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娘微微阖首,“我可以暂时用符咒将子鸟困住,让它不再继续生长,可是若母鸟不除,腹中的子鸟便无法被彻底除掉。”
“这又是为何?”
“我刚才在绣帕中并没有发现精元,我猜,那鬼鸟的精元一定在母鸟身上,只要将母鸟彻底消灭,子鸟便也会化为乌有。”
程牧游眉头紧锁,“如此一来,这事情可就更加棘手了,晏姑娘,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点回府布下告示,以免更多的人被这鬼鸟所害。”
晏娘定睛看他,口中缓缓道,“大人先走,我还有另外一个地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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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随着精卫来到一处偏僻的民宅后,晏娘在门边立定,透过门缝望向里面那间破小的宅院,眼底浮上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波光。
俄顷,发现听不到任何动静后,她忽的推门而入,一双透着机敏的眼睛在四周细细打量了一番后,一扭身走进了右前方那间没有一丝光线的灶房。
“就是这里吗?”她扭头望向立于自己肩头的精卫。那小鸟“啾啾”叫了两声,振翅飞到立于角落的一口大水缸的缸沿,拍打了几下翅膀,又回头看向晏娘,似是在等她过去。
晏娘抬起右手,嘬起嘴唇轻轻一吹,手心处立刻冒出了三簇橙黄色的火光,火苗不旺,却将整个灶房照得比白日还要明亮。她于是大踏步走到水缸旁边,探头朝里面望去。
缸里的水堪堪只盛到一半,可是不久前精卫所见到的,明明是一只盛满了水的水缸。它很是不解,脸上竟然流露出像人似的疑惑的神情,于是又叫了几声,提醒晏娘的主意。
晏娘用另一只手在缸沿上轻轻一抹,手到之处一片湿滑,显然有水从缸里飞溅了出来。她微微一怔,将手指凑到鼻前仔细嗅了嗅,半晌,方说出一句话,“精卫,它竟藏在这缸底。”
说完这句话,她猛然转身冲出灶房,快步走到主屋,将里面破旧的柜子和抽屉“呼啦啦”全部打开,在看到里面空无一物后,右手猛地一握,将掌心的三昧真火掐灭,口中冷冷道,“可惜啊,我们晚来了一步,让他们给跑了,银钱全部不在,那人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所以才如此慌不择路的逃走了,连家什都丢下不要了。”
如此在黑暗中静立了许久,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夜空的寒星,“怪不得,我以前一直没想明白,为何那运河中的冤魂十六年都安然无事,现在却忽然出来作祟,原来,竟是有人将他们从河底放出来了,不过此人到底是谁?他这么做又是出于何意?”
话刚说到这里,院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人影,看到晏娘一人站在主屋中,那人似乎大大吃了一惊,放下手里端着的满满一大碗饺子后,他大声问道,“姑娘,你是何人?怎么一人待在许家,大年他去哪儿了?这么晚了还没有打鱼回来吗?”
“许大年。”晏娘在心里默念出这三个字,随后,她陡然换上另一副神情,慢慢从屋内走出去,冲那个不知所措的人影笑了一笑,“我是许大哥远房的堂妹,从外地来投奔他,这位大哥,不知我这堂兄现在去了哪里?”
那人闻言,似乎稍稍放松了一点,不过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一次抬头望向晏娘,眼中俱是疑惑神色,口中疑道,“堂妹?大年他家里人都在十六年前的那场大火中死光了,怎么这会子又出来一个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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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缺憾
夜色越来越浓,半空中,月亮昏晕,星光稀疏,整个大地似乎都昏睡了过去。除了两个静立在窄巷中,窃窃私语的人影。
程牧游眼中的色彩愈发的浓重,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晏娘,似乎想从她明亮的双眸中多看出一些线索来。
过了良久,他才轻声说道,“许大年?一个渔夫?姑娘的意思,他就是放出鬼鸟的人?”
晏娘淡淡一笑,“大人若是知道了那许大年的身世,或许就不会如此讶异了。”
程牧游眉头一蹙,“莫非这许大年也与火烧连船一案有关?”
晏娘微微侧身,望向空中那轮泛着毛边的月亮,脸上覆上一层淡淡的凄潦,“何止是有关,他的整个人生都因为这件事彻底毁掉了。”
程牧游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请姑娘明言。”
“许家有兄弟三人,许大年是许家最小的儿子,由于父亲及叔父的船只都被官府征雇,所以那一年,许大年一家及叔父家二十余口人均在船上,其中还包括他怀了身孕的妻子。”说到这里,晏娘轻轻垂下头,盯住自己的鞋面,“火烧起来的时候,许大年正好到岸上如厕,侥幸逃过一劫。火灭了之后,他家里人乘坐的船只被从水底捞出,所有的亲人都被烈火困在船舱中,烧成了墨渣炭屑。”
这番话她述说得简明平淡,但是每一个字都挤进了程牧游的心里,将他的心脏挤得密不透风,沉甸甸的,难以透过气来。
良久之后,他如梦方醒,嘶着嗓子问道,“这就是许大年放出冤魂的原因?可是鬼鸟伤害的只是无辜百姓,并未找出真正的凶手。”
晏娘冷冷一笑,“大人怎知那许大年没有寻凶?他不仅找了,而且一找就是十几年。据他的邻佑所说,那许大年跑遍了大宋疆土,北至西夏大辽,西至吐蕃大理,这十几年间,只在祭奠之日回来新安,其它时候,都在苦苦寻找那严庆阳,从不停歇。”
“家人全部葬身火海,他心中除了复仇,早已没有其它可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才如此执拗。他这种行为,倒是不难理解。”
“没错,可是让我不解的是,他却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在新安定居下来,不再四处奔波找人了。”晏娘缓声说道。
程牧游一惊,“以他的性格,突然安定下来,莫过于两种因由。一是大仇得报,不用再费尽心力寻人,二就是此冤再无法伸,此仇再不得报,所以他才不得不停下来。现在看来,肯定不是第一种原因,所以那许大年才索性不管不顾,放出了困在水底这么多年的冤魂。”
晏娘点头,“大人同我想的一样,现在虽然还不知那许大年为何认定自己再也报不了仇,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她定定的望着程牧游,一字一顿地说道,“许大年已几近癫狂,他唯一的希望被掐灭之后,便产生了仇世的想法,自己得不到幸福,便不想看到任何人得到幸福。他现在极其危险,大人,我们必须尽快将他绳之于法,并通过他找到那鬼鸟的去处。”
听她说完,程牧游心里一凉,旋即说道,“茫茫人海中寻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明日盐船就要靠岸,新安府所有的人力都被调至码头,我们又该如何才能寻到这许大年。”
晏娘眉峰一挑,脸上现出讶异之色,“明日盐船就要靠岸了吗?”
程牧游点头,“此批食盐从西夏走水路运过来,已经在运河上行驶了半月,明日傍晚就要在码头靠岸,算上卸货装货的时间,一共要在新安停靠三天,再由陆路运送至汴梁。”
说完,见晏娘低头沉默,似有忧郁之色,便忍不住追问道,“姑娘,怎么了?你似乎有心事。”
晏娘抬头,眼中闪现出他从未见过的担忧来,“我有些担心,总觉得万事都凑在这个时候,并不只是巧合,大人,我真的怕盐船再出事”
“姑娘何出此言?”
晏娘缓缓摇头,“不知道,只是一种预感罢了,可是若船真的出事了,我该怎么向他交代。”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眼睛闪烁了几下,又垂下来,盯住自己的鞋面不动。
程牧游怔了一下:这是她第二次提到那个人了,如此看来,那人一定与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否则,她也不会几番担心自己无法填补他的遗憾。
不过,他心里虽已想明白,口中却没有点破,只温柔一笑,“姑娘不要担心,此次盐船靠岸,朝廷极为重视,新安府亦为此事准备了整整三个月,所有的防事皆考虑周密,相信十六年前的那场悲剧绝不会重演。”
晏娘心里稍缓,遂抬头看他,轻声问道,“大人能保证?”
程牧游绽出一个和煦的笑,“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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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程德轩和钟志清商议完盐船靠岸之事,正说笑着一同步出新安府的大门。
刚一出门,便看到了巷中比肩而立的两人,程德轩步子一滞,停下不动,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了好久,到了最后,终于化成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钟志清在后面“呵呵”一笑,手在程德轩肩膀上一拍,“看来贤侄已有了钟意之人,否则怎会在这种时候还见缝插针的和这位姑娘相会?”
程德轩无奈摇头,“他都这么大了,我纵使是想管也是管不了的,秋池就一直嫌我管束他管束得太严,以至于现在弄得他家业不睦,所以这次我便索性随牧游去了,只要别再给我娶个母夜叉回来就好。”
钟志清皮笑肉不笑地朝巷子中一瞥,“那倒是可惜了,我本来也对这孩子颇为看重,还想着将来或许能与兄台结为亲家,现在看来,倒是我一厢情愿了。”
说完,他便朝候在台阶下的马车走去,独留程德轩一人站在新安府的牌匾下面,久久都没有离去。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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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救人
眼前一片黑暗,腥臭的河水瞬间就涌进蒋惜惜的耳鼻中,她赶紧闭气,双腿一蹬,双臂用力朝下一划,将身子带出水面。
可是还未容她稍作喘息,头顶忽然掠过一道腥风,紧接着,一阵嘎声嘎气的怪叫直直扎进她的耳朵,似是要将她的耳膜划破。
蒋惜惜抬头,看到那怪鸟正从半空俯冲下来,锋利的鸟喙对准她的脑袋,两点苍白的眼珠子里映出她的仓皇无助的面庞。她只得大口吸气,再次扎进河里来躲避怪鸟的袭击,好在她水性不错,在水中也灵活依旧,四肢拨动河水,也不管岸在何处,只快速的朝前方游去。
然而还未游出几丈,忽听背后“咚”的一声,那怪鸟竟也一头扎进水里,双翅折向身后,犹如一柄巨大的梭子,飞快地朝蒋惜惜游过来。
蒋惜惜看着那团黑影迅速朝自己靠近,心下腾起一阵恶寒,她原以为在水下能逃过一劫,没想那鸟儿在水里却似乎更加行动自如了,身子竟比鱼还要灵巧,如此一来,自己怎会是它的对手。
想到这里,她划水划得更加卖力了,手脚拼命扑腾,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前方,不敢再朝身后观望。她生怕这一望过去,便会正对上一只弯钩似的鸟喙,锋刃无比,带着杀戮的味道,一下子便可将自己的心肺刺穿。
可是即便不看,蒋惜惜也知道那怪鸟距自己越来越近了,因为她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推力从背后传来,中间还夹杂着凛冽的寒意。
“呼”的一声,身后的水纹被某样坚硬的东西劈开了,蒋惜惜心里一惊,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头也不回的朝后面捅过去,捅没捅中她不知道,只知道背后那那股排山倒海般的压力陡然消失了,水底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几根蔓长的水草在随着水纹飘来荡去。
蒋惜惜心里稍缓,双腿轻轻踩水,想凫到水面上看看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方,头探出水面,她才发现自己竟已经游到了水深处。远方的码头上,灯火通明,无数道影子被灯光照耀的忽明忽暗、忽深忽浅,像是不真实的存在一般。
身上的衣物俱已湿透了,贴在皮肤上面,沉重的如同披着铠甲。
秋天的河水已初具凉意,再加上刚才那一场剧烈的搏斗,她浑身的力气早已用干净了,所以现在只觉四肢疲软,眼皮一搭一搭的,似是随时都可以阖上。
“不能睡,不能睡,这一睡下便可能再也起不来了,更何况那怪鸟还不知道走没走,万一被它钻了空子,这条命就要交代这运河里了。”她给自己打着气,一面四处在河面上寻找着,希望能找到一截木头,再不济,一把破旧的椅子也行,只要能暂时托扶住她就好。
可是兀自找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发现。河面一望无际,极目之处皆是泛着粼光的河水,根本没有可以浮身之物。
身子似乎变重了许多,双脚踩水的速度亦慢慢变缓,蒋惜惜知道,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的耗尽,若再这么下去,终会变成这茫茫运河中的一具浮尸。
她大口喘着粗气,慌张地在水面找寻,目光从河水深处掠过时,隐约看到一个黑点儿。一开始她还没在意,可是那黑点儿越晕越大,让她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它身上。
俄顷,在终于发现那是一条又细又窄的渔船后,蒋惜惜的心猛地一抖,张开双臂拼命挥摆,声嘶力竭地冲它的方向高呼,“救人啊,快救人啊。”
幸运的是,船夫听到了她的呼救,船头忽然调转方向,朝着她驶来。
蒋惜惜抓住船桨爬到小船上,甚至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便四仰八叉地躺倒在船舱中,拼命地呼吸着暗夜中潮湿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她头顶上方探出一张憨厚的笑脸,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递了只水囊过来,“姑娘,渴了吧,先喝点水,我这里还有些剩下的干粮,一会儿你歇好了,填饱肚子了,我再把你送到岸上去。”见蒋惜惜接过水囊,大口大口的喝着水,他便走到船尾,从一只破旧的木箱中窸窸窣窣取出只油纸包,将它搁在蒋惜惜身边,嘴里还说道,“你别嫌弃,这馍馍早就冷了,多少吃上一点,你这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不吃点东西怕是要着风的。”
蒋惜惜坐起身,感激的看了男人一眼,道了声谢,便不客气的抓起馒头啃了起来,可是这一口咬得太大,噎在了嗓子里,下不去也上不来,她捶胸顿足了半天,才想起抓起水囊喝水,总算是将那块大馒头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