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也算帮忙。只是什么人想出什么法子,”谢思言似笑不笑,“足下说呢?”
话外之意便是以如此左道旁门解难的沈惟钦,也不是个什么好的。
沈惟钦道:“不论什么法子,管用就成,还帮世子省了事不是?”他面上在笑,对着谢思言的目光却是冷意凛凛。
二人言语处处机锋,杨顺仅是立在中间便觉压迫沉沉,知机地立到谢思言身侧,以防两人动起手来。
他觉得这俩人打一架才痛快。
陆听溪道:“不知阁下欲问什么?”沈惟钦这架势倒像是不问出口不罢休,此间事了,她还得去寻丽嫔。
沈惟钦语声一低:“烦请借一步说话。”略顿,也觉不太妥,看向叶氏,“大夫人可一道。”
第24章
陈清玉被送去见丽嫔时, 尚算镇定。
董佩心下冷笑, 陈清玉大约是觉着自家此去无虞, 但既然她思言表兄那般说了,那陈清玉这回绝落不了好。
她忖着,大抵是因着越是要结亲越不能偏私, 丽嫔协理宫务, 自当避嫌, 不能落人口实。陈清玉此番险些闯下弥天大祸, 说不得丽嫔还会罚得更狠。
终于也看了一回别人的笑话。
董佩想起自己那日丢的丑,又烦郁起来。她整了裙钗,趋步上前向谢思言行礼,低声道:“表哥莫恼,我已知错了……表哥先前交代的事今次没成,还有下次,表哥静候佳音便是。”
她指的自然是撮合沈惟钦和高瑜之事。
自打沈惟钦和陆听溪母女往别处说话, 谢思言就一直盯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董佩摸不清谢思言的心思, 想了一想, 又说了些朝堂上的事——董家人脉也算广, 朝堂上但凡有个风吹草动, 都会传信给谢家。她爹为了让她在谢思言跟前多露脸,选择让她来传信。
“你方才说甚?”谢思言忽而转头。
董佩一怔,想了一想, 道;“通州几个属官近来举动异常, 私见密谈甚多, 有拉结朋党之嫌……”
谢思言目光幽晦。
什么拉结朋党,分明是欲给陆老爷子最后一击。
陆老爷子不日便能抵京,通州是必经之地,即便是锦衣卫察觉不对,绕道而行,也势必会延期抵京。
一旦延期,兴许就会生出些不可把控之事。
他得暗中去一趟通州。
沈惟钦表明来意后,陆听溪怔了少刻方回神。
她再度确定自己并未听错,道:“阁下知道那枚玉璧的来历?”
“并不知晓。”
一旁的厉枭暗暗皱眉。他家小爷就是因着不知玉璧来历才来问的,这陆姑娘好生怪异。
“那阁下为何留意到那玉璧?”
沈惟钦斟酌一番,道:“就是觉着眼熟,但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陆听溪缄默。沈安对待那枚玉璧的态度谨慎,沈惟钦若是知道些内情还则罢了,可如今只一句“眼熟”,她不可能将沈安之事和盘托出。
“阁下仅是觉着眼熟吗?”陆听溪不死心,再问。
沈惟钦默然少顷,道:“而今只觉眼熟,若表妹将玉璧交于我,说不得能想起旁的,也兴许能查到些什么。”
陆听溪秀眉微攒。
沈安临终前说得明白,除非他父母寻来,否则不可将玉璧交于任何外人存留。沈安这般坚持,她觉着必是有缘由的。
“恕不能允。”
沈惟钦没想到跟小姑娘要一枚玉璧这般艰难,又问:“那不知这枚玉璧是有人交于表妹的,还是表妹原本所有?”
陆听溪看了眼身侧的叶氏,见她摇头,答说不能奉告。
沈惟钦沉吟半晌,道:“要不我一会儿出宫后,随表妹与大夫人一道回府,表妹拿出玉璧让我看一眼。”
“横竖我也已然瞧见这玉璧的形制,表妹让我看看实物也不打紧。我瞧表妹亦想知道更多关于那玉璧的事,若我当真能想起什么,岂不更好。”他又回头跟叶氏打商量。
沈惟钦又劝说半日,母女两个终于点头。
回承光殿的路上,叶氏抚着女儿的肩背,轻声道:“我听闻你祖父不日便能抵京,等这事过了,娘帮你物色个出挑子弟,你相看相看。”
陆听溪下意识摇头。
叶氏蹙眉:“你这孩子,莫使性子,你将来总要嫁人的。”
陆听溪垂头。
她并非使性子,就是纯粹不想相看,她对此实在没甚兴致。
大抵还是因着祖父之事未定,她没这个心绪。
那对狮子被重新装笼运走。雄狮被蚊蝇逼得几乎蹭破脑袋,看见笼子便自己窜了进去。
陈清玉一心以为丽嫔会袒护她,谁知丽嫔听闻始末,大发雷霆,连带着也将她母亲训斥了一通,丢尽颜面。
陈清玉虽是外臣家眷,但因是在宫中闯祸,仍被送至宫正司领罚。
丽嫔叫来陆听溪安抚几句,又拉了她的手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往后你得空了,大可来宫中找我耍子,我镇日被拘在宫中,闷得很。”
陆听溪极是惊诧,丽嫔今日不过与她初见,竟会说出这等话。
丽嫔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挥退左右,笑道:“我也是个爽利性子,有甚说甚而已。况且,你今日可是帮我出了那口憋了多年的恶气,我还发愁如何谢你。”
陆听溪道:“娘娘若真想谢我,不如听我说几句要紧话。”言罢,将陈同方为着结亲,欺瞒丽嫔娘家一事约略说了。
丽嫔面沉半晌,道:“我晓得了,多谢告知。也是我大意,未另着人仔细打听。那陈家也是脸大,我必让他们好瞧。”冷笑一声,又递来个腰牌,“你下回入宫,拿了这个出来,他们没人敢拦你——你祖父的事,我也会记在心上。”
这便是表明会帮忙。
看来丽嫔也对她前来结交的意图十分明了。
陆听溪道了谢,松口气,今日的使命算是圆满完成。
丽嫔笑道:“不必忧心,令祖是股肱老臣了,陛下必是信他的,不会听信谗言。我听闻,户部尚书孙大人也出面斡旋此事。这位孙大人自来明哲保身,极少掺和旁事,有他在,想来事半功倍。”
陆听溪听她提及孙懿德,想起自己查探神秘人之事尚无头绪,思绪飞转。
孙大人不肯透露那人身份,那她只能另寻途径。
既然那人一开始就让孙大人出面,那想来也是暗暗关注着此事的,祖父未抵京,她不信这人之后不会再跟孙大人联络。
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她前脚才回府,孙家的帖子后脚就到了——孙家小姐邀她过府一叙。
孙家之邀她自是要去的。当下挥笔回了一封帖子,命人交给孙家前来送帖的下人。
转回头,想起沈惟钦之事,去寻叶氏。
叶氏道:“他来瞧过了,拿着那玉璧倒是端量许久,出神片刻,倒也没说什么,道了谢就走了。”又道,“我瞧着他举动似有些古怪。他一个王孙,怎忽然想起看沈安的遗物了。”
陆听溪道:“约莫他只是逛铺子时瞧见过形制相似的。”
“大抵如此,”叶氏叹道,“沈安也是个苦命的,若他不死,再几月就能下场考秋闱了。等中了举,明年就能赴考春闱。”
“诶,魏国公世子也是明年考春闱,若沈安不死,说不得还能跟谢家世子成为同科进士。”叶氏感喟。
魏国公世子考个进士自是手到擒来,沈安的学问能否与世子一较高下她不知,但她听先生说过,沈安明年金榜题名也是大有可能的。
那进士岂是好考的?天底下读书人不知凡几,三年考一回,统共就录那么些人。纵是勋贵之家,出个举人老爷也是要摆酒庆贺的,遑论进士。
老爷早先就提过认沈安当义子的事,只是被沈安婉拒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若成了陆家义子,他将来行事岂不更方便些。
她当年本也是对混子出身的沈安百般厌恶,但后头发现此子倒也不坏,又是个极聪明的,也就对留用沈安一事未再多言。
淘淘这也算是结了善缘,只是可惜了沈安,就这么死了。
浴佛节后不久,崔鸿赫的父亲就来陆家跟老太太委婉提了崔鸿赫与陆听怡的婚事。
老太太起先听得云里雾里,后头回过味儿来。
崔鸿赫这是早就瞧上她那大孙女了,只是崔家与陆家家世不匹,又忖着自家如今只是个举人,不好来表意。
老太太思及老太爷归期在即,便回了崔家说等老爷子回来一并商议。崔家也知陆家这多半是能应下,欢喜作辞。
孙家那头给陆家五个姑娘都递了帖子,但陆听怡因着自家婚事蹀躞不下,并未应邀。
往孙家赴约的路上,陆听芝与陆听溪说起大姐的婚事,陆听惠在一旁道:“依我说,姐姐也是想不开,这门亲有什么好的,宁为贵者妾,不为穷人妻,人总要往上看。”
陆听溪见她这个二姐难得心平气和说话,倒是真心为陆听怡考虑的模样,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寻个合意的信靠之人,比什么都要紧。”
陆听芝看向陆听惠;“不知二姐将来打算寻个什么样的夫婿?”
陆听惠听见这话,来了兴致:“自然是……纶表哥那样的。”
几人面面相觑。
陆听芝道:“我怎生听着二姐这话的意思,竟是有把握与纶表哥议亲?”
陆听惠掠视一圈,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莫要说出去——舅母那日跟我透了个信儿,说会为我与纶表哥牵线,这事儿啊,十拿九稳。”
实则任氏并未说什么十拿九稳之类的话,不过是给她透了些许牵线的意思。
陆听芝惊呼:“胡说!纶表哥得多瞎才会看上你!”
陆听惠不服:“你嚎什么嚎,那可是我亲表哥,我们亲上加亲也是常事。再者说,你们难道没发觉贞表姐近来与我颇为亲近?母亲出事后,纶表哥还这般尽心尽力地奔走,你们难道没瞧出点什么来?”
陆听芝听得毛骨悚然:“你不会是想说他对你有意吧?我反正是不信,那永定侯世子脑子又没毛病。”
陆听惠轻哼:“等我回头成了永定侯府的世子夫人,你可不要来巴着我。”
侯爵可是超品二等爵,她若嫁了孔纶,将来就是侯夫人,不论朝会还是庆典,她都能穿着超品二等爵夫人的礼服,立在命妇前列,力压一众比她年长许多的命妇。
那是何等荣光,何等快意!
陆家先前跟孙家无甚交情,祖父出事后走动倒多了起来。陆听溪跟孙家几位姑娘不太熟,到了地方后,起先有些拘谨,后头渐渐就熟络起来。
在座的都是一群年岁相当的小姑娘,聊到兴起,便没了拘束。
孙懿德的孙女名唤孙滢,跟陆听溪聊得很是投机。她见陆听溪并不尽兴,知她揣着心事,拉了她道:“我听祖父说,有位贵人要往通州去一趟,保障令祖安然回京,你且安心便是。”
贵人?
陆听溪心中一动,忙问:“不知可否细细说来?”
第25章
孙滢惊觉走口, 却是言出难收。
踟蹰少顷, 她小声道;“你莫说出去, 我也是偶然间听来的,祖父不知被我听了去的……我瞧祖父那架势, 是唯恐外传的。”
陆听溪点头道知晓。
“我也没听见多少, 只知通州官场似乎出了些麻烦, 祖父说会有位贵人亲去料理, 还说令祖一事眼看着就要有眉目了, 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许是因此,那位贵人才要亲自去一趟。”
孙滢见陆听溪半晌不语,正待问她可是有何不妥, 就听陆听溪问:“令祖此番肯出面斡旋陆家之事, 也是因着这位贵人的授意,可对?”
孙滢摇头;“这我便不知了。不过, 祖父似确实是临时决定出面的。那几日,祖父还找了好几位大人密谈。”
陆听溪轻轻吁气。
看来孙大人的确把这背后之人捂得严实。上回这人授意孙大人出面时, 应是暗中传的密信,于她而言线索太少。
这回却是亲自出马。
既然现身,就好办一些了。
看来她今日不虚此行。
谢宗临得知儿子要出一趟门时, 并未多做过问。
他虽对儿子要求严苛, 但儿子办事他自来是放心的, 既是要出门,那想来确有紧要事去办。只是此番出门,有件事又要被耽搁, 他心下极是不豫。
“你出门为父不拦着,但你回来之后,得将那件事办了。”
谢思言知父亲指的是去相看保国公家的姑娘,父亲前前后后已不知因着这件事催促过他多少回。
他没有答话,作辞回了鹭起居。
“我此番出门约莫耗时半月,你不必跟去,”他看向杨顺,“若是陆府那边来了什么消息,你就着人传递于我。倘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他顿了顿,一面飞快收拾行装一面道:“你知会我后,自家先见机行事,等我回来料理。”
他已将这边安排停当,按理说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杨顺心中感喟,世子为陆家之事忙前忙后不说,如今特特出门为陆老爷子保驾护航,也还得操心着京中这边,真是又当爹来又当娘,这简直一门心思都在陆姑娘身上。
谢思言凝思一回,望定杨顺:“若父亲问起我出京缘由,你只说个大概便是,不必细讲。”
杨顺躬身:“是。”
当日晚间,谢思言打点妥当,趁着夜色离京。
几日后,陆听溪去找叶氏时,听闻通州那处庄子去岁租子收得太少,她打算着人前去看看。
通州那处庄子是母亲的陪嫁,那边的庄头、管事也都是母亲亲自提上来的,很是信靠。
陆听溪本就惦记着去通州的事,正巧谢思言那边这几日也没什么动静,大抵是没甚差事派给她,她比较清闲,遂当即表示自己也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