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烧着炉子很暖和,兮香一边脱身上的军袄,一边回道:“娘娘放心,那些粮食基本都赶在下雪前入了库,不过还有差不多七、八石沾了点雪水,奴婢就让庄管事驾着牛车载着那几袋粮食跟奴婢一起回来了。”
五娘这才放了心:“那就好,辛苦你了,一会你自己拿五两银子,算是我赏你的。”
“嗳,奴婢谢娘娘赏,”兮香了解她家主子,所以也就没有推辞。
五娘又问到:“我舅舅他们呢?”
兮香正想回禀这事:“舅老爷他们在城里的云来客栈住下了,奴婢请他们来王府住,舅老爷说不方便,因为还有商队的人,奴婢也就不敢再多话了。”
五娘想了想,就吩咐一旁的迎香:“你去把小应子叫来。”
“是”
她舅父虽是商户,但既然到了西北就没有住客栈的道理。小应子腿脚麻利很快就来了:“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起来吧,”五娘也不跟他多话,就直接说了事:“我舅舅来西北给我送东西,他们现在住在云来客栈,你去一趟,请他们到咱们府上住。”
“呀,”小应子惊讶道:“奴才这就去,可不能让舅家老爷住在客栈。”
经了这么些日子的相处,五娘也对小应子有了了解,笑着打趣道:“去吧,舅老爷是个手宽的,你嘴放甜一点,打赏肯定不少。”
“多谢娘娘提点,那奴才就告退了,”小应子高高兴兴地退下去了。
因为五娘的身份,昭亲王又不在家,她也就不方便见她舅舅。直到晚上昭亲王回来,知道他岳母大人的弟弟来了,而且正在府上,立马就笑了:“我要见见舅舅,问问他这么多年是怎么应付他那个异母姐姐的?”
五娘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娘跟她夫君的恩怨,不由笑出了声:“我舅舅肯定不会跟你说他十岁之前是怎么过的?哈哈……”
第37章
昭亲王看着五娘脸上灿烂的笑,就坐到了她身边,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轻轻抚着她已经大了些的肚子:“小算盘四个月了,又大了不少。”
最近夜里,他总是会偷偷抚摸她的肚子,五娘知道他的担心,但她自认并不是他的累赘:“怎么,你是不是想让我随舅舅一起离开西北?”
昭亲王很喜欢他小媳妇的聪明,但有时候他又不想她这么聪明,无奈的轻笑一声:“虽然我有把握赢这场硬仗,但西北估计会乱一段时日,你现在怀着小算盘,我不想你们娘俩有任何差池。满满……”
“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离开的,”五娘打断他的话,看着他说:“钱华贞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只可同甘,不能共苦的,不论是血亲还是知己,都不值得留恋’。我是你的王妃,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于情于理都应与你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昭亲王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也知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好,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你先洗漱一番,我已经让厨房备了酒菜,一会送去前院,”五娘动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你今晚陪我舅舅喝一点,我怀着孩子,也不便招呼他,你替我向他道个歉。”
昭亲王吻了吻她的额头:“好,我先去洗漱,晚上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嗯,”五娘点了点首,昭亲王就离开去了后边的浴房。
此时前院的客房里,五娘的舅舅米粮这会正被商队的几个东家围着,他一直打着哈哈,硬是没被他们套出一句实话来:“我说你们就不能消停点,咱们现在站着的地块可不是城里的客栈,这是昭亲王府。”
“米粮,你那外甥女可不一般,”其中一个胡子拉碴长相很是粗犷的大汉,低声说到:“咱们这些商户,虽然穿金带银的,但说句实话,哪个能真正入得了官家的眼?更何况你这外甥女可是入了天家玉蝶,昭亲王吹锣打鼓娶回府的王妃。哥哥这么多年闯南走北的,到西北这地界还是第一次没撒银子就领着商队进来了。”
“虎哥说的是,”一个戴着员外帽,留着八字胡的矮胖中年男子接话道:“今儿去客栈接咱们的那公公,据我所知那是昭亲王贴身的大太监应公公。老米,从这事上看,就知道王妃娘娘已经在昭亲王府站稳脚跟了,”说着那人就朝米粮拱了一礼:“老米兄,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咱们兄弟。”
米粮跟五娘长得倒是有两分相似,尤其是那双柳叶眼,这会已经笑眯了,弯弯的,从外表是一点也看不出这是混迹商场十多年的老狐狸:“各位哥哥,都说的是哪的话,这次小弟来西北就是想看看这边有没有花头?当然了,有花头自然是少不了几位哥哥,银子大家一起挣嘛。”
在座的也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这米粮好话是应承了一堆,但就是没给他们个准话,更不要提帮他们引路搭上昭亲王府这座大山了。不过也不怪他不讲义气,毕竟他们目前也都是说说空话,没开出实实在在的价码。只是他们现在还不能急,这米粮毕竟跟昭亲王妃隔了一层,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入得了昭亲王的眼?
米粮心里是一肚子的数,他们这些人想的是什么,他清楚得很,无外乎就是想要借着他跟昭亲王搭上关系。
哼,不要说他们想了,他也想跟他那外甥女婿沾上边,可这事他说了不算。他现在虽被他外甥女请进了王府,但他可不敢说进了昭亲王府就肯定能见着昭亲王。他理了理因为要来昭亲王府特地换上的宽袖锦袍,他可不能给他外甥女丢人。
“老爷,”守在门口的米家下人突然出声说:“奴才看到咱们家姑爷身边的应公公朝这边来了。”
米粮一听这话,赶紧又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袍子,这时辰可正是用晚膳的时候,他笑了,那双柳叶眼又弯了,看起来很是和气。
小应子下午拿了不少打赏,现在听说是跑这边的,可殷勤了:“舅家老爷,奴才小应子给您请安。”
米粮赶紧把人请进来:“应公公快快请起,”要不是因为他外甥女,这王府的大太监可不会因为那点打赏就对他这么客气:“不知应公公可是有什么事儿?”
小应子笑说:“王爷已经回来了,听说您来了,特地在前院设了宴,让奴才过来请您过去吃酒。”
“噢噢……,”米粮赶紧回道:“我这就去,麻烦应公公带路。”说着他就穿上大氅,跟着小应子出门了。
而留下来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看来老米那外甥女是个拿得住的主儿。”昭亲王是谁?那可是真正的天家贵胄,太后嫡亲的儿子,这西北的土皇帝,现在竟这般礼待米粮,看来日后他们对江南米家要重新估算了。
前院明思园,米粮刚到一会,昭亲王就来了:“让舅父久等了,是本王的不是。”
米粮闻声,赶忙起身给昭亲王行礼:“贱民米粮叩见……”
“唉,”昭亲王摆手让他起来:“都是一家人,舅父不必如此多礼,再说这里也不是京城,没那么多的礼。”他舅父镇国侯就算是在京城也从未给他行过礼,既然他是五娘的舅父,那他也不介意给他几分脸面:“舅父快请入座吧。”
米粮有些惶恐,毕竟他接手家业以来见多了官场的人,那些人明着是官,但要是翻起脸来干起烧杀抢掠的事比强盗还像悍匪,米家又不是没吃过亏:“多谢王爷。”
昭亲王见米粮虽然坐下了,但身体依旧僵硬,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想给他倒上一杯酒。只是他的手还未碰到酒壶就被坐在对面的米粮给抢先了。米粮抱着酒壶,弯眼笑道:“怎么敢劳烦王爷,还是小人来吧。”
昭亲王见他这样,就笑说:“舅父就坐用膳就好,本王让小应子来。”他话音刚落,就朝门外喊了一声,一直守在门口的小应子就进来了:“奴才来伺候王爷跟舅家老爷用膳。”
有了小应子在,米粮也终于舍得放下怀里的酒壶了。几杯老酒下肚,米粮终于不再紧张了,人也放松了,跟着也不那么拘束了,这不话就上来了:“今天能得王爷这般款待,真是米某的荣幸。”
“您是本王王妃的亲舅舅,本王宴请您是应该的,”昭亲王想到他媳妇之前说的话,面上就不由得多了些暖意:“王妃原本是要过来见见您的,只是她现在身怀有孕,行动有些不便,本王代她敬您一杯,望您能够谅解。”
米粮赶紧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切以王妃娘娘的身子为重,还请王爷代米某向王妃娘娘请个好。”
就这样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很快米粮说话就开始卷舌头了:“想我米粮儿在江南一带儿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不过没我老姐姐响。”
相比于米粮,昭亲王是丝毫不见醉态:“本王岳母在江南一代很出名吗?”
“嗯,出名,”米粮头用力的点了一下:“悍妇之名,以前我老姐姐还在闺中的时候,被我家老爷子给惯得那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那一带人家教导家中女儿都是说不许学那个开粮铺米家的大闺女,学她铁定嫁不出去。”
昭亲王吃着花生米,笑着听米粮唠嗑,时不时的还插上几句,引个话。
米粮又被昭亲王灌了几杯酒:“不过我们米家说起来,对不起我那老姐姐,”说到这米粮就哭了:“要不是因为家中遇难,我老姐姐也不会把自己嫁给安平伯府那老头,三十五就守了寡,呜呜……,那老头一点都配不上我老姐姐……呜呜……”
昭亲王没想到他说哭就哭,原还想提醒他他嘴里的老头是他的姐夫,这会也只能先安慰他:“舅舅,您……”
“不要管我,”米粮一手捂着脸一手直摆:“让我哭一会,呜呜……,我家老爷子因为这事差点就厥过去了。可是咱也没办法,倒是她刚守寡的时候,老爷子让我把她接回家,可是她那霸道性子哪是我能镇得住的?”
米粮哭了一会就不再哭了,一个劲的喝酒,红着眼睛说:“其实我老姐姐对我还不错,我虽然跟她不是一个娘生的,但自小我就是我老姐姐带大的。”
昭亲王想到他小媳妇说过她舅舅不会谈他十岁之前过得怎么样,他不禁心生好奇:“那舅舅幼时应该过得很开心?”
一提到幼时,米粮即使是醉了,脸上的表情依旧奇怪,囫囵嘟噜了句:“还行……还行……”
他这样,昭亲王就更好奇了,接过小应子手中的酒壶,给米粮面前的酒杯满上:“前两天本王听王妃说她幼时被岳母养得胖乎乎的,她娘家的侄子侄女也都喜欢跑去常宁堂岳母那,岳母很喜欢小孩子,本王跟王妃也快有孩子了,我们都高兴得很。”
米粮又两杯酒下肚了,啪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老姐姐……嗝……就喜欢把人……把人养肥了宰。满盆……是她亲闺女……她命根子……她舍不得……我……我啊……我小时候,我老姐姐……天天……给我好吃的……还给我穿她……小时候……没穿的裙子……梳花苞头……一出去……人都说……这丫头……这么胖……嫁嫁不出去了。”
昭亲王继续给米粮倒酒,他脸上的笑是止都止不住。
“我七岁……我说我摇要减肥……我不要穿丫头衣服,”米粮估计是说到了伤心处,眼泪又要下来了:“我姐就亲自督促……我……呃……减肥……她打算盘……我得举着算盘……她出门……我得拎着钱袋子……她躺着……呃……我给她敲腿捶背……她吃饭……我站一边看着……她洗漱……我提水……”
昭亲王觉得这些事他岳母还真的能做得出来:“您没去告状?”
“告个屁状,”米粮撇了撇嘴,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家老头……那心天生……就……就是偏的……真的……不骗你……重男……不不……女儿是宝……儿子是草……”
“那您娘亲呢?”
“我娘……我娘天天……想着怎么讨好我姐……,”米粮又闷了一大口酒:“从我姐十四岁……我就……数着……日子准备送……送她出嫁……一数数到她十七岁……好不容易……嫁嫁出去了……我那时小……不知道她嫁的是那么个……东东西……”
“她出嫁……还折腾我,”米粮继续吐苦水:“她比我大……大六岁,她出嫁……我……我才十一岁,她……人高马大的……非要我背……我就背了……背着她……她还吓唬我……说我背不好……她这辈子就在家让我供着……我被她这么一吓……我我我劲大了……立马大了。”
说到这,米粮又喝了一杯酒,摇着头:“早……早知道……我宁愿我供……供着她……”
两人一直喝到了戌时末,昭亲王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米粮也终于倒下了。等把喝得烂醉的米粮送回客房,昭亲王才回了后院。回到正院,正院里还给他留着灯,他轻手轻脚地洗了个澡,上床之前,又嗅了嗅身上有没有酒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