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婶婶,这豆子这豆子上长了张人脸。”迅儿忙把那颗绿豆拿到岑南英面前,指给她看上面那张诡异的脸孔。
    岑南英盯着绿豆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到迅儿脸上,不过她转过脸时,迅儿的心已经灰了大半,因为她看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惊慌,与此同时,她还将一只手压在他的额头上,“迅儿,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她没有看到。
    迅儿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这种事他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不过,再一次经历时,还是颇有些心灰。
    为了不被岑南英误解,他收起脸上的失望,勉强咧嘴一笑,“迅儿跟婶婶开玩笑呢,婶婶当真了?”
    岑南英深深呼出口气,拉了他的手朝前走,“你这孩子,还真的把我唬住了,走,咱们快些回去吧,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迅儿温顺的随她朝前走,另一只手却将那只人面豆揣进兜的最底端,生怕将它弄丢了。
    ***
    晏娘穿好衣裳,懒洋洋的从床上坐起来,冲站在旁边的蒋惜惜笑道,“好了,你也按着程大人说的帮我查了身子了,现在可放心了?”
    蒋惜惜点头,朝门外喊道,“大人,晏姑娘已经穿好衣服了,你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程牧游就推门进来,快步走到床前,望着蒋惜惜问道,“没有外伤?肌理也没有红肿?骨头按着也不触痛?”
    蒋惜惜两手一摊,“我按照大人的说的细细检查了一遍,可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而且晏姑娘自己也不觉得疼痛,看来是没什么大碍。”
    晏娘将身后的头发理到胸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发辫,嘴里嘟囔道,“我就说了没事没事,难道真的有事我自己还能察觉不出?”话说到这里,她玩弄发辫的手指忽然不动了,眼睛珠子也一眨不眨的盯住烛台上那盏愈来愈弱的火烛,口中絮絮道,“可是那沼泽确实有些古怪,岑南英说死在沼泽地中的人不少,可是从古至今,战乱不断,哪里能不死人?为何项圈偏生到了这里就动个不停?”
    闻言,程牧游亦蹙起两道浓眉,“连姑娘都觉得奇怪,可见那片林子是真有古怪,只是那里到底藏着何物?连姑娘都觉察不出。”
    正说着,桌上的蜡烛忽的摇了一摇,火光从几人的脸上一闪而过,惊得蒋惜惜抓起剑就跑到窗边,探头朝下查看。
    “蒋姑娘也用不着这般疑神疑鬼,只是一阵夜风罢了,”晏娘站起身,窈窕的身子斜倚在桌边,目光却盯在程牧游的双眼上,一字一顿道,“不过沼泽地确实邪性的很,前晋时期,晋阳城曾发生过一起疑案,两个农家兄弟在一个沼泽里挖泥炭的时候发现一具尸体,死者是个男人,看起来像刚刚去世的样子。他的睫毛、下巴上的胡茬和皱纹都还很明显,连皮帽也都完整无损,看起来像是刚死去没有多久。两兄弟于是将此事告知官府,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又陆续从那泥潭中挖出了一百多具尸体,这群人形色各异,有男有女、有成人也有孩童,每一具尸体都同那男尸一样,皮肤、肠子、内脏、指甲、头发甚至胃部残留物都还保存得很完好。一下子发现了这么多具尸体,官府当然极为重视,甚至连朝廷都惊动了,李克用派重兵在晋阳城中接连搜查了几日,可是都没有寻到疑凶。最后,还是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发现了这些尸体中的破绽,才一举将此案侦破。”
    程牧游将目光聚焦在晏娘那张波澜不惊的小脸上面,轻声说道,“破绽?难道所有的尸首都有共同的特征?死因相同?被同一利刃所伤?还是有同样的体貌?”
    晏娘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冲他轻轻一摆,“大人猜错了,都不是。”
    蒋惜惜是个急性子,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走过去将晏娘的手拉下来,“晏姑娘,你就不要故作神秘了,快说吧,我这等着呢。”
    晏娘又是一笑,“那李存勖发现的破绽不在于尸首,而在于他们身上穿的衣物。”
    蒋惜惜扬眉,“衣物?”
    “嗯,所有人穿的衣服竟都不是当时的款式,而是曲裾深衣、系带宽袖。”
    “曲裾深衣、系带宽袖”程牧游低头呢喃出这几个字,少顷,他忽的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这是这是汉朝服饰的特征。”
    见他瞬时就猜透了其中的奥妙,晏娘满意的点点头,展眉笑道,“没错,汉代代表性的服饰就是深衣,深衣是直筒式的长衫,把衣、裳连在一起包住身子,分开裁但是上下缝合。通俗地说,就是上衣和下裳相连在一起,用不同色彩的布料作为边缘,其特点是使身体深藏不露。”
    “可是姑娘方才说是前晋时期的事情,而且而且那些尸体尚都保存完好”他倒吸一口气,恍然道,“难道是沼泽?”
    “大人一点即透,着实令人佩服。”晏娘见程牧游俨然已经参透,捂着嘴巴轻轻打了个呵欠,从桌上的盘子里捡了颗枣子,放进嘴中细细咀嚼起来。
    “大人,晏姑娘,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我愣是没听明白呢?什么沼泽,什么汉朝的衣服,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而且凶手到底是谁?那李存勖到底是如何破案的?”见两人一个百无聊赖的吃枣,一个对着残烛沉思,蒋惜惜更加迷糊了,她想不明白这几件事情之间到底有何关系,但是程牧游看起来却竟像是参透了一切。
    “那些死尸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了,而尸体之所以能保存完好,全要拜那沼泽所赐。”程牧游看着蒋惜惜,幽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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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同与不同
    “大人的意思是,沼泽能让尸体保持原貌?哪怕时间已经过了几百年?”蒋惜惜终于悟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不过这下子,她更加想不明白了,“也不过是片烂泥地罢了,怎就能如此神奇呢?”
    “因为古人认为沼泽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在那里,既不能生,亦不得死,所以尸身不会腐化,永远”晏娘盯着蒋惜惜说出这几个字,她的眼神很冷,语气也低沉平直。蒋惜惜仿佛被那双漆黑眼睛吸了进去,置身于一片潮湿阴冷的沼泽中,她还记得被它吞噬掉的感觉,那一刹那,仿佛所有的希望都被它吸走了,脑中被无尽的黑暗所充斥,身体累得像栓满了铁块,疲惫到极点,甚至连走入光明的力气都没有了。
    正深陷在臆想中不能自拔,窗口忽然又刮进来一阵风,桌上的蜡烛勉力支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抵抗不住秋风的侵袭,晃动了几下之后,彻底灭掉了,只徒留一缕黑烟在空中渐渐飘逝。
    蒋惜惜忙去点它,却被晏娘拦住了,“我乏了,大人和姑娘也回房吧,明天我还想再去那沼泽地看上一看。”
    听她声音里确有疲意,程牧游和蒋惜惜都有些担心,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担心太多余了,况且晏娘已经将门打开,做出了送客的架势,两人便不得不朝门外走去。将将要踏过门槛,程牧游忽然又转过头来,“晏姑娘,汉朝那一百多个人到底是为何而死?”
    晏娘冷笑了一声,“残疾、犯罪、通奸、甚至疾病都有可能是杀死他们的原因,越是民风不开化的地方,就越容不得和自己‘不同’的人的存在。晋阳城那片沼泽地,很可能就是几百年前的一片乱葬岗,所以那些人才被随意丢弃在那里。”
    走出了晏娘的房门,蒋惜惜心里百感交集,她望向程牧游的侧脸,慢声说道,“大人,与他人不同,难道是罪过吗?”
    程牧游没有回答,可是蒋惜惜能感觉到,他的脚步明显沉重了许多。
    ***
    第二天天刚亮,晏娘就和蒋惜惜一起来到了山坡上的桦树林里面。在晨曦的照耀下,林中这片巨大的沼泽池终于将自己的全貌展现在两人面前:它足足有七八亩地那么大,上面间或长着苍翠的荒草,一眼望过去,对面高大的桦树竟然都变得渺小了,就像是巨人脸颊上的汗毛,随风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蒋惜惜看着身前这片辽阔的泥沼,惊得嘴巴久久都没有闭合,“晏姑娘,这么看来,我昨天还算是命大的,竟能从这里面逃过一劫,只是这样大一片沼泽,真不知里面埋了多少人和飞虫走兽的尸骨。”
    晏娘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看来程家大嫂说的不错,有这么一片泥沼保护,战火确实难以烧进荆门村来,怪不得这村子历史如此悠久,原来是有这道天然屏障来庇护它。”
    “可是这么大一片地方,莫说我们踏不进去,就算是能走进去,又该从何处搜寻起啊。”蒋惜惜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片泥沼,实在想不明白晏娘究竟要从何处下手。
    晏娘瞟了她一眼,“想找尸骨当然是不易,不过,若是招魂,倒是不难。”
    蒋惜惜一怔,眼睛瞪得溜圆,“招魂?在这青天白日下,姑娘竟然要招魂?”她虽然知道晏娘极通阴阳之术,但是听她这么说,还是不免有些张惶。
    晏娘莞尔一笑,“蒋姑娘怕了?”
    蒋惜惜昂起头,将惧意全部压在心里,嘴上兀自说道,“我什么古怪没见过,姑娘若是要招魂,我在一旁协助便是,绝不会做那拖人后腿的事情。”
    晏娘又是一乐,“姑娘是女中豪杰,我自然知道,不过,也无需你做什么,你只需静静的站在我身旁,听那些孤魂诉说自己的血泪史就行,人死得时间久了,难免会变得啰嗦,而且,还会絮絮叨叨的把自己的死因反复诉说,姑娘捡重点来听,其它的到不用在意,我只想知道,这片沼泽地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说得倒是轻巧,可是蒋惜惜听在耳中,头皮却有些发麻,原来晏娘今天让自己过来,竟是要她提炼总结语言来了,只不过,这说话的对象不是别的,而是死在此处的冤魂野鬼。
    蒋惜惜深吸几口气,挺胸抬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将你交代的事情全部记下。”
    晏娘满意的点点头,手指在腰间轻轻一划,手上已然多了一枚铜针,她将铜针轻轻向半空中一抛,那针便稳稳立在空气中不动了。晏娘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像是莲座一般放在铜针的下面,她的手掌虽未碰到铜针,但是看起来,却像是托住它一般。
    旋即,她口中默念出几声咒语,语毕,一道银亮的白光从针头扩散开来,将铜针整个包围在其中,与此同时,铜针竟开始轻轻的颤动起来,这些包裹着针身的白光亦一束束的向远处悠荡开去,就像是河面上的碧波一般。
    见状,晏娘慢慢撤回手臂,双眸紧闭,樱唇微启,一首悠扬且哀怨的曲子从她唇边流淌出来,初听起来细若蚊蝇,未几,这声音变得越发的空灵、清澈,在整座山林之间蜿蜒流动。每一株树,每一片草,似乎都沉浸在她的歌声中,悲不自禁,触目伤怀。
    她是这样唱的:“菉蘋齐叶兮,白芷生,路贯庐江兮,左长薄,倚沼畦瀛兮,遥望博,青骊结驷兮,齐千乘。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蒋惜惜立在晏娘身后,心口似乎被一只巨大且冰冷的手抓住,心中满是和她这个年纪不相称悲凉和沧桑,脑海中突然想起晏娘昨天讲的那个故事,一时间肝胆俱颤,几欲滴下泪来。
    正暗自神伤,沼泽中忽然“咕噜”一声,冒出了几个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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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倾诉
    晏娘还在吟唱,声音四平八稳,像是没有注意到沼泽中的异象一般。蒋惜惜却提着一口气,从她身后走到沼泽边上,与晏娘并肩而立,目不转睛的盯着沼泽中那些越聚越多的气泡。
    它们接连不断的冒出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从中心一点点的朝着铜针的方向漂移过来,竟像在沼泽里面搭起了一座透明的琉璃桥一般。晨曦的微光映在气泡上面,将它们照得五彩缤纷,像一条美丽的彩虹,可是纵使这奇景极美,蒋惜惜却无心欣赏,她那口气始终掉在喉咙中,心跳亦越来越快,随着气泡的移动,将她浑身的血液都搅动得沸腾起来。
    终于,这些气泡来到了铜针下方,离蒋惜惜的脚边只有约摸两三尺的距离,蒋惜惜屏息凝气,慢慢躬下身子,看着气泡上面自己被拉扯成奇形怪状的影子,狠狠咽了口唾沫。
    “啪。”
    气泡在一瞬间全部破裂开来,一时间,呜鸣声顿起,无数张扭曲的脸孔从气泡爆裂的方位飘了出来,全部涌向蒋惜惜,将她团团绕在中间。
    这些脸孔是苍白的,或许是白得过了头,竟有些透明,叠在一起,混成一团,争先恐后的冲着蒋惜惜诉说着,有呐喊,有沉吟,有怒吼,有悲鸣,他们,被压抑得太久,心中有无数悲苦要对人倾诉,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声音被生人听在耳中,竟像是万年寒冰从头覆下,仿若身置雪窖冰天之中。
    蒋惜惜如被困在一团白雾中间,冻得上下牙关不住的碰撞着,身体僵硬的动弹不得,连睫毛上都结满了一层冰霜,令她的视线都不再清晰,只能看到那一团团接踵而来的或悲苦或凄厉的脸,除此之外,所有的景物似乎都变成模糊一片,让她如同置身在梦中一般。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的竖着耳朵,仔细聆听那些游魂在诉说着什么,千言万语,从她耳畔飘过,她全神贯注,努力抓住他们言语中的每一个词汇,口中不断地重复着,生怕遗漏了任何一点。
    然而身子却终于承受不住寒气的袭击,蒋惜惜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发辫变得沉甸甸的,缀满了冰棱。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每动一下,都会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原来十根指头上面,也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呼吸愈渐急促,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她觉得头脑沉甸甸的,再也听不进去任何一点声音。就在身体朝地面歪去的时候,后背忽然被人揽住,她倒在晏娘怀中,用尽力气冲她喊道,“晏姑娘,原来魂魄这么能说,好生好生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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