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见父亲来了,钟敏重重喘了几口气,这才狠狠白了环翠一眼,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凳前坐下。钟志清则把环翠交给门外的两个小丫鬟,轻声吩咐道,“找个郎中给她看看,别真的出了什么事,又得惹来麻烦。”
    嘱咐完之后,他便走到钟敏身后,手指在她脸蛋上轻轻一刮,“怎么了?这丫头惹你生气了?若是用得不爽,撵出去便是了,何苦为了一个丫鬟发这么大脾气?”
    钟敏眼中的寒光还未消退,她盯着镜面,那副阴鸷的模样令钟志清都感到一丝寒意。俄顷,她吐出一口气,肩膀亦松软下来,拿起帕子在脸上擦拭了几下,冲钟志清说道,“父亲,是女儿不好,又让您担心了。”
    见她面色如常,钟志清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他拉住钟敏的手,柔声问道,“敏儿啊,爹此次来新安要住上一段日子,有爹陪着你,你开不开心?”
    钟敏淡淡“嗯”了一声,嘴巴一撇,小声问道,“父亲来新安可是为了公事?”
    钟志清点头,“盐船马上就要靠岸,圣上派我和程德轩一起监察此事,所以我一到这里,就先去了新安府,这个时间才得闲过来看你。”
    钟敏仰起头,“新安府?父亲莫不是去见那个小县令了吧?”
    钟志清疑道,“你也知道新安县令程牧游?”
    钟敏冷哼了一声,将前日在天弘寺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钟志清,末了,她冷笑道,“这个程牧游,官儿不大,却自视甚高,竟然还敢对我出言不逊,若不是当时有求于他,我早就”
    钟志清摇头叹气,“敏儿,你可千万别胡闹,这程牧游可不是个一般人物,他年纪轻轻,已经将新安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这次圣上才让盐船在此地靠岸”
    钟敏“嘁”了一声,“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罢了,还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不成?”
    钟志清无奈的笑笑,“你有所不知,圣上本来对这程牧游颇有微词,因为他竟然当着监斩官的面斩杀了皇后的亲弟弟王继勋。可是后来,他在辽阳城以少敌多,拼死守住城池,彻底击破李德让的计划,如此大功,当然将他以往的错处全部抵消了。圣上现在对他是赞赏有加,我来新安之前还专门叮嘱,让我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看样子是准备重用他。”说到这里,他稍稍叹了口气,“敏儿啊,若他从未婚娶,我倒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做你的夫君也是合适的。”
    钟敏不屑地冷哼一声,“莫说他丧妻携子,就算是没有,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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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水缸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钟志清淡淡问了一句,“夜半三更的,什么事这么急,也不怕惊到小姐。”
    “老爷,是是环翠”
    钟志清眼睛一转,“环翠?莫不是她伤得重了?”
    “不是郎中说她的伤到不要紧,只是环翠她她有了身孕”
    ***
    环翠跪在房门外,脸白得像张纸,冷汗涔涔落下,将地面印成了一片黑色。她翕动着没有血色的嘴唇,轻轻说道,“老爷,小姐,一定是那郎中医术不精,诊断错了,我真的没有没有做出过丢人现眼的事情”说到这里,她朝前爬了几步,抓住钟敏的衣摆,“小姐,你信我的是不是,环翠一直跟在您身边,从未离开过,连晚上都守在您的房中,我做过什么,您是最清楚的,是不是?”
    钟敏嫌恶地瞅了她一眼,身子一侧将衣摆从她手心里拽出来,躲到钟志清身后,小声说道,“爹,女儿实在不知道她都背着女儿做了什么,不过事已至此,爹还是快将她撵了吧,省的让别人看我们钟家的笑话。”
    钟志清盯着环翠的腹部,看到她的肚子已然显怀,竟像是有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子,若不是衣衫宽松,应该早被人看出来了。
    他心里厌恶至极,面上却佯作镇定,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事情既已分明,环翠,我索性成全了你,让你与你腹中孩儿的生父团聚,”说罢,他轻甩衣袖,“你且去吧,不是钟家不顾念主仆情谊,实在是因为你做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已不宜陪在小姐身侧。”
    听他这么说,环翠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老爷,我我从小在钟家长大,您现在把我赶出门,我能去哪里?”
    钟敏从钟志清肩膀上探出头来,鼻中哼了一声,“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就好,再说了,你那小情郎应该巴着盼着你呢,你现在出去了,正好合了他的意,我们也算是成全了一段姻缘。”
    环翠瞪大眼睛,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说出了她这辈子最为胆大的一句话,“小姐,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环翠跟了你这么多年,和你一起长大,你竟是连半点情分都不顾了吗?”
    钟敏见环翠竟敢顶撞自己,一时气急,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她恶狠狠地盯了环翠一会儿,慢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现在就把这贱蹄子赶出去,一文钱都不要给她,我倒要看看,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要怎么活。”
    ***
    精卫盯着那个男人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它全神贯注、一心一意,目光不敢有半点偏移,即便那人衣着普通,手上忙着的更是再常见不过的家务事。
    烧火、添柴、煮饭、进食、洗涮
    男人驾轻就熟,将每一件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终于,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在木桶中随便洗了几下手,又在衣服上擦了几把,这才打着哈欠准备从院里返回房中。
    即将踏进门槛时,他终于注意到了那只立于房檐上面的小鸟,脸上不由的绽放出一丝笑意,折返回灶房撕了块馒头,手指将它碾成碎屑后,冲精卫轻轻吹了声口哨,“小家伙,这里有吃的,快来。”
    精卫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便展翅从房檐飞下,落在男人的手掌中,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看。
    “哎,倒是个有灵性的,只是,你怎么不吃呢?一个劲儿的盯着我做什么?”男人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他也看着精卫,仿佛想从那两只琉璃似的眼珠子中看出点什么。
    少顷,他憨厚一笑,脸上的皱纹一时间全部深陷下去,给他的面庞添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沧桑,“小家伙,难道你嫌我做的馒头不好吃?没想到你这鸟儿嘴巴竟刁得很,好吧,我那橱柜里还有别人送来的一点点心,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给你。”
    说完,他便俯身想将精卫放在地上,可是精卫兀自不动,爪子抠住他粗糙的手心,站立得安然自若。
    男人一笑,“你倒是不怕人,好,我带你一起过去,你想吃什么,便选什么好不好?”
    灶房里只有一扇极小的窗子开在高处,所以即便现在夕阳尚未完全落下,里面依然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男人托着精卫走到橱柜旁边,一只手将柜门打开,乐呵呵地冲里面一指,“喏,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有备太多吃食,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笑了,或许是寂寞了太久,他竟然对着一只小鸟絮絮叨叨了半天,还让它跟进来选吃的,若是被旁人看见,怕不是以为他已经疯掉了。
    可正在暗自发笑之时,手掌上的精卫却扑棱了几下翅膀,忽然向前一跃,跳到了放在橱柜旁的一口注满水的大水缸的缸沿上,一眨不眨地瞅着泛着黑光的水面。
    男人身子一僵,遂站住不动了,脸上的笑亦慢慢凝住了,藏在白得有些发青的脸皮下面,将他的面庞衬托的有几分吓人。
    “咕嘟。”
    一只气泡从缸底浮上来,在水面上炸裂开来,打破了灶房中死一般的寂静。见此情形,精卫的小脑袋转了两下,慢慢朝水面探了下来,血红色的鸟喙几乎要碰触到水面。
    男人的身子刹那间绷紧了,他看着缸沿上那个一身蓝羽的小鸟,屏住呼吸,将一只僵直的胳膊贴着身侧慢慢抬起,一点点的朝水缸靠过去。
    一寸、两寸手指离精卫越来越近,再朝前探一探,他便能触到它了心提到了喉咙,浑身的血液亦沸腾起来,将他全身的毛孔都胀大了
    九鼎一丝之时,精卫忽然仰起脑袋,朝高处那个透出一线微光的窗口望去,如此这般的凝望了一会儿,它又一次拍拍翅膀,纵身腾起,像一只飞镖似的穿出窗子,独留男人立于水缸旁,缓缓放下抬了许久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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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救人
    精卫之所以会突然穿窗而出,是因为它听到了一声怪异的鸣叫,嘶哑、沉闷,中间还夹杂着一丝劫后重生的快乐。
    像是在地下埋藏了好多年,终于得以破土而出一般。
    若要追溯这声音的来源,就要将时间推移至一个时辰之前了。那时,天光还未暗下,新安城的南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吆喝声、讨价声、谈笑声一并融在秋日暖阳中,将这条繁华的街道衬托得格外和煦。
    一架小巧精致的暖轿正顺着南街由东至西走来,由于路上人多拥挤,轿夫不得不见缝插针得在人群中穿梭,所以轿身摇来晃去,将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乘轿人都摇醒了。
    轿子里坐着的正是钟敏,她揉揉眼睛,不耐烦地掀开帘子,对跟在一旁的小丫鬟说道,“让他们慢点走,我的脑袋都被晃痛了。”
    小丫鬟道了声是,忙快步走到前面叮嘱了轿夫几句。见状,钟敏方才懒懒放下帘子,重新靠在后面,手指轻轻的摩挲着额角的穴位,心里却又想起父亲昨晚说的那些话:他竟有意将自己许配给程牧游――那个一脸清高,半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小县令,更有意思的是,他竟然是个鳏夫,而且还带这个拖油瓶。
    想到这里,钟敏发出了一声极其不屑的冷笑:父亲,对不住了,就算这程牧游前途无量,对你的宦途助益颇多,可我钟敏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断也不会嫁给这样一个人,惹别人的耻笑。
    正想着,轿身忽然猛晃了几下,又猝然停了下来。钟敏一个坐立不稳,头重重的撞到了窗子上,玉簪硌在额角,登时就划出了一条血口子,不深,却让一向娇生惯养的钟敏龇牙倒吸了口凉气。
    刚想探头出去责骂,轿帘却被掀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身影不顾随行丫鬟的阻拦扑了进来,抓住钟敏的鞋面,嘴里喊道,“小姐,小姐,环翠真的没有做过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小姐你饶了环翠,让我回去吧。”
    听她这般说,钟敏才看出那人竟是被自己赶出门的小丫头环翠,心里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因为只是短短一日光景,环翠却俨然已似换了个人,她面部浮肿,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看起来竟像是生了重病。最惹人注目的是她的肚子,明明昨日还能被衣衫遮住,可是现在竟然又大了几圈,像是扣了口大锅在肚腹上,根本遮盖不住。
    见环翠满是污垢的指甲抓住自己,钟敏心中涌起一股嫌恶,她朝后挫了下身子,口中骂道,“你的肚子都大成这个样子了,还敢口口声声说自己没做出丑事,你知不知道,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现在快滚,我便不同你计较,否则,我便让官府的人将你乱棍赶走。”
    环翠本就惨白的脸孔似是又白了几分,她看着钟敏,不知不觉竟滴下泪来,“小姐,您真的一点主仆情谊都不顾及?环翠跟了您这么多年,贴身伺候了您这么多年”
    钟敏不耐烦的一挥手,身子朝前一倾,冲外面喊道,“快把这贱婢带走,我不想再看到她。”
    轿外的小丫鬟得令,连忙拽住环翠的胳膊,用力将她朝外面拖。环翠本还呆若木鸡的伏地不动,被这么一拽,像忽然回过神儿似的,猛一用力挣脱了钳制,身子挤入轿中,紧紧贴住钟敏,顺手将她头上那只玉簪拔下,抵在她的脖颈上面。
    “小姐,是你无情在先,那就那就不要怪环翠狠心了”
    恍恍惚惚的说完这句话,环翠便不顾钟敏的挣扎和小丫鬟的惊叫,手一用力将簪子朝下戳去。
    千钧一发之际,钟敏拼劲全力拉住环翠的手腕,可是簪子已经插进去了几分,一股暖流顺着她白嫩的脖子缓缓流下,将她胸前的衣服都染红了。
    环翠见了血,似乎更加疯狂了,她不惊反笑,将整个身子压在钟敏身上,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压制得钟敏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簪子朝自己的皮肉中推进。
    可即便情况如此危急,钟敏却依然能感觉到环翠的肚子在剧烈的跳动着,它抵在自己身上,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自己的胸膛,似有什么东西想冲破肚皮飞出来一般。它是冰凉的,邪恶的,浑身充满了哀怨,让她不得不把注意力从流血的脖颈转移到它上面来。
    “让开。”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轿外传来,紧接着,钟敏感觉身子一下子轻松了,茫然的抬头,看见环翠已经被人揪出了轿子,她面前,是一双闪着英锐之气的眼睛,似曾相识,却让她的心跳动不止,久久都无法安静下来。
    “钟姑娘,你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让程某先帮你包扎一下,再去医馆诊治吧。”程牧游说着便将钟敏手中的帕子拿过来,熟练地绕在她的脖子上,轻柔的打了个结。
    “程大人,多谢”
    话还未说完,忽听轿外传来一声惊叫,“环翠跑了,小姐,不好,环翠跑了。”
    闻言,程牧游急忙走出轿子,对那个慌乱不已的小丫鬟说道,“带你家小姐去医馆,要快。”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人群,朝环翠消失的方向跑去。
    那小丫鬟惊魂未定,嘴里却说道,“这位公子身手真是利落,刚才他明明离这里还有好几丈远,听到我的呼救声,竟一下子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几步就冲过来了,若不是他,小姐今天可能就”说到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垂下头立于一旁,再不敢多言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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