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靖赞许的摸摸儿子的头,把身上的担子放下,从口袋里取出半吊铜板,“可是,请大夫这点儿钱怎么够呢。”
二喜掩饰住心里的惊喜,垮着一张脸向前凑了凑,“胡大哥,你若是能救我老母一命,我二喜今后做牛做马报答你。”说着,他竟然在满是雨水的地上跪下,作势就要磕头。
胡靖忙将他搀扶起来,“我家里倒是存了些银子,只是今晚宵禁,我现在回去取也没法子送过来了”
“没事没事,我跟你去取。”二喜打断他,“咱们这就走,路上快些,我还来得及请大夫。”
在山路上走了约摸半个时辰,二喜终于看到了胡家的院子,他深深舒了口气,冲前面一声不吭埋头赶路的两人说道,“你们住的可真够偏的,为啥不在城里觅处宅子,非得在这里安家?”
“住惯了,这里人少,干什么都方便。”胡靖嘎声嘎气的接了一句。
二喜擦了把额头上的雨水,笑着问道,“胡大哥,你是要造反谋权,还是杀人放火,还怕被人知道?”
胡靖嘿嘿的憨笑着,也不接话。
几人走到院前,还未敲门,院门已经打开,一个女人探头出来,瞅了二喜一眼,“呦,今天有客人。”
胡靖和小离走进院门,二喜脸上堆着笑冲女人叫了声嫂子,也紧跟着走进去。胡靖把担子放到地上,朝屋里探头看了一眼,“爹呢?”
“圈里那东西又闹呢,爹收拾他去了。”
圈里的东西?二喜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可就在这时候,后院突然传出一声惨烈的嘶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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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祭祀
“什么声音?”二喜的脊梁骨窜起一道寒意。
“猪叫。”小离看着他笑,他的眼神变了,不再像个五六岁的孩童,恶意填满了他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一点也不加掩饰。
风雨飘摇,整座宅院在风吹雨淋之下,朦朦胧胧,似乎不那么真实了,还有院中这几道人影,他们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竟不像活人,倒像是几个牵着线的木偶。
二喜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一家三口各个都没有动静,死鱼一样的眼珠子瞅着自己,一动不动,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
如今,他总算觉察出了不对,冷汗涔涔而下,他急促的喘着气,一点点的朝门边退去。
“爹,他要跑。”小离突然抬起手,娇嫩的指尖正对着二喜,把他惊出一个激灵。与此同时,他听到身后“哐当”一声,扭头,发现女人已经把门锁死了,冲他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胡大哥,你放我回去,今天的事,我绝不会泄露一个字出去,我啥也没看到,啥也没听到”
正哆嗦着求饶,后院又是一声惨叫,凄厉、痛苦,穿透漫天的雨雾直直的插向墨色的天空。
“你啥也没听到吗?那你说,这叫声是什么?”胡靖咧开嘴,露出里面黄黑色的门牙。
“猪叫,是是猪叫。”二喜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汩汩落下。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胡靖掂起脚边的一把斧头,迈着沉重的步子朝自己走来,到了身边,他将斧头贴住他的脖子,“走,我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宰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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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喜被绑在一张血迹斑斑的椅子上,这已经干涸的血迹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至于是不是那个被从猪圈里拖出来的浑身是血男人的,他也并不知晓。毕竟,已经死了两个人了,这个男人应该是第三个,而自己,会不会就是第四个
人牲。
二喜认得那个正在呻吟的男人,他是王城,街市上经营茶摊的,他已经失踪了好几天,原来,竟被弄到了这里。
现在,王城被胡靖抱到一张石桌上,手脚绑在石桌四角立着的四个木桩上面,一动也不能动。但是二喜觉得他们是多此一举,因为王城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他的额角被锐器砸破了,伤口已经化脓,朝外渗出黑红色的脓血。身体的其它部位黑紫相交,显然已经被毒打过了
几顿。现在的王城,已经是奄奄一息,胸口只剩下破碎的几口气,勉强够他发出濒死前的呻吟。
二喜很奇怪,他们为何要将王城留到这个时候,若是不想被发现,应该抓住王城时就杀掉他才对,为何等了这么多时日才对他下手,难道,就是为了多折磨他几日,让他尝尽痛苦之后再给他一个痛快?
想到这里,他似乎预料到了自己以后的命运,重重的打了个寒噤,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胡家的几人将王城绑好后就都去了外院,现在内院里面,就剩下他们两人,二喜盯着王城的眼睛,发现里面除了绝望,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解脱。
没错,这男人竟在临死之前如释重负,可见,他曾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二喜又哭了,虽然嘴里被一块腥臭的抹布填的满满的,但是他还是发出了无声的哀嚎,他到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他和胡家父子并不是偶遇,他们一直守在赌坊门口,等着他这只愚笨的兔子落入圈套。
内院的门被推开了,二喜看到胡靖和他的老父走在前面,两人共同抬着一口青铜大鼎,小离和胡家婶子紧跟在后面,四个人全都面色庄重,甚至带着几分敬畏,与方才阴狠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们要做什么?这鼎里装的又是什么?
二喜目不转睛的盯着青铜鼎,他发现鼎竟然在微微的晃动,鼎盖被这晃动震得啪啪作响,露出一道黑色的缝隙。
难道鼎里面有活物?
一股巨大的恐惧将二喜从头到脚紧紧摄住,他盯着那道缝,隐约看到了一个东西贴着缝隙游了过去,又消失在青铜鼎的深处。他重重的喘着气,整个背部紧紧的贴在椅背上,试图离那口巨大的铜鼎远一点,再远一点。
原来,王城还是错了,死亡并不是解脱,死亡,是比摘胆剜心还要难忍的痛苦。
青铜鼎被放在石桌的正前方,里面的东西似乎嗅到了血腥味儿,它因此而变得兴奋,身子撞得鼎壁“嗵嗵”作响。
王城彻底崩溃了,他一定很后悔自己此刻是清醒的,所以,他突然张开嘴巴,两排牙齿狠狠一夹
“爹,他咬舌自尽。”
小离惊呼一声,胡靖赶紧走到王城身边,拼命掰开他的嘴巴,可是,一切都太迟了,被咬断的半截舌头从他唇边滚到地上,在地上弹了两下,不动了。
看到这个景象,胡家四口人都惊得一个战栗,女人腿一软跪了下来,对着青铜大鼎不住的磕头,嘴里念叨着一些二喜听不懂的话。
“人牲死在祭台上,这可犯了大忌呀。”胡老汉摇着儿子的手臂,喃喃自语着。
胡靖也慌了,他在王城脸上拼命拍打,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可是,半刻中过去了,石桌上那个肥胖的身影还是没有醒过来。
“换人吧。”胡家婶子哆哆嗦嗦的拉着丈夫的胳膊,一边瞟了二喜一眼。
“已经上了祭台,现在换人,恐怕是不成了。”胡靖握着拳头,眼睛死死的盯着青铜鼎,“要是断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功亏一篑?
听他说出这四个字,二喜心里突然腾起一道亮光,难道因为王城的死,这一切就到此终结了?自己也就不会成为人牲了?
劫后余生。
他努力的品味着这四个字的美妙,从心底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狂笑。
“啪嗒”。
鼎盖突然翻落在地上,那一片漆黑中,慢慢的探出了一样东西,它慢慢的游弋向地面,冲着那半截舌头蜿蜒而去。
二喜盯着眼前那诡异的一幕,发出了没有声音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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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妖怪
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好似下雾一般,远处几点微弱的灯光,使夜显得更加寂静了。
晏娘说的没错,今晚确实下了一场暴雨,可是这雨来得急去的也快,只下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将一团闷热躁动留在新安城中。
蒋惜惜站在队伍的最前端,领着身后那十几个衙役慢慢的朝前走,史飞史今则带着另外一队,在南城巡视。现在,他们身上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厚重的官服贴在皮肤上,沉重且不透气,将身体闷出一层热汗。
蒋惜惜的双眼在黑暗中警觉的扫来扫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程牧游临行前对她反复交代了几遍,要她确保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新安不可再次发生命案,她把他的话牢记在心里,半点也不敢懈怠。
经过一条羊肠小道时,蒋惜惜朝里面看了一眼,这条巷子荒废了很久,两边的房子都没有住人,有的缺砖少瓦,有的只剩下几根残柱支撑着破败的房顶。不过越是这样荒弃的地方,就越容易藏人。蒋惜惜冲后面挥了一下手,队伍跟着她鱼贯走进小巷,朝着巷子深处那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缓缓前进。
夜静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灵都已经归于虚无,发不出一点动静。
“蒋大人,不就是几起命案吗,程大人为什么这么大张旗鼓的,又是全城搜索,又是宵禁,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身后的衙役冷不丁来了一句,把蒋惜惜吓了一跳,她刚要回答,却见巷子尽头一个白影一闪,然后就不见了。
“站住。”
她怒喝一声,拔剑就冲那人影消失的地方追去,来到跟前,才发现那是一间破旧的宅院,里面残垣断壁,荒草长得有半人多高。
蒋惜惜提剑冲进去,眼睛在没有门窗的屋子里一扫,将目标对准面前的凄凄野草,“我是官府的人,自己出来,可以免受刀剑之苦,若是不出来,就别怪我这把剑不长眼睛了。”
说着,她向前迈近一步,剑锋直对着荒草中央。
过了一会儿,草丛微微一动,一个白影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他怀里抱着浑仪的模型,躬身冲蒋惜惜干笑了两声,“蒋大人,熟人,熟人,千万别动手。”
蒋惜惜盯着那张细眉细眼的脸蛋,“沈青,你怎么在这里?你不知道新安城宵禁,戊时之后不许出门?”
沈青指指手里的模型,“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今天下了场雨,月亮星辰都看不着了,我就想着郊外可能云会少一些,便偷偷出门了,没想到,还是被官府的人给撞上了。”
“就单是这样?”
“大人不会以为我是那个杀人抛尸的凶手吧?”沈青抓抓脑袋,冲蒋惜惜讪笑。
蒋惜惜刚要责备两句,巷口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衙役神色慌张的冲她跑过来,“蒋大人,不好了,我们那队在城南又发现了一具尸首,史大人让我通知您过去。”
王城的尸体四仰八叉的躺在南街的正中央,不,或许用四仰八叉来形容并不合适,因为他的两条胳膊没有了,四肢中只有两条腿大大的叉开,整具尸身就是一个标准的“人”字。
可是,他这副模样,还像个人吗?
全身上下皮开肉绽,头肿成了两个大,伤口上的脓血引来了大量的苍蝇,发出烦人的“嘤嘤”声,围着尸身转个不停。
蒋惜惜在离尸体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她握紧拳头,慢慢将头转向史飞,“什么时候发现的?”
史飞重重的在大腿上砸了一拳,“南街我已经巡视了两遍,这是第三趟了,才发现尸体”
“你是说,他明知道官府的人在巡查,还是大模大样的把尸首丢到了这里?”
史飞梗着脖子点点头。
蒋惜惜心里一片冰凉,这是挑衅啊,这个人现在明目张胆的和官府作对,他怎么会如此嚣张?他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派人去追了吗?”
“我和史今转了一圈,都没发现抛尸的人,派出去的十几个兄弟还没回来,但是估计也不会有发现,他既然敢这么做,就知道自己一定跑的了。”
蒋惜惜紧咬下唇,盯着那具满是伤痕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回过头,目光落到同自己一起赶过来的沈青身上,语气也陡然变得严肃,“你是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的?”
沈青被她问得一愣,紧接着,连忙摇头摆手,“大人,您真的怀疑我吗?我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城北赶到城南?”
蒋惜惜盯着他单薄的身板儿看了一会儿,颓然的摇了摇头,“也是,不过为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到你家里搜查一番。”
沈青点点头,眼睛却盯在那具身体上不动,手指比划了几下,口中喃喃自语到,“七天,又是七天。”
“什么七天?”
“袁琪和李仁贵的遇害时间相隔七天,李仁贵与这具尸首的遇害时间又是相隔七天,”他突然把浑仪举起来,拨动上面的竹篾,“若我推断的没错,再有三个七天,就是月食之日,届时天空无半点光亮,人间一片漆黑,他是不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做点什么?”
“比如,复活什么人?”蒋惜惜试探着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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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牧游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年已及艾的老头儿,轻声问道:“你认识孙怀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