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这人各有不同,万一万一扎错了可怎么是好?”程启山一向小心谨慎,用到自己父亲身上,更是半点都不敢大意,他搓着手,一时间竟下不了决定。
“就让他试试,”程国光老迈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我这样整日卧床,还不如死了算了,倒不如试上一试。我相信你堂兄,一定能将我这腰伤治好。”
见父亲都如此说了,程启山哪敢违抗,他看向程牧游,“堂兄,那那父亲就托付给你了。”
程牧游点点头,命那小厮掌灯站于床前,他则借着灯火,一手在程国光腰间按了几下,另一只手将长针缓缓扎进他的皮肤中。
“水沟、后溪、委中、命门、阳关、大肠俞、合谷。”他口中默念着穴位的名称,垂直下针,提插捻转,指法灵巧且小心翼翼。
程启山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程国光,只见他眉头微皱,鼻息渐重,忽然,他轻哼一声,手指紧紧抓住床单,双目瞪得溜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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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庸医
“父亲,你怎么了?”程启山忙扑过去,心惊胆战的盯住程国光的脸。
程国光慢慢闭上眼睛,俄顷,又缓缓张开,喘了口气后,冲儿子说道,“无事,虽然腰上又麻又胀,但是似乎没那么沉了,腰间也松快了不少。”
程牧游点头,轻声冲他说道,“大伯,你尽量放松,让针在穴位中留上两盏茶的时间,之后,应该会对您的腰伤有所助益。”
程国光闻言便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程启山见他无恙,便大大的放了心,笑着对程牧游说道,“表哥,大家都传你医术精进,比二叔还要厉害些,今日一见,果然了不得。”
程牧游活动着手肘和肩膀,笑着答道,“听父亲说,他们小时候倒是大伯先对医书感兴趣的,整日在他身上比比划划,父亲惹了风寒,大伯便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味药材熬成汤药,非要灌给他喝,若不是祖父拦住,说不定小风寒就要变大病了。”
程启山忍不住掩嘴笑,冲程国光问道,“爹,真的是这样吗?那你后来怎么没和二叔一起学医呢?”
“小孩子的兴趣变得多快,今儿喜欢这个,明天就对别的着迷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程国光趴在床上嘎声嘎气的说道。
“我倒是听说,大伯是因为在医馆见到了一个得了怪病的人,被他的样子吓到,所以从此之后再也不想学医,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程牧游问道。
程国光没有回话,一动不动的趴着,程牧游他们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明显能感觉到屋中的氛围刹那间冷了下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空气中流窜,让每一个待在屋子里的人都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是不是我的话惹大伯不痛快了?”程牧游小心翼翼的看着程国光的后背,“是我失礼了,还望大伯见谅。”
程启山忙走过来拍他的肩膀,“堂兄,怎么会?想是父亲还扎着针,身体有些不适,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即便两人如此互相客气着,程国光还是一言不发,连头都没转一下,若不是背部在轻微的起伏,程牧游几乎以为他晕死过去了。
好在救急的人来了,门板上响了几声,岑南英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方先生到了,父亲,我带他进来了。”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岑南英领着一个挎着药箱的男人走进屋子,那男人脸蛋略长,皮肤倒是很白,一看就不像是山村野夫,他的眼睛很亮,可是明亮中又透着点滑头,贼眉鼠眼的,目光在谁身上都不会停留太久。
可是现在,他却直直的盯着程牧游的药箱看了好大一会儿,这才冲程启山笑着说道,“看来令尊已经找了别的郎中了,那我这趟是白来了。”
程启山本来就对他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听他这么说,更像是火上浇了油,怒气冲冲的走到他跟前,“方先生,家父病了这么久,一直是由你诊治,可是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今天我这堂兄来看了才知道,竟是先生用错了法子,才让父亲白白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你说,这损失你要怎么弥补?”
岑英男面色一变,急忙走到程启山身边,拽住他的胳膊,“启山,话可不好乱说的,方先生这几个月每天都尽心尽力的替父亲诊断伤情,也没收咱们多少银子,你也不能因为堂兄的话,就就急着下结论吧。”
程启山把她的手拿下来,“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关键是父亲受罪受了这么久”
“可是,堂兄也只是施了几针罢了,能不能医得好还未可知”
争论间,程裕默也带着迅儿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看了那名叫方靖的郎中一眼,走到程启山面前,轻声说道,“哥哥,事情还没有定论,你别冤枉了方先生,毕竟人家照顾了父亲这么久。”
程启山本就木讷少言,现在被两个女人围住,也只能摇头叹气,多余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正在胶着之际,忽听程国光低沉的声音传过来,“时间差不多了,拔针吧。”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一时间都不说话了,目光全都落在程牧游身上,就连一直都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方靖也转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前面那个长身玉立的男人。程牧游于是走到床边,用毛巾将手擦干净,这才小心翼翼的将立在程国光腰间的那几只细针拔下来,重新放回针匣中。
俄顷,他略向前倾了倾身子,对程国光说道,“大伯,您要不要试着下来走动一下?”
“走动?堂兄,父亲连自己坐起来都有些困难,你现在让他走?”程启山连忙上前劝阻。
可是,程国光却显然不愿听自己这个保守的儿子的话,他扶着床板慢慢坐起来,从嗓子中说出三个字,“我试试。”
话落,一条腿已经缓缓挪到床下,见并无不适,他眼中掠过一道惊喜的光,旋即,又将另外一条腿挪过去并排放好。深吸了几口气后,他在众人或担忧或探究的目光中,双手撑着床板慢慢的站了起来,在地上轻轻晃了几下之后,终于,尝试着朝前踏出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步。
“好了,父亲,您能走动了,能走动”
程启山激动的差点原地蹦起,他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上前抓住程牧游的手,“堂兄,你可真是妙手回春啊,父亲他竟然能走了。”
程牧游淡然一笑,上前搀扶住程国光回床上坐下,“只是这腰伤尚在恢复期,还不能用力过猛,您每天尝试着走一些路,循序渐进,不出半月,应该就能同以前一样了。”
“那还用每天施针吗?”程启山忙问道。
“头几天是要每天针灸,不过你放心,我会在这里多住几日,等大伯好的差不多了再离开。”他说完又看向程国光,想问问他腰上是否有痛感,可是一转头,却发现程国光脸颊上挂着两道老泪,搁在床上的双手在不住的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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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生变
蒋惜惜刚走进院子就和人撞了个满怀,若不是晏娘即时扶住她,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过撞到她的那人却不道歉,只急匆匆穿门而过,一会儿功夫就顺着门前的小径走得看不见人影了。
“是谁这么不长眼睛啊,疼死我了。”蒋惜惜捂着肚子,望着那个背影狠狠的在心里暗骂了几句,骂完之后,她又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在脑中想了半天,忽然看着晏娘,结结巴巴道,“晏姑娘,刚才那人那人就是树林中同嫂子”
晏娘微一点头,示意她不要出声,拉住她一同穿过院子走进前堂。本以为屋内已是风雨飘摇,没想在座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尤其是程启山,正满面笑容的拉着程牧游的双手对他赞不绝口。
蒋惜惜看了晏娘一眼,便冲程牧游说道,“大人,有什么喜事吗?”
“蒋姑娘啊,我堂哥真是再世华佗,竟然将父亲医治好了。”回答她的是程启山,他现在满脸都堆着崇拜,显然真的将程牧游当成了一个活神仙,恨不得筑座庙将他供起来。
蒋惜惜心中一喜,“真的?那太好了,”转念一想,又问道,“刚才我和晏姑娘在门口遇到了一个人,他行色匆匆,看起来甚是着急,他是谁啊?”
话落,她佯装漫不经心的朝岑英男脸上瞟了一眼,正看到她躲躲闪闪无处安放的眼神,心中便更加笃定了那男人与她的关系。
程启山撇撇嘴,语气突变,“一个庸医,不值得一提,若非大家都是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今天这事儿,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哥,既然方先生已经把银子都退回给咱们了,那就算了,我想,他也只是医术不精,好心办坏事罢了。”程裕默在一旁劝道。
“是呀,裕默说的对,现在既然爹的伤也已经被堂兄治好了,那这事就算过去了吧。”岑南英也讪笑着对程启山说道。
说话间,迅儿忽然从外面跑进门来,见到大家都在,遂神神秘秘的走到晏娘身边,拉着她的手朝外面走,嘴里小声说道,“晏娘,出来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
蒋惜惜弯下身子,“你这小子,藏着掖着什么好东西,只给晏姑娘看,不给我们看。”
迅儿口中只说着“给你们看了也无用”,一边拽着晏娘走出门外。
蒋惜惜笑了笑,冲程牧游说道,“大人,看看咱们迅儿,和晏姑娘是越亲近了,回去之后,干脆也别让他回府了,跟了晏姑娘回霁虹绣庄得了。”
程牧游看向门外,只见迅儿正摊开手掌,冲晏娘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晏娘则弯着腰,认真的与他一对一答,那专注的样子,看起来倒像个半大的孩子,比迅儿大不了多少。
见两人如此,程牧游忍不住低头浅笑,眉目中满是温柔,可是,笑意还未消,门外忽的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即是迅儿惊恐的呼喊声,“晏娘,晏娘你怎么了?”
程牧游心头一慌,抬头朝门外望时,却看到晏娘摸着后腰,微弯身子略顿了一顿,旋即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他心中大骇不已,几步跑到门外,俯下身时,只见晏娘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已然不省人事。
“晏姑娘,”蒋惜惜也惊叫一声冲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方方才还好好的,这是这是怎么了?”
程牧游伸出两指在晏娘鼻下试了试,心稍稍放下一点,“看起来像是晕过去了,”他抬头望向迅儿,“你刚才把什么东西拿给晏姑娘看了?”
迅儿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不过,他还是强将眼泪忍了下去,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程牧游。
“豆子?”程牧游看着迅儿递过来的那颗再普通不过的绿豆,满脸都是疑惑。
迅儿吸着鼻子,嗓子里已是明显带着哭音,“这豆子很怪,我便拿来给晏娘看看,可是,她只看了一眼,就就捂住腰,然后然后就”
“大人,看来还是昨晚在沼泽旁伤到了,不如先把晏姑娘挪到内室,大人再帮她好好诊治一下。”蒋惜惜在一旁提醒道。
闻言,程牧游一把将晏娘抱起来,一路小跑的朝后院而去,蒋惜惜和其他人都跟在他后面,一同随着他来到后院。进入晏娘的房间,他将她放在床上,眼睛朝围在周边的人身上一扫,“我要帮晏姑娘疗伤,你们先回避一下吧。”
几人都“哦”了一声,听话的一同朝外面走,一直到关上屋门,程启山才回过味来,“不对呀,堂兄他虽然是医士,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不用回避吗?”
岑南英轻轻的在门板上拍了拍,“爹,我给您送药来了。”
听里面没有动静,她便以为程国光睡了,于是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端着药碗慢慢踏过门槛。屋里还是像往常一样阴暗,不过夕阳的光正从窗户纸上隐约透过来一些,映出了坐在床沿上的那个淡黑色的人影。
岑南英吓了一跳,手中的碗微微一抖,洒出了几滴棕褐色的药汁,她平定了下情绪,口中笑道,“爹,原来您已经醒了,那正好,趁热将这碗药喝了吧。”
说着,她便朝床边走,可刚走出两步,程国光就缓缓抬起头,他的上半张脸在黑暗中像是罩着一片阴云,什么都看不清楚。然而岑南英却被那两道看不见的目光吓了一跳,猛地停下了脚步。
“这药方是谁开的?”他慢声问出这几个字。
“哦,这是这当然是堂兄的方子,爹,您您放心。”岑南英心中虚得很,端药的手忍不住晃了几下,汤匙撞在碗沿,出清脆的声响。
程国光清了下嗓子,“那便好,若是方靖开的,我就不吃了,”他说着伸手接过岑南英手中的药碗,嘴角咧开,“他的药,脏。”
岑英男轻轻吸了口气,手臂僵在半空,久久都没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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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关系
良久,岑南英从喉咙中憋出几声干笑,冲正在大口喝药的程国光说道,“方靖已经被相公赶走了,银子也都退回来了,您老也无需再为他的事烦心了。”
程国光将空碗重新递给她,抹抹嘴角的药渣子,鼻中冷哼一声,“他的事了了,你呢?”
岑南英一惊,药碗从手中脱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她也不顾的捡碗,只怯怯的盯住程国光,胸中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安定:他知道了吗?怎么会呢,自己也就是在几月前方靖第一次来给程国光看病时,才同他熟络起来的,这几个月,程国光一直闭门不出,连床都没有下过,又怎会洞悉他们两人之间的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