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奸投喂指南——海的挽留
时间:2018-12-20 10:03:51

  鸽血石色纯质净,红得冶烈,又乃红宝石中的和璧隋珠,连城之价,大凡女子皆喜佩戴,然佩于身是何种光景,又是因人而异。高瑜从前缠磨他时,也常佩鸽血石,头上簪着,腕上圈着,指上耸着,但高瑜素性张扬跋扈,容貌风仪亦如是,兼肤色白亮不足,又总喜涂蔻丹,簪佩鸽血石只觉益发艳俗。
  陆听溪则不然。陆听溪生来肤色奶白莹亮,又深具少女清灵,鸽血石只会越发托衬得她鲜嫩娆丽,仿佛多汁的蜜桃,让他现下就禁不住想搂进怀里吮咬几口,好生疼爱。
  谢思言轻轻吸气,忽觉口舌干燥。
  寓目所见,雪肤花貌,轻绡柔姿,此情此景,实不宜多看,否则苦的还是他自己。正预备转目,又瞥见她对着萝卜轻启樱唇,霎时令他想起了她养的那只又肥又呆的长毛白兔。
  陆听溪咬了一下口萝卜,缓缓嚼碎了,让一侧的内侍掰开灵璧县主的嘴,俯身打算渡入时,灵璧县主蓦地睁眼,惊叫一声,侧头避开,挣扎着爬起:“快,快扶我起来!”
  鹂儿等人一怔回神,忙将灵璧县主拽起。
  太子笑,露出一口白牙:“看来这白萝卜的确管用,尚未祭出,侄女儿就已然醒转了。”
  灵璧县主知自己装晕的事兜不住了,当众被打脸,满面涨红,不得不给自己找台阶下:“这趟出来的工夫不短了,曾祖母说至多让我出来半个时辰的,而今怕是已经过了,不能让曾祖母忧心,我得先回了……”
  太子却拦住她:“侄女儿适才气闭,若非陆姑娘出手,侄女儿现下还不知如何,如今怎说走就走,倒不言谢?”
  灵璧县主一顿,又开始说自己头疼,但可怜兮兮地扶额痛呼半晌,太子仍不放她走。太子虽比她小了好几岁,但辈分高,又是储君,她也不敢冲撞,咬了咬牙,回身跟陆听溪道了谢,这才灰溜溜上轿离去。
  太子朝灵璧县主的软轿搭了一眼,轻嗤。
  他就知道灵璧县主惯会装模作样,今日弄这么一出,还不晓得打的什么算盘。
  陆听溪也对着远去的软轿看了眼。
  方才灵璧县主对着谢思言说话的声气,让她想起了早前的董佩。若真被烟熏得要死了,哪来那样娇的嗓音。灵璧县主若继续装相,她就真把她嚼过的萝卜渣喂给她。
  回到西苑,太医来给灵璧县主诊过脉后,开了些安神的方子。灵璧县主想了想,问道:“白萝卜当真能治烟熏气闭?”
  太医道:“诚然。烟熏欲死者,生白萝卜嚼汁,令其咽下,立爽。这是医家救急的古法,古籍中多有所载。”
  灵璧县主倒被太医说得摸不着头脑。
  她原以为陆听溪不过是故意拆台,不曾想竟真有此法。莫非是她多心了?
  待殿内一众人等退下,灵璧县主再度陷入无尽的躁郁之中。
  她本欲借着此次机会赖上魏国公世子,但进了火场,她又怂了。人对火似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她素日间去庙里烧高香,距火堆过近都会因热浪袭来而畏缩退避,更何况是那等大火。她当时根本不敢近前,只在边缘喊了几声,就退了出去。
  选上来的那一众子弟,她一个都瞧不上,都是些什么货色,莫说魏国公世子,连她兄长的一根手指头都赶不上。她对魏国公世子见之不忘,那等清举洒落的丰姿气宇,潇潇绝伦,她还是头一回见。她抵京后就听闻了这位世子爷的名头,当时只知他惊才风逸,却不知容姿竟也堪为天人。
  见过顶好的,就难免心生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
  她此前想撮合陆听溪跟她兄长,也是存着这份私心的。中元节那晚,她瞧见陆听溪跟谢思言似是相熟,揣度着大约是亲戚,着人稍一打听,陆、谢两家果然有些渊源。表妹之流最是麻烦,她遂想让陆听溪成为她嫂子,一来能消除个麻烦,二来她兄长是王世孙,迟早要袭爵的,若是她祖父能更进一步,她兄长自然有更大的造化。那么若她兄长的婚事是她撮合成的,她那未来嫂子自然跟她更亲近些,这于她而言,裨益多多。
  奈何她兄长不领情。
  而今遴选仪宾一事尚未了结,她还得去她祖父跟前求上一求,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太后听闻东宫走水之事,将太子叫来,见其无恙,放了心,又沉容问他为何那么多人都跑了出来,他却滞留殿内,最终导致被困火场,他身边的内侍又何在。
  太子眼眶泛红:“是我不好,我原本已经跑出来了,但后头忽然发现我平日里攒的读书札记没带出来,怕内侍不知搁在何处,见火势不大,就自己冲进去取,谁晓得等我抱了札记回过头,火借风势,飞快蔓延。若非谢先生在,我今日怕是凶多吉少……是我不好,自己险些殒命,还差点连累了先生……”
  太后眉头拧成疙瘩:“你是疯了不成,为着几本札记,连命都不要了?”
  太子道:“父皇说,等我学业有成,就会召见我。我镇日苦读,就是想尽早见到父皇。若丢了那些札记,又不知要多废多少时日才能补回来。只是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将之带出来。”
  太后缄默。皇帝听信方士谬言,竟当真连年不见太子,对太子说的情由冠冕堂皇,实则还不是为着自己。太子年幼,这几年怕是连皇帝是何模样都忘了,但难得孝心赤城,心中竟这样惦念皇帝。
  皇帝真是糊涂,倒是难为太子了。
  太后将太子招到跟前,叮嘱了几句体己话,又命太医给他诊了脉,见其无事,让他先去她宫中歇着。
  太子却不肯离开:“祖母先让太医给谢先生瞧瞧。谢先生适才一直护着孙儿,若非谢先生将孙儿抱出,孙儿恐怕也不能站在这里跟祖母说话了。”
  太后颔首:“这些我都晓得了,魏国公世子自是要问候的,还要好生嘉奖。”
  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甫一出殿,幽冽甜香被朔风裹挟着灌入肺腑。
  谢思言出宫时,太子定要相送。
  太子称要跟谢思言请教些学问上的事,命随行内侍退后,随即仰头道:“先生看我适才表现得如何?”
  他在祖母跟前并没说实话。其实他并非为了几本札记冲进去的,他真正要去取的,是他母亲死前留给他的一枚玉佩。但他下意识觉着不能这样说,于是在见祖母之前先问了先生的意思。
  先生问他为何觉得不能这般说,他挠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先生末了问他觉着应该如何说,他就思忖着说应该说是去取读书札记去了,先生没有否掉,他觉着这便是肯定了。先生都肯定了,那自是没错的。只是他极少扯谎,心中总还是有些不安。
  “先生,我这般,岂不是跟灵璧县主那等人一样?”
  谢思言步子未止:“那不诚笃与遭鄙弃之间若是非要二择一的话,殿下选哪个?”
  太子一顿:“自是前者。父皇已是不见我了,若祖母再对我有所成见,那我岂不是……”
  他虽小,但也大致知晓自己而今的地位不甚稳固。楚王与宁王未必就会让他顺顺利利登基。若他被废,下场怕连宫中那些犯错遭罚的低贱内监都不如。
  谢思言不语。
  临近宫门,谢思言道:“殿下请回。”
  太子踟蹰少刻,终是问:“先生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对吗?”
  谢思言长身立在鹅卵石小道上,风动袂拂,声若振玉珑玲:“殿下总还是要学着自己判势处事。”言讫,拂袖而去。
  太子似懂非懂。不过他觉得先生这话的意思便是肯定了他的问话。
  谢思言才出宫门,就觉秋风愈紧。
  彤云斐亹,俄而雨起。
  细细密密,倒似春雨,却比春雨多了许多深侵肌体的凛寒。
  谢思言的轿子到得国公府门外时,小厮径直开了角门,将轿子从角门抬了进去。有丫头传话说太夫人叫他过去一趟,轿子便一路被抬到了二门上。
  早有衣冠周全的小厮撑了伞候着,甫一瞧见世子爷下得轿来,就迎上去遮雨。
  谢思言体魄一向好,这细盐也似的小雨于他而言当真算不得什么,但去见祖母时总不好是衣发尽湿的,回头被他父亲知晓,是定要斥他失礼的。谢思言嫌小厮走得慢,一把夺过伞,一径入了祖母的院子。
  谢老太太见他到了,指了位子让他坐下,问他今日怎生回得这样晚,这才知晓原来今日宫中走水了。细问了一回,谢老太太道:“今日叫你来,是想与你说,董家那边今日来为董佩议亲。我打算考虑考虑。”
  谢思言即刻冷了脸:“孙儿不是已说了……”
  “婚事自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我不过是告诉你一声。”
  谢思言起身:“但孙儿已与了陆家信物,这也是祖母准了的。”他见老太太兀自慢悠悠喝茶,回身便走,“既是父母之命,那我问问父亲的意思去。”
  “回来,我还没说完呢,”谢老太太翻他一眼,“董家是为董佩跟你堂弟思平议亲。我何时说是要跟你议亲了?我不过谐谑一回罢了。急着娶媳妇就是格外不同,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急性的。”
  谢思言侧首:“祖母是不是还有旁的话要与孙儿说?”
  “能瞧出这一层,表明你脑子里还没被淋进水,”谢老太太朝孙儿招招手,“过来。我前儿又去了趟陆家,见了那陆五姑娘,试探几回,怎么瞧怎么觉着人家对你无甚情意。你说你好赖也是跟人家青梅竹马,后头送了信物之后,你也三不五时地往人家府上跑,大抵也是跟人家姑娘见过几回的吧?殷勤也没少献吧?”
  谢思言神色冷淡。
  他祖母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瞧瞧你,一等一地会投胎,一等一地会长,一等一地会念书,万事顺遂,无往不利,睚眦必报、逮谁整谁也还是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被你爹按着头念书念成那样也没把头念秃,临了反倒在娶媳妇的事上卡了。你对得住你爹娘给你的那副好皮相?对得住你那投胎的技艺?”
  “不过我今日叫你来,并非专为戳你心窝子的。我是要帮你的。”
  谢思言默然。他幼而失恃,祖母确实对他颇多偏爱。
  他才在心中嗟叹祖母对他何其之好,就听谢老太太继续道:“你也不必太过感动,我就是闲得慌,想让你看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谢老太太瞧着孙儿拉下的脸,笑眯眯道:“等你忙罢北狄使团之事,我就将那陆五姑娘请来做客,届时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包她哭着喊着非你不嫁!”
  在吴岱等人的游说之下,楚王最终答应了北狄的出兵之请。北狄使团以内乱愈演愈烈、须尽快止息为由,委婉催促国朝这边作速出兵。楚王也想尽快办妥这桩麻烦事,倒算是一拍即合。
  楚王正拟着自西南调兵的旨意,沈惟钦忽至,出言阻拦。
  “你懂什么,回去念你的经吧!”楚王冷然道。
  自打他这孙儿上回在婚礼前弄出那么一出后,他就懒怠理会他。听闻前几日太后还想给他跟陆家女赐婚,也被他拒了,他先前分明还对陆家女颇有情意,也不知他在想甚。
  他如今都不挑孙媳妇了,但凡是个女人就成,只要他孙儿能安安生生娶回来。
  沈惟钦道:“祖父可曾想过将来要何去何从?”
  楚王皱眉问他想说甚,沈惟钦神容愈冷:“祖父如今行事越加独断独行,朝臣眼下多半只是私底下议论几句,往后呢?难道不会有人跳出来说祖父欲取而代之?祖父实则只是摄政,何谓摄政?代国君理政也。祖父做得好,是为他人做嫁衣;做得不好,便是叫人拿住了把柄。待祖父将来还政于太子,太子头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置楚王一系于死地!”
  楚王钤印的手一顿,眉头深凝:“你让我除掉太子,索性迈出那一步?”
  “不,我让祖父日后处处以太子为尊,内阁票拟的所有奏章,都给东宫那边誊一份送去,并且要让朝野上下皆知祖父对太子的无上看重与栽培。”
  “啪”的一声闷响,楚王将手中金印重压在绢帛上:“你发什么疯?太子才几岁?他看得懂奏章?”
  “祖父看看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是襄国金印。襄者,辅弼也。是辅政,不是亲政,祖父须摆正自己的位置。祖父能辅政,是因既长且贤,深孚众望。若祖父继续这般擅专,非但有损声誉,还会让太子将来便宜行事。”
  楚王倏而大骇。
  是了,他若是在摄政期间落下恶名,太子将来不论如何处置他,众人都只会拍手称快,太子甚至可能都无需背负残害叔父的污名。
  “你是说眼下对朝野内外做足姿态,以便日后以舆情给太子施压,让太子对楚王一系下不去手?”
  “祖父目光未免太浅薄。祖父适才也说了,太子年幼,不懂政事,但祖父不让太子试试,又怎能让朝臣们深切体会到这一层?”
  楚王了悟。太子不会归不会,但他不能不让太子尝试。不让太子尝试,又怎能让那帮朝臣们清楚明白地瞧见太子的无能呢。太子的无能只会愈加突显他的英明。又能博贤名又能给太子挖坑,一箭双雕。
  “再说眼下出兵北狄之事。祖父一旦批了,那就是中了北狄的圈套。北狄此前也是内乱频仍,为何偏今番前来求援?据我所知,北狄汗王近几年握发吐哺、蹈厉奋发,北狄国力日盛,如此境况下,竟反而要来求天朝平乱?”
  楚王攒眉摆手:“此事不必再说,我意已决。”
  沈惟钦也未多言一字,作辞退出。
  他立在殿外风口处,容色淡漠,目光跟瑟瑟秋风一般冷。
  他早知楚王会在北狄之事上一意孤行,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点而已。楚王不听劝,那就摔个跟头长个教训。
  楚王一定觉着他给他出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实质上于他而言是一箭三雕。他倒要看看,适当放政于太子之后,谢思言对太子的管控是否会越加严密。
  谢思言那日完全可以更早将太子救出,却偏赶在火势濒临失控时再抱出太子,显然是在让太子感受绝望。
  人在濒死时迸发出的无助感与求生欲,足以在一瞬间对此刻共患难并施以援手的人生出深浓的信任与依赖。若这人还是太子那般的垂髫稚儿,那么这信任与依赖可能是坚不可摧的。
  谢思言也是真狠,身临那等大火,自家性命都可能不保,竟还在算计。
  不过北狄那件事,他不会让谢思言那样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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