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些天念郎多吃几口就逼自己吐出来的难受样儿,苏妗却是越发怜惜了他几分。她捏捏他的手指头,没再继续这个伤感的话题,只道:“不管怎么样,他愿意吃饭了,总归是一件好事,咱们也不用担心了。”
越瑢点头,心里却痒得厉害。这个样子的她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忍了忍没忍住,捂住一旁正自顾自吃小零食的胖儿子的眼睛就要往苏妗脸上亲去,却不想就在这时,苏妗突然神色讶异地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念郎?”
吃着吃着突然看不见了的福生:“?”
伸着脖子撅着嘴却亲了个空的越瑢:“……”
青年放开胖儿子回头一看,就见那才满七岁的小人精正跟个玉娃娃似的站在门口,脑袋垂得低低的,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而局促。
苏妗虽然惊诧他年纪这么小心思就这么深,可大约是带入了越瑢,他这么做又只是为了回到母亲身边的缘故,竟是半点都生不起气来,忙走过去拉住了他冰凉的小手:“怎么突然起来了?师兄说你要好好休养的。”
这会儿大家都才刚起床吃过早饭,正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就上路。而往常这个时候,念郎都是直接被林庆抱进马车的。
她的手温暖柔软,让念郎一下想起了自家母后的手。他怔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看了苏妗一眼,见她脸上半点愠怒都没有,反而满是关心,小小的少年不由又是一怔。
她怎么不生气?
难道是越王爷……不,现在是越叔了,难道是他还没有告诉她吗?
念郎迟疑片刻,抬头朝越瑢看去,结果就对上了一张隐隐发黑的俊脸。
想着自己方才准备进门时看到的那一幕,念郎眨眨眼,明白了——这是嫌弃自己打扰了他们亲热呢。
说不上为什么,看着越瑢的黑脸,念郎沉重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点小小的高兴。他垂下眼睛,乖乖地跟苏妗走进屋子,然后犹豫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递给她。
苏妗接过一看,发现上头写着:
越叔,苏姨,对不起,我没有得厌食之症,我是装的,因为我太想回母后身边了。这些天给大家带来了很多麻烦,我很抱歉,以后不会了。
他的字写得极好,小小年纪,已初见风骨。苏妗暗暗欣赏了一会儿,抬目笑看着他:“没事就好。”
她顿了一下,又问,“现在还想回京吗?”
她的眼神明亮清澈,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念郎沉默片刻,到底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意,轻轻点了点头。
“但你现在回去,只会给你母后带去麻烦,所以这样吧,咱们以三年为期,三年后你就是个大孩子了,容貌也会变得与现在不一样,到时候你再回去见你母后,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至于该以什么样的方式留在你母后身边,我们三年后再商量,你看如何?”
她的语气平等认真,并不像是在哄他玩,本来还想继续示弱,好让他们放松警惕的念郎愣了愣,没有说话。
三年,太久了。
他一天都不想多等。
“或者你要是想提前回去也可以。皇后娘娘说你小时候曾跟着宫里的武学师父练过一些基础,正好我也打算让福生开始习武了,你若是愿意,就跟他一起学习,只要你能成功与我过上三招,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派人送你回去,并帮你说服你母后,让你留在她身边。”越瑢觉得苏妗这主意不错,跟着补充道,“你放心,我说话算数,决不食言。”
念郎捏着小手看着这夫妻俩,心里陷入了激烈的挣扎。
他知道他们对他没有恶意,之所以这么想方设法地想让他接受现实,不再搞事,也是因为答应过他母后要好好照顾他。可他真的很想马上回到母后身边……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念郎沉默许久,到底还是逼着自己点了头。
三年,总比母后口中没有期限的“将来”好。
脑子清醒,也够识时务,可惜就是个小哑巴……越瑢正再次遗憾着,就见这做出决定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的小崽子拉住他媳妇儿的手,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袖口。
苏妗一看,原来是这袖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勾破了。她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说:“可是想换身衣裳?”
一向追求完美,容不得半点瑕疵的二皇子点点头。
“那我让林庆……”
苏妗话还没说完,念郎就扯了扯她的袖子,眼神孺慕而依赖地看着她。
“你是……想让我帮你换?”
念郎飞快地扫了一眼越瑢,点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妈耶!这也太乖太可爱了叭!
苏妗一颗心瞬间软成了水,哪还有不答应的。
眼睁睁看着媳妇儿被这小崽子拐走的越瑢:“……”
这是对他破坏了他计划的报复吧?
是吧?!
***
虽然觉得这个心机又深,报复心又强的小崽子十分碍眼,但这天启程之前,越瑢还是翻着白眼让宋修和给他检查了一下嗓子。
宋修和得出的结论和宫里的太医一样:当年喊破的嗓子早就已经恢复了,这孩子之所以说不出话,更多的还是心理原因。
还有他怕生怕黑,喜欢粘着亲近之人的习惯,也都跟他的心理状态有关。
越瑢很失望,如果能把这小崽子的嗓子治好,徐皇后就有指望了,他也可以把他送回去了。再一看念郎越发喜欢往苏妗身边黏,一副从她身上找到了安全感的样子,青年郁闷坏了,这天终于忍不住,把他和自家胖儿子,还有黑子一起丢到了一辆马车里,然后给了他们一堆考验智力的游戏玩具让他们比赛,并表示赢的那个有奖励。
念郎自然是不乐意的,他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待在一起,尤其福生还那么小——在他眼里,小孩子都和他那几个皇弟一样是特别吵闹特别讨厌的存在。他也不喜欢……准确地来说是没怎么玩过游戏,他在宫里的日常,除了看书写字下棋,就是安静地陪在母妃身边,看她做事,听她说话了。
然而没等他拒绝,从自家破爹那听说“念郎哥哥不会玩这些游戏,很怕输了会出糗”的小福生就十分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念郎哥哥你别担心,我会让着你的。”
念郎:“……?”
一个四岁不到的小屁孩,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种话?
偏黑子也是笑了起来,用他那特色的粗哑嗓子说:“我也是学了好几遍才学会玩的,你慢慢学,肯定能学会的。”
“……”
从来没有被什么东西难倒过的二皇子殿下顿时就觉得自己被看扁了,他抿了抿唇,到底是没能压下那股好胜心,选择了留下来。
越瑢于是心情甚好地回前头那辆马车去了。
小崽子,还想跟他斗呢。
苏妗见他春风得意地回来了,好笑又无语:“你一个大人,跟他个孩子计较什么?”
“谁叫他没事儿总霸占着我媳妇儿!”越瑢理直气壮地说,“还有,小孩子惯不得,你越纵容他,他就越会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这也是为他好,总不能由着他长成一个不敢见人,只敢躲在母亲身边的娘宝吧?”
苏妗一想也是,便由着他去了。
越瑢笑眯眯地将她往怀里一抱,享受起了这难得的二人世界。
却不想他有张良计,念郎也有过墙梯,且因为这孩子的这张破过墙梯,他即将迎来一段毕生难忘的经历……
第71章
“爷,下雪了。”
叶风前来禀报的时候,越瑢正搂着自家媳妇儿蠢蠢欲动。拜自家胖儿子和念郎那小崽子所赐,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和苏妗亲近了——亲亲抱抱都没有的那种。
这可把咱们越爷给憋坏了,这会儿好不容易搞定了那几个小家伙,可以换跟苏妗独处了,自然是要好好腻歪腻歪的。
可惜是在马车上,不能干别的。
越瑢很是遗憾,见苏妗被自己亲得目光水亮,嘴唇嫣红,忍不住就咬着她的耳朵说:“今晚让福生和栖露睡吧。”
苏妗被他戳得也有点难受,轻咳一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越瑢这才心情甚好地放开她,掀起马车窗帘往车窗外的世界看去。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鹅毛一般随着凛凛寒风从天上飘下,果然是下雪了。
京城的雪来得比北方晚,这是今年入冬以来他们遇上的第一场雪,看着很美,就是雪天难行,会影响他们的行程。
越瑢挑了一下眉,问叶风:“咱们今晚的目的地是富阳镇,还要多远才能到?”
西陲位于大楚边境,指的是边境那一片地方,萧家所在的位置,是那里最繁华的一个州,名叫凉州。
凉州距离京城有两个月的车程,他们如今才行了一半。不过再有一个半月就要过年了,众人都想赶在年前到达目的地,所以这一路上行得不算慢。
这会儿见雪势不小,叶风便建议道:“若是没有下雪,预计今晚天黑之前就能赶到富阳镇,但眼下被这雪拖慢了行程,咱们怕是只能半夜才到了,到时不说夜路难行,就是住的地方都不一定能找得到。方才王三去前面打探过了,再走约莫二里地便有个驿站,咱们要不下午就不要赶路了,在那驿站里歇息半天,等明天早上雪停了再启程?”
越瑢没怎么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可以,你去安排吧。”
叶风领命退下,越瑢放下帘子摸了摸苏妗的手:“冷不冷?”
这马车装了结实的门窗,而不仅仅只是挂了帘子,再加上车里烧着上等银炭,铺着厚厚的毛毯,苏妗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她摇摇头,打了个哈欠说:“我有点儿困,想睡一会儿,一会儿到地方了你叫我吧。”
连日赶路,哪怕她身体一向康健,越瑢照顾得也周全,也免不得会有些累,毕竟她如今是双身子。
越瑢看着她憔悴的脸色有些心疼,也没了闹她的心思,只把她往怀里一揽,亲了亲她的头发说:“好,睡吧。”
***
大概是念郎的事情已经暂时解决,心下没了牵挂的缘故,苏妗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放心。
等她醒来,天已经快黑了,而她所处的地方,也不是马车,而是一间虽然简朴但收拾得很干净的房间。
这是到叶风说的那个驿站了?
苏妗眨眨眼睛坐起身,刚想下床,栖露就端着什么东西从外头走了进来:“夫人你醒啦!”
“嗯……”
苏妗刚醒,脑子还有些迷糊,好在栖露是个小话痨,不等她说话,就倒豆子似的把她睡着之后的事儿全都倒出来了:“你都睡了一下午了,饿了吧?这是爷吩咐奴婢准备的粥,我正想叫你起来吃呢。然后咱们现在是在一处驿站里,下午的时候外头下了好大的雪,不好赶路,所以爷让咱们在这里休息半日,等明天雪停了再走。外头现在还在下雪,不过雪已经小了不少,方才小少爷吵着要堆雪人,爷便带着他到外头院子里玩去了,本来想把念郎少爷也带上,不过念郎少爷不愿意出门……”
她语速快,条理也清晰,苏妗渐渐反应过来,乐了:“知道了,我先吃饭,一会儿出去看看他们。”
“好,不过可得小心点,地上都结冰了,滑得很。”
“嗯,我就在屋檐下看看,不出去。”
“那行。”栖露这才在她喝完粥之后,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扶着她出了门。
冬日天黑得早也黑得快,两人说话间,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寒冷的风雪迎面扑来,叫苏妗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但她身上穿的暖和,倒也不觉得冷。
不过肚子里还揣着个宝贝呢,苏妗不敢大意,在栖露的搀扶下走至屋外长廊上站定,方才让栖露下去收拾东西去了。
“哈哈黑子哥哥打他!这边!这边!”
“来了,看招!”
热闹的嬉笑声从长廊前方的空地上传来,阵阵笑声中,飞雪四溅,原来是小福生正拉着黑子和叶风等人在院子里打雪仗呢。
虽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但有温暖的烛光映照在四周,倒也不觉得特别暗。苏妗看着哈哈大笑,小脸通红,裹得跟个球似的胖儿子,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同时也有些蠢蠢欲动。
她也好久没有玩雪了,可惜现在怀着娃,不能跟他们一起浪……
“爹!爹!你也来!”
越瑢正背对着苏妗站在一处石桌旁,闻声笑啧一声,指了指石桌上堆着的雪人说:“你不是让我帮你堆雪人吗?”
“那个一会儿再堆,你先帮我和黑子哥哥打赢叶风叔叔!”小福生干不过敌方,来找帮手了。
“不行,你自己找的敌人,你要自己想办法打赢他,这样才是男子汉大丈夫。”
被拒绝了,小福生嘟了嘟嘴,倒也没生气,又转头冲进了战局。
苏妗喜欢越瑢对儿子这种该宠的时候宠,不该宠的时候绝对不宠的教养方法。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少了个人。
念郎好像不在。
想起栖露说福生叫他了,但他不愿出来玩的事儿,苏妗四下看了看,最终在长廊尽头那间屋子的窗口,看见了一张半躲在窗户后面的小脸。
因天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那样带着渴望却又不敢靠近的姿态,叫她心里有一瞬心疼。
苏妗从长廊外的雪堆里抓了一把雪,悄悄走了过去。
念郎从来不知道雪还能这么玩。母妃一向都是端庄高贵的,她身边的人也一向恪守规矩,他只见过他们凑在一起,动作轻巧地堆雪人,从未见过他们这般毫无形象地打雪仗。
看起来好像还……挺好玩的?
想着方才福生拉他出去玩,却被他拒绝了的失望样儿,小小的少年忍不住抿了一下唇。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念郎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脑门一冰,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砸在了他脑袋上。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