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投喂指南——海的挽留
时间:2018-12-20 10:03:51

  乡野的空气带了草叶花木的清香,比别处更加鲜甜,天幕也更加浩渺深远。陆听溪深吸一口气, 只觉上清下明。晚风徐来, 送来蝉鸣阵阵。
  谢思言也觉难得的松泛。他自小到大一直绷着弦,鲜少有特特出游散心的时候。而今田园牧歌环绕,心爱的姑娘走在身畔, 转首就能瞧见她隔了一层薄纱的侧颜。纱障被微风拂起,轻搔她如玉似脂的面颊,初现的星河投下万千星辉, 映在她一双蕴了春水的濛濛明眸中, 比这夏夜的圆月更亮。
  只是思及母亲的事, 他心里不免又沉重起来。
  陆听溪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 道:“不论此去是何结果, 你都要冷静。无论如何,国公爷对你的看重是不可否认的,他毕竟是你父亲。我听闻当年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是一双恩爱伉俪,国公爷压下这段往事必是有因由的。”
  谢思言沉默须臾,道:“你不了解我父亲。他是个强势又固执的人,他认为对的事,便不容旁人置喙。他也不似明面上那样光风霁月、端方敞亮。他冷血起来,谁人都不放在眼里。”
  对于谢思言给自己父亲下的这番考语,陆听溪颇为惊诧。怪不得谢思言跟他父亲的关系不似旁人家的父子那样亲厚,她还以为只是因着魏国公对他的严苛要求。不过她见过魏国公几回,总觉得谢思言对他父亲可能有些误解。按说应当是与魏国公朝夕相对的谢思言更了解魏国公才是,但她确实有这种感觉。
  两人且说且走,一路打探着往村里去。
  那老板娘所说的丫鬟在钟家时名唤白露,不知本名是甚,但乡民对于本村的人多了如指掌,他们没费什么工夫便寻到了白露的住处。
  陆听溪推开近乎倾圮的篱笆,与谢思言一道入了院子。
  上前叩门半晌,没有人应,谢思言稍一用力,那门竟应声而开。仔细一瞧,发现上面的锁头竟已锈坏。
  他拿出火折子照明,两人入内查看一番,这屋子竟像是许久未曾住人的模样。
  陆听溪出去打听了一番,村里人说这家许久未见有人来住了。她看向谢思言:“如今怎么办?”
  “跟着哥哥走便是。”谢思言牵起陆听溪的手,出了白露家的院子。
  而今正是饭点儿,外头人来人往的,陆听溪觉着他真是越发放肆了,趁他不备,一把抽回手。
  谢思言敲开隔壁一户农舍的门。那邻人瞧见他们,也不过一怔,跟着便询问他们有何贵干。
  谢思言跟邻人攀谈片刻,回头对陆听溪道:“白露有个寡居的姐姐,行动不便,白露每个月都要去探望她,咱们可以去她姐姐那里看看。她姐姐家就在隔壁村。”
  他说着话,竟是当着邻人的面伸出手又要来拉她,被她避了过去。
  两人往隔壁的后孙庄去的路上,谢思言取出一早备好的食物与酒水摆在马车内的梅花小几上:“咱们还没用晚膳,来,一起吃。”
  陆听溪吃了几块点心,见谢思言沉默不语,怕他又在想他母亲的事,开言挑了个话头。
  两人东拉西扯半晌,他倒了杯果子酒,绕过梅花小几落座她身畔,将果子酒递过去:“尝尝,这是新酿的。”
  陆听溪尝了几口,果然风味极佳,又想起一事,扭头嘱咐他少饮酒。她可不想他再跟上一回一样耍酒疯,不管不顾恣意行事。
  “我纵不饮酒,也不能保证就不会醉。”
  陆听溪以眼神询问,就见他端起自己手边的金华酒,浅饮一口,悠悠道:“我瞧着你这花容玉貌,纵是喝白水,也会迷醉。”
  陆听溪抖了抖,默默低头,饮下一口果酒压惊。
  两人到达后孙庄时,已近戌时。
  白露那个居孀的姐姐在村里似乎还挺有名,两人很快便打探着找到了地方。
  隐在夜色里的农家小院遥遥在望。谢思言忽地顿步,飞快掠视。陆听溪问他怎么了,他面沉片时,少顷,拉住她:“咱们先回吧。”
  陆听溪道:“来都来了,不如去探一探。”
  ……
  两人到了院外,上前叩了门,等了许久,才见有人来开门。
  一个面容黄瘦的羸弱妇人现身眼前。
  那妇人骤然见到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浑浊的双目滞了片刻,上下打量来客两眼,哑着嗓子问有何事。
  她说的是地道的景县乡间土话,陆听溪听得一脸懵然。
  她方才在前孙庄那边打听消息时,找到的是个会说半吊子官话的,勉强还能交流,如今听见地道土话,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谢思言跟那妇人交谈起来却是游刃有余。
  “你妹妹从前是不是在钟家做过丫鬟?”他用土话问。
  妇人点头,又要朝他们下拜:“这位官人,可是俺家妹子犯了什么事?若当真如此,小妇人先在此给官人赔罪……”
  她显是揣度到眼前这位应是哪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官家公子。
  “并非。”谢思言大致道明了他们的来意。
  那妇人踟蹰一下,将院门完全拉开:“二位进来说话。”
  往堂屋去的路上,陆听溪小声问他何时学的景县乡野土话。他明明没在景县住过。方才他与那个邻人用土话交谈时,她就想问来着。
  “我外祖从前在景县乡间待过一阵子,即便后来搬去了京师,说话也带着景县这边的口音。我便记得一些。只是外祖也受了京畿官话的影响,说的毕竟也不是地道土话。来此之后,听那些乡人说话,我再结合此前学来的,便能融会贯通了。”
  他说得随意,陆听溪却是听得心惊。
  语言习得其实是非常难的,尤其是那些与官话相差较大的地方土话。他竟仅仅因着短暂的耳濡目染,就能掌握运用。她记得他是不常去他外祖家的。
  入屋后,那妇人点上灯,又一瘸一拐关上门,寻了两个破旧的小马扎来,仔细擦净了,面有窘色:“二位请坐。”
  陆听溪注意到,她方才点灯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才多点了两根灯草。而他们来前,这屋里没点灯。
  那妇人骤见鲜衣贵人,一时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起先不敢坐,见陆听溪再三示意,才讪讪在对面坐下。
  屋里弥散的气息混含了谷子的香气与柴火的烟气,屋外鸡犬之声隐隐传来,面前油灯暖光微曳,陆听溪置身其中,一颗心也跟着安谧下来。只是田园生活的澹泊只是表面,就如同她先前跟谢思言讨论的那样,农人们须为生计奔忙,无论是田间劳作还是养蚕织布,都是极辛苦的。
  陶潜“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恬荡背后,或许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艰辛。
  那妇人局促,搓着手说起了白露的事:“俺那妹子,也是个有福的,不多大点儿就去了钟家做丫鬟,那钟家可是咱这景州的大户,府上的老爷太太们也都是极好的性儿……俺那妹子是个机灵的,后头去了钟家老爷那儿伺候。就是不知怎的,不上几年,就回来了。”
  “俺问她可是犯了事儿被人家官老爷赶出来的,她也不肯多说,只说这里头的道道深,说了俺也不懂。俺这妹子回来后,跟她男人连番做了几样小本买卖,但都不长久。官人也瞧见了。俺这腿脚不好使,平时多指着俺那妹子接济,”妇人叹息,“俺那妹子为多赚些银钱补贴俺,随她男人出外给人做短工去了。不过俺那妹子心疼俺,每月都亲自来给俺送钱……”
  她说着话,似忽然想到什么,赧然道:“俺们这穷家小户的,不讲究那许多,平日里下地做活都是卷了袖子的,给人做工都是常事,也不在意什么抛头露面的。”
  谢思言问白露每月何时来给她送钱,妇人道:“每月十五。”顿了顿,“就是明日。”
  谢思言沉吟一下,转头对陆听溪道:“咱们在此过一夜,等明日查问白露。”
  陆听溪听见“过夜”二字,窘迫一下,道:“要不世……”
  “叫哥哥。”
  陆听溪意识到他们确实扮作兄妹最合适,硬着头皮道:“要不哥哥夜里宿在外头的马车上,我就在此跟白露的姐姐凑合一晚。”
  谢思言径直道:“不成。”目光在这逼仄的小屋内扫了一圈,“这屋子脏乱,如今又值夏日,蚊虫多,你在此过一夜,不怕被叮得满头包?”
  “可以点熏香。”
  谢思言仍道不成。
  她道:“我不在这里过夜,难道跟哥哥一道宿在马车里?”到底顾忌着旁侧有人,声音一低,虽然两厢语言不太通,她也不知这妇人是否能听懂她的话,“哥哥先前说不会让我露宿街头时,莫非就是打算让我与你同宿马车?”
  谢思言理直气壮道:“当然。”
  陆听溪拒绝:“我不。”
  两人对峙少刻,谢思言率先打破沉默:“那好,你跟她在此将就一晚,我去外面马车上睡。”言罢,命随行小厮取来驱蚊虫的香跟早先备好的簇新铺盖,又取了香皂、汗巾等物,末了问她饿不饿渴不渴,见她摇头,这才回身出屋。
  待小厮将谢思言交代的东西都搬进来,他又亲自指挥着他们摆放妥当,将那驱蚊虫的香点起,这才回身对陆听溪道:“马车就停在院子外头,我睡得浅,有甚事叫我一声便是,你在院子里喊我也听得见。”
  陆听溪乖巧点头。
  谢思言又嘱咐许多琐碎,最后没甚可交代了,才出了屋子。
  房门阖上时,一阵风来,吹得灯罩破损的松油灯明明灭灭,一阵颤动,灯火投下的阴影在屋内陈设上飘忽而过,鬼影一样。
  分明是燥热的夏季,陆听溪却是打了个激灵,手臂上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屋内狭小,连个像样的床榻都没有,谢思言适才命人将炕上清扫了一番,直接让人将陆听溪的铺盖展在了炕上。那妇人用几个箱笼木板拼了个简易床,将自己的被褥铺陈在上头,倒头睡下。
  陆听溪在炕上躺了两刻钟,始终未睡。
  谢思言那果子酒确实好喝,她今日喝的有点多,不多时,就想去方便。
  谢思言知她跟那妇人言语不通,方才已问过了茅厕何在——她从前竟未发现,谢思言这样细心。
  她起身出去,借着火折子的光,终于寻见了地方。乡间农家的茅厕大多十分简陋,不过是下面掘一深坑,上头左右各搭一木板,用于如厕时踏脚。不知是否因着如今正值暑夏,这处茅厕气味十分难闻。
  条件简陋,只能将就。陆听溪出来后,用谢思言留给她的香皂净了手,要折返堂屋时,妇人开了门,说了句什么,陆听溪听不懂,揣测是让她快些进去之类的话。
  她并没即刻进去。
  妇人等了少刻,见她不挪步,上前来拉她。陆听溪侧身躲开,妇人讪讪笑,自家先回了屋子。
  陆听溪又在外头立了片时,才跟着入内。
  “嘭”的一声响,屋门在身后关上。
  灯火的阴影在那面容黄瘦的妇人身上掠过。她转过头来,一侧脸颊浸在暗色阴影里,笑道:“令兄待你可真好,东西预备得这样齐整。”
  说的竟是官话,没有一丝乡间土话的口音。
  陆听溪拳头暗攥,神色凛凛:“令妹也待你极好。”
  妇人笑说:“赶不上令兄。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令兄再是聪明,也总有失算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是么?那你为何不想想,我瞧见你凶相毕露,怎不惊讶?”
  妇人不以为意:“你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真当我不知道?你们统共就没带几个人来。”
  她本是打算等陆听溪入睡后再悄无声息动手,这样不易惊动外面守着的谢思言,胜算更大,但陆听溪迟迟不入眠,她只好提前动手。
  她说话之际,飞身袭来,哪还有方才跛脚的样子。她自以为拿住陆听溪一个小姑娘是手到擒来的事,却不防陆听溪忽然手臂一扬,一团细粉瞬时弥散,劈头盖脸袭来。
  妇人心下一惊,即便飞快后撤,仍是吸入不少。
  陆听溪朝外面喊:“哥……我这边料理好了。”她还是不习惯称他哥哥。
  她话未落音,谢思言一脚破开房门,将少女拉到身侧:“早说了此事危险,你偏要来一出将计就计——吓着了没?”当下仔细检视少女。
  陆听溪抿唇:“我哪有那么胆小。”虽然她方才确实有些怕,但她更想帮他。况且,一想到他就在外面,也就觉着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妇人倒在地上,目呲欲裂:“你……你们……你们是如何察觉的……”
  “你没资格知道,”谢思言冷眼看去,“若不想尝尽苦楚,最好把你知道的都招了。”
  妇人欲咬破舌下藏着的药囊自尽,却被及时冲上来的小厮卡住了下颌。谢思言看似没带几个人,实则身边随行的小厮就是素日随侍的精锐护卫,只是换了衣裳,不惹人注意而已。
  谢思言命人取出了妇人口中装了毒药的药囊,又搜了她的身,收走了她身上暗藏的绳索等物,将妇人带下去审问。
  待屋内只剩下他与陆听溪两个,他盯着从妇人身上搜出的东西看了少顷,回头对身后的小姑娘道:“不论他们是想抓了你威胁我还是旁的什么目的,往后若再遇上这等事,你还是乖乖在旁看着的好。方才若有个什么意外,那妇人伤了你,你让我可怎么好?”
  “你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我总还是要自己经些事情的。况且,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娇弱。”陆听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粉白的手掌心。
  许是因为她生得像是个娇气的,他总唯恐她磕了碰了,似乎恨不能将她揣在兜里随身带着护着才好。
  不多时,护卫进来禀说那妇人禁不住酷刑,已经招了。
  “她说她也不知上头的主子究竟是哪个,不过,她供称上头交代了,说掳了陆姑娘后,要连夜带去武昌府的江夏,届时自有人跟她接头。”
  谢思言问:“那白露呢?可确有其人?”
  “她说她的差事是扮作白露姐姐的模样,但她来时正巧遇上来探视姐姐的白露,便将二人都杀了,尸首就埋在茅厕附近。”
  陆听溪忽觉一阵恶寒。
  原来茅厕那边那股恶臭那样深浓,是因为埋了两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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