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手被晏娘握在掌心之中,她朝蒋惜惜已经冻得僵硬的双手吹了吹,一股热流顿时窜了出来,顺着蒋惜惜的手指四散开去,遍布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蒋惜惜舒服得打了个哆嗦,觉得从头到脚都暖和了过来,连头发上的冰霜冰凌都化成了一股热气,朝上空飘去。她眨巴眨巴眼睛,深深舒出一口气,笑着冲晏娘说道,“这下好了,浑身都舒服了。”俄顷,脸忽的露出惶惶之色,连忙抓住晏娘的手,急急说道,“趁现在还记得,我把他们的话全部告诉姑娘,不然再过上一时半刻的,我恐怕全要忘了,大人那过耳不忘的本领,我可是半分也没学到的。”
    晏娘“噗嗤”一笑,“姑娘莫急,慢慢道于我便是,即便记得没那么确切,我也大致能推断出来。”
    蒋惜惜心里稍缓,遂将听到的那些话一一冲她道来。
    “有一个小丫头,看起来和迅儿差不多大,她说自己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经过树林子时,她爹让她在这里等着,他去去便来,可是他这么一走就是一整夜,小女孩等得肚里饥了,便想来到林子中找些吃食,没想,就掉进沼泽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早已不觉得腹中饥饿,但是却不愿离开这里,因为,她觉得爹还会回来寻她。”
    “有六个士兵模样的人,他们身上的铠甲我从未见过,看起来不像是我大宋的兵士,他们说自己是被将军遣到此地来查探敌情的,怎知误入桦树林,接连跌进沼泽中,竟无一人生还。他们还让我去告诉他们的家人,来这里给他们收尸,对了,他们说自己是李晟将军手下的人,家住在陇州汧阳郡。”
    “还有一对跛脚的老夫妻,说自己在返家的路上被贼人所害,抛尸沼泽,身上的银子都被人劫掠去了,他们说这些银子是用来给儿子娶妻用的,担心银子没了,孩子会怪自己。”
    蒋惜惜絮絮叨叨得说了半晌,一直到太阳升得半高,嗓子都干的冒烟儿了,才终于再也从脑中搜罗不出任何一点东西了,于是咽了口唾沫看着晏娘,“记得的我已经全部告诉姑娘了,姑娘可从这些冤魂的话中发现了什么吗?”
    晏娘直愣愣的看了她一会儿,又锁眉冲那沼泽沉思了半晌,这才回过头来再次盯住蒋惜惜的眼睛,轻声问道,“这些人不是掉入泥沼中淹死的,就是死后被人抛尸在此,难道,就没有别的死法吗?”
    蒋惜惜又拼命在脑中挖掘了一番,俄顷,颓然冲晏娘摆了摆头,“没有,若是死得离奇,我定会记得清楚,可见是真的没人死得不同寻常。”
    晏娘略显疑惑的挑挑眉毛,“那么,他们可曾说过这泥沼下面有什么东西吗?”
    “有啊,烂泥、骨头、牛皮袋子,对了,还有一些金银珠钗玉饰,都是死在这里的人留下的。”蒋惜惜一字一句的冲晏娘说道。
    可晏娘听到后反而更加疑惑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吗?”
    蒋惜惜重重摇头,“未曾听说。”见晏娘的脸色愈发凝重,她缓缓走过去,轻声问道,“晏姑娘,这不是很正常吗?为何你看起来思虑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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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私情
    晏娘定定的看着她,“刚才那些游魂,我用一根铜针便能让他们现形,这样的魂魄,恰恰是与人无害的。可越是厉害的东西,便隐藏的越深,若连我都无法发觉”她说着,又一次看了那片映在蓝天白云之下的沼泽地一眼,双眉越蹙越紧,“那就麻烦了。”
    “姑娘都捉摸不透的东西,真不知是何等厉害的。”蒋惜惜忍不住和晏娘站的近了些,她也望向沼泽,目光中却是深深的惶恐,少顷,她轻声说道,“可是,这荆门村看起来却是一片祥和,难道这么多年,这东西都没害人不成?”
    话音刚落,身前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阵“沙沙”声,声音不大,却将蒋惜惜惊得浑身一紧,“唰”得将长剑从背后抽出来,紧握在手心,挡在她和晏娘身前。
    两人在长剑的掩护下提着步子朝前挪,将走出没几步,就看到前方的草丛动了几下,草都被压低了,透出里面隐隐的几点殷红,间或还能听到几声痛苦的低吟。
    蒋惜惜拿着剑就要冲过去,可是,手刚抬起来,就被晏娘按住了,她冲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然后轻轻朝草丛中一指。蒋惜惜本来还不解她为何如此,待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至前方时,方才明白晏娘的意思,脸上“腾”的一红,一只手紧紧将眼睛捂住。
    草丛中是紧紧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男人的衣服已经褪至臀下,女人则只穿着一件红色的肚兜,两人正打得火热,纠缠得不分你我,身下的小草不知有多少都牺牲在他们的似火的激情中。
    他们过于投入,以至于连近在咫尺的晏娘和蒋惜惜都没有发现,不过没发现倒是好的,因为那女人分明就是程家的儿媳妇,那个体贴谦和的岑英男,而男人,却不是她的丈夫程启山。
    直到被晏娘拖出林子,蒋惜惜才将捂住眼睛的手放下,口中喃喃道,“幸亏没被嫂子发现,若是发现了,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才好。”想了一想,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妥,“不对,是她再无颜面来面对我了。”说到这里,她惊慌失措的抓住晏娘的袖子,“晏姑娘,我启山哥可最是个体贴的,嫂子她为何还要与别的男人这般这般”
    她说不下去了,脸上又是惊诧又带有几分怒气,似乎刚才见到的那一幕,已经彻底的打破了她心中某个一直坚信不疑的认知。
    晏娘却见怪不怪的耸肩一笑,“蒋姑娘真是孩子气,这男女之事,本就错综复杂、扑朔迷离,难以说得清楚,等姑娘再大些了,自会明白的。”
    听她这般讲,蒋惜惜脸上的神色却更加惊讶了,“晏姑娘怎会对男女之情如此了解,难道姑娘也曾倾心于某某,或者被某某恋慕过不成?”
    晏娘看了蒋惜惜一眼,清亮的眸子转了几转,兀自拾起一根长长的野草握在手中摇了摇,说道,“那倒没有,不过年少不知愁滋味儿的时候,我也曾轻狂过,现在想起来,倒真是有负于她。”
    “他?他是何人?”
    晏娘仰头想了一会儿,抿嘴一笑,“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似常人那么无趣,同她一处,我倒是真情实意的开心的,只是”她面露为难之色,轻轻的叹了口气。
    蒋惜惜的好奇心全部被吊了起来,她凝神瞅着晏娘,“只是什么啊?”
    晏娘将草叶一点一点的揪了个稀碎,“她似乎是误会了,以为我对她有情,有一天,竟将祖传的玉牌赠与我,还说什么,若我拿着这玉牌去提亲,她父亲必然应允。”
    蒋惜惜听得一头雾水,张目结舌的说道,“提提亲?这世上哪有女子去男人家里提亲的道理?”
    晏娘一怔,旋即笑道,“哎呀,不管是我提亲也好还是她提亲也罢,总之,我肯定是不能与她成婚的,是不是?”
    蒋惜惜迷茫的摇了摇头,“为何呢?姑娘不是也喜欢他,那为何又不能嫁给他呢?”
    “因为”晏娘眼中的目光竟然多了几分认真,与她寻常的模样有些许不同,“因为喜欢也只是喜欢罢了,她聪明直爽,又善骑射,能饮酒,作伴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也不能因此便要与她结成秦晋之好吧?更何况,”她顿了一下,将自己女扮男装之事压了下来,下定决心一般对蒋惜惜狠狠摇了摇头,“总之,这事是绝对不成的。”
    “那后来呢,那人没有再纠缠姑娘?”
    “后来我便跑了,她又能如何纠缠。”晏娘将碎草叶扬向风中,草叶四散飞去,飘向蔚蓝的天宇。
    “那玉佩呢?”
    晏娘耸耸肩,“被我随手扔到草原上了。”
    蒋惜惜见她说得轻松,心里顿时涌上了万般滋味儿,她眼中的晏娘,是个正气凛然、扶危济困的奇女子,可是她对男女之情的态度,未免又过于凉薄了点,若是不喜,那至少应该清楚阐明自己的心意,玉佩也应该还给人家,怎能这么一走了之,不管不顾?
    见身后的人默不作声,晏娘轻轻转过头,探究似的在蒋惜惜脸上一瞟,“蒋姑娘在想什么?”
    蒋惜惜将头抬起,认真端详她玩世不恭的脸孔,一字一珠问道,“姑娘难道没有真情实意的喜欢过一个人吗?没有为谁夜不能眠,心心念念间都是他的影子?费尽心力都忘不掉?”
    晏娘语竭,过了一会儿,忽的凑到蒋惜惜面前,眼睛亮得似草叶上的露珠,语气中亦满是天真,“蒋姑娘,难道喜欢一个人竟是这种滋味儿?”
    走上逼仄的楼梯,程牧游沿着走廊随程启山一路走到一间房门前面,虽然已经提前打过招呼了,可是程启山心里却仍有些惴惴的,他看着程牧游,小声说道,“堂兄,一会儿父亲不管有什么举动,还都请你多多包涵,他病了这么久,脾气已和以往大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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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针灸
    程牧游冲他点点头,程启山遂在门板上敲了两下,冲里面说道,“父亲,堂兄来看您了,还想帮您诊治一下,我们这就进来了。”
    屋里没有动静,程启山看了程牧游一眼,轻轻推开了屋门。
    这屋子背阴,再加上窗户都关得死死的,所以屋中一片黑暗,只能隐约看到正对着屋门的那张木床,以及床上面一个微微凸起的人形。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儿,重得有些呛人,程牧游小声对程启山说道,“你不是说大伯以前住在南院吗,怎么病了道挪到这不见光的地方了,而且窗子也不打开?”
    程启山压低声音,“这是父亲自己要求的,他自从病了就不愿见人,连窗户也不让开,所以屋里的空气才如此污浊。”
    说完,他便轻轻走到床前,毕恭毕敬的半弓着身子,冲床上的人说道,“父亲,堂兄专程从汴梁赶过来,想帮您诊断一下病情,他医术高明,说不定能手到病除,疗好您的腰伤。”
    帐中的人闷哼了一声,略略翻了个身子,手撑着床板就要坐起来,程启山忙走过去,扶住程国光的胳膊助他起身,一边拿了个枕头,垫在他的腰下,口中缓声说道,“父亲,您慢着些,莫要着急。”
    程牧游也冲程国光深深行了一礼,“大伯,是我来晚了,早知这病拖得这么久,我就早些来这里看您了。”
    程国光没有说话,伸出手将帐帘拉开,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在程牧游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番,方才清了下嗓子,嘶声说道,“不妨事,你有这份心,我就满足了。”
    程牧游抬起眼睛,却在看到程国光的模样时吓了一跳,他面颊凹陷,脸上的肉竟全都瘦没了,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也变得幽暗阴沉,眼中似乎全是心事,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高挺的鼻子杵在干枯的脸上,显得过于突兀,将整张脸孔衬托的有些骇人。若不是程启山一口一个父亲的叫他,程牧游可能根本认不出床上的人是自己那个总是脸含笑意性格爽朗的大伯。
    “堂兄,客套的话咱们以后再讲,你先看一下父亲的伤势如何了?”
    程启山是个孝子,见程国光被病折磨的日益消瘦,一直都忧心忡忡,这次程牧游过来,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期待万分,所以急慌慌在家仆的帮助下将程国光翻了个身,解开他的中衣,让程牧游诊治。
    程牧游用毛巾将手擦干净,在程国光伤处轻轻按了几下,程国光吃痛,轻叫出声,两手紧紧攥成一团。
    程牧游停止按压,摇头道,“不对啊,已经伤了几个月了,为何肌理还是红肿的,而且据我判断,大伯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表层筋肉的扭伤,”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又望向程启山,“曾请过郎中来给大伯诊治过吗?”
    程启山连忙点头,口中絮絮道,“当天就请了村里的郎中方先生过来,他以‘吸筒法’给父亲治疗了一个时辰之久,以为没事了,可是当天晚上,腰痛却更加言重了。”
    程牧游瞪圆了眼睛,“吸筒法?将竹罐在药物中煮过,乘热拔在穴位上,这本是治疗肌理疼痛的好法子,但是大伯刚刚扭伤,十二个时辰内都不能用活血的疗法,否则,会加重病情。”
    程启山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堂兄的意思,是那方郎中把父亲给治坏了?可是他现在还每天来家一次,为父亲施吸筒法用以疗伤”
    程牧游蹙眉道,“凡事最怕一知半解,尤其是行医之人,往往会好心办了坏事,大伯本来没有大碍,被他这么治了几个月,腰伤反而更加严重了。”
    “那那怎么办?堂兄可有法子将父亲治好啊?”程启山脑门上急出了一层汗,声音都抖了起来。
    程牧游没有答他,冲立在一旁的小厮说道,“把我的药箱拿来。”
    那小厮手忙脚乱的把药箱递过去,程牧游把它打开,从里面摸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木盒出来,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九根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针,趁着刚刚点起的油灯,发出亮闪闪的银光。
    “堂兄,你这是要要要做什么?”程启山结结巴巴说道。
    程牧游没看他,修长的手指捏出最长的一根针,“针灸。”
    程启山一愣,头摇得像拨浪鼓,“使不得,堂兄,这可使不得啊,这针灸虽然自古就有,但是传下来的书籍错误百出,不知道误导了多少医士,你这么一针下去,万一万一扎错了穴位,父亲他岂不是岂不是”
    程牧游气定神闲的看着他,微微一笑,“启山,其实翰林医官院已经有了针灸铜人,严格按照人体铸制,表面刻着人体十四条经络循行路线,各条经络之穴位名称亦都详细标注,我曾去看过一次,已将所有的经脉穴位牢记于心,你放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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