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钟志清骑马跟在轿后,脸上却不自觉地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是啊,求而不得,才最是难忘,这桩婚事,看来再也不会有变数了。
    深夜的运河一片静谧,船影微动,安静的铺张着天水一色的苍茫。
    蒋惜惜和徐子明从那片席地而睡的士兵们中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踩着浮桥来到一艘盐船上。
    随船的人和看守们也都睡下了,在盐袋周围横七竖八地卧了一地。见状,蒋惜惜摇摇头,刚想出声将他们叫醒,却被徐子明阻止了,“蒋姑娘,他们旅途劳顿,没日没夜地看守着盐船,现在既已到岸,精神猛地放松下来,身体自然也觉察出乏了,就让他们睡吧。”
    蒋惜惜无奈地笑笑,“徐大哥,你也几日未睡过了,你的身子可吃得消?”
    徐子明握起拳头照自己胸口猛捶了一下,“我身强体壮,几天不睡又算得了什么,蒋姑娘就别为我担忧了。”
    说完,他便直立起身,朝周围望去,极目之处,只见一艘艘巨大的盐船沉静地漂浮在水面上,除此之外,什么异状都没有。
    “蒋姑娘,我朝东,你往西,咱俩把这些船依次看过一遍,一会儿还到这里会和。”
    徐子明说着就走到船舷旁,单手撑着栏杆就朝旁边那条船跃去,脚刚落到甲板上,却忽听得不远处“扑通”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进水中。
    两人同时停住脚步,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可是目光所到之处,只有一片泛着波光的河水,并无其它异常。两人彼此对望一眼,将佩剑从身后抽出,轻手轻脚的朝船尾走去,可是将将走出几步,忽觉背后火光一闪,紧接着,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刚刚转身,就将他们逼出丈余。
    大火就是在蒋惜惜和徐子明分别站立的两艘盐船上烧起来的,火势来得猛烈,只是顷瞬,甲板便有一半被烈焰笼罩其中。
    看到熊熊大火就这么莫名地在自己眼前燃起,蒋惜惜脑中“嗡”的一声,不过很快,她便大声疾呼:“着火了,快救火。”
    船上的人皆被她这声惊叫唤醒,人们在朦胧之际看到前面那片愈蹿愈高的火苗,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一个个高声嚎叫着跳进水里,拼了命地朝岸边游去,什么都顾及不上,更妄论救火了。
    码头上的士兵也醒了,只是着火的这两艘盐船就靠在码头最中间的位置上,火苗喷吐,铸成一道高高的火墙,将岸上的人阻隔开来,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靠近。
    “蒋姑娘,船上被人泼了松油,”徐子明左躲右闪地从另一条船上跳过来,跑到蒋惜惜身后,“这火势这么大,咱们是救不过来了,还是命人将其它船只划走,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蒋惜惜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她冲他点点头,两人一起绕过烈焰翻身跃到最近的一条盐船上,想招呼人将船开走。可是除了满船摞得高高的盐袋外,这艘船上一个人也没有,看船的人早已跳进水里不知所踪。
    蒋惜惜急道,“不行,虽然盐船没有锚链相接,但还是不保会被邻船所累,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将船开走啊。”
    徐子明拼命点头,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可是头发都被揪掉了几把,他还是没能想出应对的计策来。
    迫在眉睫之时,船身却猛地一晃,震得两人同时摔倒在甲板上,爬起来时,却见盐船摇摇摆摆,竟慢悠悠地朝河中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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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仇人
    看着自己脚下的盐船一点点地驶离岸边,蒋惜惜和徐子明的大脑俱是一片空白:现在有风不错,只是这船已经抛锚,又怎能漂离河岸?
    可是还未能容他们将事情想明白,就听到船身上“咚咚”几声,随即,几条黑影从船舷上一跃而入,将二人围在中间。
    事到如今,蒋惜惜和徐子明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清楚了:原来是有人故意放火,目的却是趁乱砍断锚链,将盐船劫走。
    所以刚才他们才会嗅到一股子浓烈的松油味儿,所以那把火才起得那么急,原来这一切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想到这里,蒋惜惜不禁怒从心头起,这些人为了钱财而罔顾人命,干出如此勾当,着实让她恨得牙齿痒痒。于是她怒喝一声,和徐子明一起朝那些人冲了过去,佩剑如白蛇吐信,丝丝破风,转眼间已将为首的那人刺中。
    谁知正打在兴头中,耳边又传来“咣当咣当”几声,又有几艘盐船被砍断了锚链,趁着风势慢慢漂离了码头,行出半里地后,风帆冉冉升起,船体下方的摇橹亦开始划动,加速朝运河深处驶去。
    蒋惜惜叫了声“不好”,和徐子明一起将剩下的几人砍倒在甲板上,不顾一切地冲向船尾,向岸边疾呼,“贼人劫船了,快救船。”
    她的声音被木头的爆裂声掩和落水之人的呼救声盖住了,可即便岸上的士兵能听到她的声音,也只能干着急,因为那道火墙将堵住了他们的来路,根本无法靠近岸边。
    眼看一艘接一艘的盐船被砍断锚链,从码头驶离,岸上的兵士们着了急,在厢军指挥使李炳文的一声令喝下,纷纷架起弓弩朝船上射箭。一阵箭雨落后,劫船的黑衣人倒是倒下了不少,可是藏身在船身中的摇橹人却毫发无伤,船借着东风,快速朝河心驶去。
    蒋惜惜和徐子明勉强躲过箭雨的袭击,两人紧贴在甲板上,脸对着脸,谁都不敢再爬起来,纵使心头被一把火炽烤着,焦虑万分,却是束手无策,甚至连动都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时,身后忽然“哗啦”一声,掀起一股滔天的巨浪,河水从头浇下来,把两人的衣服打得湿透。
    还未来得及回头,蒋惜惜就感觉上方划过一个巨大的影子,遮天蔽月,朝那堵火墙直掠过去,比风帆还要大的翅膀从上盖下,一下子就将火势压低了一半。
    “那是是什么?”徐子明的声音抖得变了调,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怪鸟不住地拍打着翅膀,一会儿功夫便将熊熊火焰彻底拍熄掉了。而后,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重新振翅飞起,朝那些已经驶入河心的盐船飞去,身体穿过簇簇白帆,将桅杆逐一撞入水中。
    “它是屈子鸟。”蒋惜惜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她前日曾与那鬼鸟有过一场恶斗,并差点因此赔上性命。当时便想,这还只是一只刚刚出生的雏鸟,便已经如此凶残,那母鸟得何等凶横暴戾?今日一见,才知自己的想象力果然还是过于贫乏,真正的屈子鸟似乎和“现实”二字毫无关系,而像她小时候在某本画书中看到的怪物,或者梦年某日某个梦境中出现的妖异一般。
    正胡思乱想,眼前又蓦然腾起一股白浪,屈子鸟庞大的身体重新潜入水中,河面亦随着它入水的动作而剧烈的摇晃起来。
    蒋惜惜和徐子明被震得从甲板正中滚到船舷处,两人拼劲全力抓住栏杆才没落水。
    惊魂未定之时,徐子明的话缓缓飘进她的耳中,“蒋姑娘,这怪物为什么要灭火?又为什么要阻止贼人劫掳盐船?”
    蒋惜惜心头一阵激跳,“我也不知道,或许,它是嗅到了仇人的味道?”
    徐子明不解,“仇人?若它真是江中的冤魂所化,那它的仇人不应该是那严正阳吗?”
    正说着,甲板上的一个人影忽的就地一滚,爬起来就朝船头处跑。蒋惜惜没给他任何机会,利落的爬起身,手臂用力一挥将佩剑朝前掷去,正正扎进那人的小腿肚里。那人痛得惨叫一声,重新跌倒在甲板上。
    蒋惜惜朝他走去,嘴里恨恨道,“还敢装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姑娘手下留人,”李炳文的声音从岸边传来,“暂且留着他的狗命,待会去之后我要好好审讯他。”
    在河里游了约摸有一个时辰后,杜汝的脚尖终于能够着岸底的碎石了,他心里一阵窃喜,拼命拨动着腥臭的河水朝黑魆魆的岸边游去。游出没几步,又忽然回头,警惕地看着身后泛着银光的河水,似乎害怕什么东西跟上来似的。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因为那个怪物在毁掉船帆和桅杆后并未离开,就在杜汝和他的手下纷纷弃船逃跑的时候,它又出现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河底,猛地窜将上来,把凫在水面的兄弟们一个个拉向水底,杜汝甚至都未来得及反应,便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在自己面前接连消失。
    而就在两个时辰前,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计划就要得逞了,盐船接二连三从码头驶出,在那帮精通水性的兄弟们的掌控下,朝着运河深处驶去。
    按照计划,他们会分头驶向不同的水域,找处偏僻的河段,将盐袋卸下装车,再走陆路汇聚到大辽边境。到时,自会有辽国的官员接待他们,而摆在他们面前的,会是一座座金山银山,一辈子都用度不完。
    可是现在,他的计划却被彻底打乱了,一朝暴富的梦想更是彻底的破灭了。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扰乱他计划的不是厢军,亦不是官府的人,而是——一只鸟。
    想到这里,杜汝打了个寒战:那真的是一只鸟吗?两只翅膀横起来有十余丈长,两只眼珠子白得像河面上的月影,透着森森的寒气。
    最可怕的是,它一见着他们,便像发了疯一般,恨不得用锋利的鸟喙将每个人的身体戳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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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真相
    想到这里,杜汝加快了划水的速度,好在没划几下子,那河水便已只有齐腰深了。他于是不顾河底锋利的碎石,踉踉跄跄地冲到岸上,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后,杜汝轻抚着尚在突突跳动的胸口,起身朝旁边那片黢黑的树林走去。可还未走到林边,忽听身后“哗啦”一声,似有什么东西从水面跃出。
    他吓得浑身的血都凉了,双腿抖得像筛糠一般,一动都不敢再动。
    可是如此过了一会儿,却听不到后面有任何动静了,杜汝于是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却在瞥见身后站着一道人影时,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兄弟,你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以为是那怪物又追过来了。”他的语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身子仿佛一瞬间会动了,一瘸一拐地朝那男人走去,腆着脸问道,“大哥,你身上可带着吃食?能否先拿给小弟一些?我游了半晌,现在肚子饿得很。”
    男人盯着他,眼珠子一动不动,俄顷,忽然问道,“那怪物为什么追你?”
    杜汝被他问得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一时激动,竟然说走嘴了,于是干笑了两声,“嗨,哪有什么怪物,就是一条大鱼罢了,有一人多长呢,那大嘴一张一翕的,吓人得很”
    “我问的是,那鸟为什么要追着你们不放,非要将你们赶尽杀绝不可。”
    男人的声音不大,可是穿到杜汝耳中,却如惊雷劈下,将他吓得一个激灵。
    “你是谁?”杜汝问出这三个字,脚却慢慢的后移,准备趁男人不备之时逃走。可是话音刚落,手腕处却传来一股摘胆剜心般的疼痛,他茫然的举起胳膊,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没有了,它如今正躺在男人的脚边,还在向外喷射着温热的血液。
    男人将斧子抬起,斧刃上滴下的鲜血滑落到他死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痕迹。
    “说,你是谁?十六年前,你究竟在这条运河上做过什么?”
    杜汝哭着摇头,双膝一软便跪倒在男人鞋边,他看着自己那只余温尚存的右手,哭得像个刚刚出世的婴儿。
    十六年前,他又做过什么呢?那时,他不过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罢了,那段被深深埋葬的历史,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若不是前几日听钟志清提起,他甚至不知道,那桩震惊全国的火烧连船案,竟是自己的表兄杜黑龙杜黑虎亲手犯下的。
    那年,兄弟二人在钟志清的授意下,到码头旁劫掳盐船,可是几人慌乱之中竟然打翻自己船上的油灯,他们倒是弃船逃掉了,被火焰包裹的小船却趁着风势冲向码头,点燃了被锚链锁在一起的一百多条盐船,引起了那场震惊全国的大火。
    钟志清怕真相败露,便命人将厢军的火把趁乱放到其中一条盐船上,将所有的过错推给严正阳。严正阳听到风声,知道自己被他人冤枉,证据确凿,已无退路,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率领众兄弟逃进山林,从此再未露面。
    那一年,还有另一个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变,他就是许大年。在安葬了亲人的遗骨后,他背井离乡,找了严正阳整整十六年。
    今年立夏那天,许大年终于打听到了那个被自己记挂了十六年的男人的下落,原来他一直躲在北部边境的一座深山中,十几年如一日,从未出来过。
    许大年得到这个消息后,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终于找到了仇人,悲的是那人竟然多活了十六年,实在是便宜他了。
    可是他来到那座小山村之后,却万念俱灰,差点晕死过去。因为那座村落早已是一片废墟,残垣断瓦上,到处是战争遗留下的痕迹。
    原来这座村子早在九年前便被辽军洗劫过,村里的人全部死干净了,包括那个早已改名换姓的男人――严正阳。
    知道严正阳早已不在世间,许大年满心皆是绝望,他此生唯一的希望便是能手刃仇人,为亲人报仇雪恨,现在这唯一的支柱也没有了,他只觉心如死灰,恨不得马上从山涧跳下一了百了。可就在他闭上眼睛准备从崖上跳下之际,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许大年,你死了,他们可就真的被困死在运河中,再也出不来了。”
    许大年就这么盯着杜汝无神的双眼,盯了约摸有半柱香的时间。到了最后,杜汝已经不再害怕了,因为他浑身的血似乎都已经流光了,身体凉得像千年的玄铁,连带着脑袋都变得昏昏沉沉,无法思考。
    终于,许大年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沉,杜汝却依稀能听出里面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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