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大人听说过‘人牲’吗?”
    “人牲,把人当成牲畜?”
    晏娘点头,“牲口可以用来祭天,把人当成牲畜,也即活人祭祀。”
    她每次说出这种惊心动魄的话时都很平静,然而,这种冷淡的语气却让听者不寒而栗:活人祭祀,如此不合人伦的东西,难道还存在于当今世上吗?
    “我只听说过商朝曾经有过活人祭天,商代的人祭之风很盛,人牲和兽牲用于祭祀祖先神,人牲还同犬牲一起进行奠基等等,其用人之多,手段之残忍,后人无法想象。不过,姑娘现在突然说起人牲,难道你觉得这几个人,不,或者这么说,这几个人的胳膊都祭祀给神灵了?”
    晏娘的眼睛直勾勾的望向前面纷飞的雨丝,里面不带一点感情,“活人祭祀是用来祭祀神灵或其他神物的,祭祀的人通常靠杀死人类来乞求超自然的力量。商人用活人献祭的方法有很多种,可以同和牛、羊一起被杀死,以全身献祭,也可以只奉献人牲的内脏、鲜血、头颅,以身体的某一部位献祭,所以现在看到这些缺了胳膊的尸体,我便不得不想到了人牲。还有一点,凶手并没有掩埋尸体,而是将他们随意丢弃,倒像真把人当成了祭祀用的牲畜一般。”
    “几千年前的恶毒习俗,难道现在还存在于大宋疆土上?”
    “没有死亡,就没有再生。”
    雨丝飘到程牧游的衣袍上,他打了个寒噤,“这话,什么意思?”
    “古人之所以残酷地用活人献祭,是因为他们认为,人和庄稼一样,一种新事物的诞生是以在其他事物的死亡为基础的。这也就是说,死亡和再生是同一事物的两个面,相依相符,要使某样东西继续繁衍生存下去,就必须同时伴随着其他人或生物的死亡。”
    “姑娘的意思是,凶手用人牲祭祀,是为了复活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说出这句话,他背后已经爬上了密密的一层鸡皮疙瘩。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若我猜的没错,大人就要抓紧时间了,我想被复活的那个东西绝非什么善类。”
    话音未落,程牧游已经抬腿走到伞外,他仿佛忘记了漫天的雨雾,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瓢泼大雨中快步前行。
    晏娘撑伞朝跟上去,“大人,您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雨滴顺着他英挺的鼻子落到唇边,他呼吸急促,眼神中充满不可阻挡的气魄,“我要回去签宵禁令,还要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和靖先生。”
    “孤山林和靖?”
    “和靖先生是隐士高人,为人疏狂放荡,但是天下之事,他知其八九,所以我想到孤山向他讨教。”
    “孤山和新安相距甚远,一来一回得有月余,更何况,那林和靖经常云游四方,一走就是半年,等找到他,黄花菜都凉了。”
    程牧游拳头紧握,“那怎么办?”
    “我倒知道一个人,或许他能帮上大人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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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神医
    二喜掂着空空的茶壶从屋里出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出去添水了,然而,屋内的两人却还在面对面静坐着,一人搓着下巴仔细思索,一人蹙眉紧盯,半天都没说过一句话了。
    二喜没走,站在屋外静心聆听,希望能听到个一言半语。两个时辰前,新安县令程大人突然来到了沈家,说是要向他家公子请教关于人牲的事情。
    人牲,这两个字他头一次听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沈青却来了兴致,对那程县令讲了一大堆好像是什么商朝时的事情。
    可是紧接着,程牧游就问了第二句话,他说,在近些年,是否发生过人牲祭祀。这下,本还在滔滔不绝的沈青不说话了,一直沉思到现在,都没发一言。
    二喜觉得很奇怪,他最了解自家这位沈公子的性子,人间的的事他知十分,天上的事他也知道八九,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对象是谁,就没他接不上的话茬,发表不出的见解,只要他在场,基本都是他一人侃侃而谈,其他人,都只有听的份儿,可是今天,竟有将他家公子为难住的话题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所以,二喜竟有些舍不得走,想看看程大人出的这道难题,沈青是解得了还是解不了。
    屋内终于如他所愿有了动静。
    “大人,大宋建朝也就不到一百年,恕沈某无知,我还真未听说过有用人牲来祭祀的传统。”
    程牧游紧锁的眉头松开了,眉宇间的失望显而易见,默默的坐了片刻,他起身告别,“多谢沈公子了,程某先走一步,若是公子他日想起了任何一点同人牲相关的事情,还请来新安府找我。”
    听到已有定论,二喜连忙端着茶壶退到一旁,他看着程牧游一人从屋内走出来,心里暗暗责怪道:“少爷也太不拘小节了,毕竟是新安的地方官,人家都要走了,他竟然都不送到门口。”
    这么想着,他赶紧攒起一个笑脸,朝程牧游走过去,可是刚走到他身边,身子就被急匆匆从屋内赶出来的沈青重重的撞了一下,手里的茶壶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沈青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干的好事,他径直走到程牧游身边,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欣喜若狂。
    “程大人,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或许与人牲有关。”
    程牧游眼睛一亮,“快说。”
    “人牲的作用,无非是为了复活某样东西,我大宋建朝几十载,从未发生过此等违背人伦的事情。可是,有关复活,我却记得文献里曾经有过记载。”
    “复活?人的命只有一条,在医学上,有假死再复生的案例,但若是真死,又怎么会复生?”
    “大人,您别说,这件事恰恰就是一位神医所为,我知道大人医术高明,整个大宋可能都难找出第二个人与您相提并论,但是,若文献中记载的不错,那大人在这位神医面前,恐怕要自愧不如了。”
    程牧游眯起眼睛,“我程家世代为医,在这一行中也算是略有名气,要是真有这么一位神医,我又怎会不知?”
    沈青笑了,“大人,那是因为他所谓的‘医术’算不得正道,他本人也根本算不得入行,所以你才有所不知。我也是杂书看得多,才在一本没有名字的小书上看到过有关他的记载,这才想起来的。”
    “他真的能让死人复活?”
    “那本书是这么说的,这位名医叫孙怀瑾,是个古稀老头儿,突然有一天,他梦到了医神华佗,华佗将一只袖子交给他,他便得了神力,从此能令枯骨生肉,死人复生。他不像正经的郎中那样,把脉问诊,开方子治病,他的方法很简单:用手去摸病人的咽喉。但凡被他用手摸过的病人,痛楚会逐渐减轻,到最后,就能彻底痊愈。不光能医活人,孙怀瑾甚至还能医死人。那本书记载,但凡死后不超过两个时辰的人,只要送到孙怀瑾那里,不出半天光景,定能被他救活,在他那只神奇的右手之下,死而复生的竟有几十,你说是不是一桩奇事。”
    “只用手摸,就能让人复活?别说孙怀瑾,就是华佗再生也办不到,这书上写的简直是一派胡言。”
    沈青狡黠一笑,“我同大人想的一样,所以孙怀瑾的事情必有内情,这就要靠大人去解开其中的谜团了。”
    程牧游略一思量,又看向沈青,“后来呢,后来那孙怀瑾怎样了,他这么有本事,总不会救人不救己吧,那他岂不是应该变成了活神仙?”
    沈青两手一摊,“后来书里就没有记载了,那孙怀瑾现在是否还在世上,也就无人知晓了。不过大人,这事就发生在汝州,离新安不远,而且几十年前的事情,应该还有亲历者尚存于世,大人若是真觉得此事与这几起命案有关,倒是可以亲自到汝州去调查清楚。”
    ***
    二喜端坐一把红漆长方凳上,头微微向后扬起,他的头发散开了,随意搭在背后,像是一块漆黑的布。
    春光正好,将他照得有些睁不开眼,他索性闭上眼睛,听着剪刀利落的“咔咔”声,仿佛看见自己的碎发一簇簇掉落在地上。
    砸吧了几下嘴巴,他慢悠悠的说道,“啧啧,人牲,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儿,用活人祭祀,活人啊,简直是疯了,你说是不是。”
    帮他修脸的胡靖憨厚的笑了两声,没有答话,他这个人不善言辞,手艺却是不错,所以在这行当做了好多年,积累了不少主顾。二喜平时也喜欢来他这里光顾,花不上几个铜板,却能享受一会儿“少爷”的待遇,这于他而言,是一件极其舒心顺意的事情。
    “胡师傅,我说的可不是过去,你知道吗?最近新安这几起案子,可能都是用人牲祭祀,把胳膊卸下来,当成祭品,好像是为了复活什么人,你说可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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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助人
    胡靖又憨憨一笑,“你们都是肚子里有货的人,啥事都能听明白,不像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你在说啥。”说完,他从水盆里拿出一条白毛巾,拧了几下之后,在二喜的额头上擦了几把,“今儿掏耳朵吗?”
    二喜不耐烦的抬抬胳膊表示同意,正好身边闪过一小孩,被他趁势拽住胳膊,“小离,我刚跟你爹说了半天,他没明白,你可听明白了?”
    那小孩揉揉肉墩墩的鼻头儿,“我刚丢沙包来着,你说的是啥。”
    二喜有些失望,他本想靠着这个惊天密闻引众人追捧的,却没想,连撞两根软钉子,不禁兴致大减,照那小孩的头顶敲了一下,“最近可别跟着你爹到处跑了,小心被人卸了胳膊去。”
    小离冲他做了个鬼脸,捡起沙包跑远了。
    二喜重新在方凳上坐好,胡靖已经从凳腿间夹置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支挖耳勺,在他耳廓里外轻轻的剜着,他手轻,看得又准,挖到深处也不疼,反倒让人痒得恰到好处,直舒服的二喜浑身的毛孔都通透起来。
    “一会儿还去别处耍吗?”胡靖嘎声嘎气的问出这句话。
    “回去干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个少爷整天不着家,我一个人无聊的紧,还不胜出来逛逛。”
    “你命好,沈少爷待你像对亲兄弟一般。”
    “有啥好的,穷的跟什么似的,彩礼一出,家里就没几文钱了。哎,再往里掏掏,对了,就是那儿,舒服的紧。”
    ***
    残阳将新安府的牌匾染成暗红色,也染红了从大门中走出来的一队人马,蒋惜惜站在衙役队伍的最前列,她看到晏娘站在巷子口,便和史今低语了几句,朝晏娘走过去。
    “蒋姑娘要去巡夜?”
    “宵禁令已下,为保民众安全,大人安排了几队人轮流巡夜。”
    “程大人去了哪里?”
    “汝州,他去见了沈青之后,便赶去那里了,晏姑娘,你说,沈青这人神神叨叨的,为何大人却这么看重他的意见,我真是想不明白。”
    “谁知道呢,”晏娘抬头看了一眼即将黯淡下来的天色,“今晚恐又有雨,蒋姑娘万事小心。”
    雨?蒋惜惜看了看天空,夕阳正将最后一抹余晖收回到地平面以下,天幕的色彩由浅变深,但是却一丝云也看不见,又从哪里来的雨呢。
    正暗自思忖,史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蒋姑娘,时间差不多到了,咱们也该走了。”
    于是,她冲晏娘告了别,带着一肚子困惑领着衙役们离去。
    二喜从赌场里走出来时,天边正好滚过一阵惊雷,他看着浓云滚滚,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今天他运势极差,不光口袋里的铜板全输干净了,还赊了几吊钱,最关键的是,这钱是沈青交给他,让他给乔家置办礼品的,这下让他怎么回去交差。更倒霉的是,赌坊的管事扬言他不还钱,明天就要亲自到沈家去要,到时候,沈青会不会将自己赶出家门,甚至告上官府呢?
    正在垂头丧气,雨点儿已经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眼看着一场暴雨不可避免,他忙重新缩回到赌坊的屋檐下面,望着前面行色匆匆的路人们发愁。
    “爹,今天多赚了几个铜板,能不能到沁芳斋给我买一包点心,听别人说,那里的点心和别处的不同,甜而不腻,香脆可口”
    雨雾中走过来一大一小两个穿着蓑衣的身影,大人肩上挑了个担子,一头挂着个红漆长方凳子,一头担着长圆笼,小孩儿走在大人身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副兴奋的模样。
    “胡大哥,小离。”脑子里没有多想,二喜已经冲进纵横交错的雨丝中,“真巧,在这里遇到你们爷俩。”
    胡靖和小离猛地被他拦住,俱是一愣,“雨这么大,二喜兄弟,你不回家,站在这里做什么?”
    二喜搓着手,还未说话,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先流了下来,和满脸的雨珠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我老娘病了,急着用钱,我本想着在赌坊赢上几把,给她请个大夫,可谁想,钱没赢过来,倒欠了别人几吊铜板”
    话毕,他哭得更厉害了,“我那可怜的娘啊,生了我这么个不孝的儿子,就要这么生生病死在榻上了。”
    小离看着胡靖一眼,嘴巴嗫嚅了几下,“爹,要不,点心咱先不买了,这些钱,给二喜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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