可以赏玩官道两侧的好风光。
  与三年前相同, 王安石又收到了馆职试的通知, 当京官还是地方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这事曾巩没经验, 王安石只能去找司马光商量商量。
  司马光早考了馆职, 算是时人口中所说的“清要之臣”。以前王安石的顾虑之一是“开封居, 大不易”,如今其实已经没了这方面的烦恼。
  只是若留在京城,能做的事便少了。王安石犹豫不定, 只能问问司马光的意见。
  两人交情匪浅, 司马光沉吟片刻, 说道:“以你现在的资历, 再次外放恐怕不会再当知县。知县之上,知州之下,最有可能的可能是通判之职。”
  通判一般是辅佐知州做事的, 有提议权, 没有决策权。
  王安石点头。
  “同样是当通判, 在不同人手下做事, 可能会有不同的遭遇。”司马光娓娓道来, “若是你能先考了馆职,当个一两年京官,到时你寻个时机与你敬慕之人说定之后再寻求外放,会比眼下直接分下去要好很多。”按照律例,京官外放到底下当通判是可以自己选地方的。
  司马光这个理由很现实,王安石被他说动了。
  没办法,司马光所说的是大实话,他这样的性格很多人都看不惯,当初在韩琦手底下做事时就很不得劲,他提建议韩琦不采用,韩琦提点他他也不乐意听从,可谓是相看两厌烦!
  王安石驾轻就熟地把一家安顿好。这一回他们租用的房子比上一回要好很多,离王安仁的“公租房”也很近。
  两家人相聚,王雱格外关心王安仁的身体,听王安仁说大夫表示情况很不错,只要不受太大刺激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王雱领着元娘、二娘还有自己家小妹去找司马琰玩,夏天了,是吃西瓜的好季节,王雱和司马琰买了两个小西瓜,一个他们一人分一半,用汤匙挖着吃,另一个元娘她们分着吃。
  吃饱喝足,元娘带着二娘和小妹画画,小妹在家中小娘子里排行第六,家里人都唤她六娘,王雱则喜欢叫她小妹。
  小妹对元娘她们做的事很感兴趣,趴着一旁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们画图。她长得和王雱小时候很像,眉目清秀,白白嫩嫩,看着就叫人喜欢。更难得的是,王雱是外乖内皮,她是里里外外都乖,跟着王雱出门从不闹腾!
  元娘她们在书桌那边写写画画,王雱和司马琰则背着她们嘀嘀咕咕地说话。得知王安仁虽然是“心疾”,但发现得早,病情控制得挺好,王雱才稍稍安心。
  王雱免不了摇头:“在江宁时大夫也给看了,不过我看大夫给大伯开的药和给我祖母开的药一模一样,也没提什么心疾,我怀疑那是个蒙古大夫!”
  司马琰慢条斯理地说:“不同时期的病征不一样,某个时期查不出病因来也是可能的。我与你大伯见面时他刚金榜题名,情绪难免起伏不定,这才碰巧能看出问题来。”
  王雱知道司马琰性格认真,便也不和她开玩笑。元娘和二娘都在一边画画呢,他们不好窃窃私语太久。
  大家都聚在开封了,王雱可以第一时间欣赏到元娘的“习作”,而二娘也边给元娘当“助手”边入门,两个人都颇有天赋,已经能把人物画得很不错,故事也能编圆。
  王雱假模假样地品鉴一番,直夸:“姐姐真厉害,画得可真好!”
  小妹说话虽然还不太连贯,却也能准确地往外蹦词儿。她奶声奶气地跟着夸:“厉害,好!”
  所有人都笑了。
  王雱把其中一些画稿整理出来,叫曹立去方氏书坊那边交给方洪。曹立一直在外头练武,听到王雱的话后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接过画稿领命去了。元娘有些担忧:“这真的能成吗?我画得不好,总觉得印出来会亏。”
  “放心,亏不了。”王雱说,“故事新鲜着呢。”
  人的创造力是最让人惊喜的东西。元娘听司马琰讲过一系列的童话故事之后,自己衍生出了不少新故事,其中一些只在自己脑内想象过,一些则都画在了纸上。
  虽然元娘画工不算顶好顶好的那种,但是那令人眼前一亮的剧情就是最大的卖点!再加上方洪过人的包装能力,王雱一点都不愁元娘的书卖不好。
  王雱把元娘往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们平时也在玩《三国杀》,等你出名之后可以把其中某个人物个传给你画,到时候你们可以相互带动作品人气。”
  王雱年纪小,说出的话却让元娘和二娘信服不已,都欢欢喜喜地辞别司马琰,把王雱兄妹俩送到门口去才回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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