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平唬了一跳,刚要跪下,却被林镜隐拉住了,他脸皮厚,所以当场被人揭穿也还能维持面色不变,只说道,“兄长,此事与丞相无关,都是我一人想出的主意,丞相他只是配合我演出戏罢了。”
赵泽平连连摆手道,“圣上,此事确实是我和镜隐合谋,圣上若是想责怪,就将我们两人一并罚了便是。”
赵泽平之所以这么大义凛然,倒并非真的不怕,而是心里明白,赵朗绝不会对他们处以重罚,否则,他也不会将门关上,把这个秘密拘囿于三人当中。
见两人什么都认了,赵朗重重叹了一口气,神情也放松了一点,可是旋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又冲林镜隐说道,“皇后呢?她也被你的那些小人儿所伤,虽然未危及性命,但是”
“兄长,娘娘她一早便知此事,为使计划更加顺利,所以极力要参与进来,更不惜损伤凤体,来换取朝臣们对兄长迁都一事的支持。”
说到这里,见赵朗神色一变,他便“咚”的跪下,“兄长,皇后娘娘为了您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现在事已成了大半,您切不可心软,辜负了娘娘对您的一片心意啊。”
见此情景,赵泽平亦挨着他跪下,“圣上,异术虽然已被那道士破解,钱币也找到了,但是这几日,随行的朝臣们已经了解了洛阳的地势和民情,有相当一部分大臣们因此改变了心意,您此时若是主张不回汴梁,相信朝堂上下也不会有太多的反对之音,请圣上三思啊。”
赵朗看着光束中飞舞的微尘,静静思量了很久,终于转身将恭谨跪在地上的两人一一搀扶起来,冲他们浅浅一笑,“你们的用心良苦,我怎能不知,皇后护夫情切,我又怎能不感动,所以,你们放心,我不会辜负大家的一片苦心。事已至此,我必定步步为营,将此路走下去。”
这话如一道清泉灌进林镜隐和赵泽平心中,两人皆喜形于色,一个鼓着掌一蹦老高,另一个则乐得连连咳嗽了几声,若非赵朗亲自为他拍背顺气,当场背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那兰薰疯了,李光前更因此事身亡,这又做何解?难道那厌胜之术一出,便不受你控制了吗?”赵朗一边帮赵泽平捶背,一边望向喜不自胜的林镜隐。
“当然不是,兰薰是娘娘的贴身婢女,她一心为主,所以故意装疯卖傻,蒙骗晋王。至于李光前,”他忽然变了脸色,冷冷哼了一声,“他是晋王的手下,几月前强掳民女,却在晋王的保护下逃脱了官府的制裁,我早就看不惯他,所以干脆趁此机会将他干掉,剪除晋王羽翼的同时也使我们这出戏演得更为真实。”
赵朗点头,“那李光前确实嚣张跋扈,为虎作伥,我也早就想除掉他,你先我一步,倒也未尝不可。”
“李光前只是个小喽啰,晋王在汴梁的关系网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不知有多少朝臣都被他网罗,所以圣上,我们要尽快将宫殿建成,在洛阳落稳脚跟。”
赵朗心知肚明的冲他俩一笑,来到桌案旁挥笔写下几句话,装进信缄,让传令官进来将它带回汴梁。
“兄长写了什么?”
见传令官走远,林镜隐好奇的追问过去。
赵泽平捋着长须一笑,替赵朗答道,“我想,圣上一定写的是,洛阳天气甚好,所以想留在这里多游玩几日,汴梁的事情,就请晋王多多费心,代为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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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泽平讲到这里,声音便有些嘶哑了,沈青于是连忙将水囊递过去,看着他就把水喝下,才说出自己心中的疑问。
“大人,方才听您的意思,先帝知晓了您和钦天监的密谋,不但没有责怪,却仍然坚持要迁都,可是后来,为何此事终于还是未能成行呢?”
赵泽平面色一怔,“因为晋王搬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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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计
李玉珊倚在床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院中又是掘地又是翻檐爬墙的仆众。过了一会儿,她将瓜子壳吐在地上,伸手将一个小丫鬟拽住,斜了一眼程德轩住的院子,悄声问道,“你们干什么呢?忙了一上午,恨不得把这家给翻过来了。”
小丫鬟忙行了一礼,“可不是吗少夫人,老爷就是这么叮嘱的,他说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东西找出来。”
李玉珊眼珠子一转,遂问道,“东西?父亲要找什么东西啊?”
小丫鬟皱起眉头,“老爷也没说是什么东西,只说但凡角落旮旯或者房檐屋梁上有不寻常的物什,都拿过来交到他面前,少夫人,您说,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李玉珊脸色一沉,不耐烦冲她摆摆手,“父亲怎么吩咐你们怎么做便是,快,忙去吧。”
小丫鬟“哦”了一声,脚步匆匆的朝前院去了。李玉珊却只觉心头“突突”一阵乱跳,连忙回到自己房中,在椅子上坐下,咬着食指指节想了半天,这才猛地站起身走到门边,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自己之后,这才快过门槛,步履匆匆地朝后院走去。
她顺着匝道来到位于宅子最南边的那间偏院,推门之前,又一次朝身后仔细看了看,确定无人跟着自己,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阖上院门朝柴房走去。
柴房的门开着,里面堆满了平日用不上的杂物。李玉珊却没进柴房,只是顺手拿起墙边的一根铁棍,转身绕到了柴房后面。
那里有一扇角门,只有一人多高,由于好久都未有人出入过,所以挂在上面的锁都已经生锈了,斑驳陆离。
李玉珊缓缓蹲下身子,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将铁棍戳进角门旁边的泥地里。
她挖呀挖呀,将里面湿臭的泥土翻出,没用多大会儿,就已经在脚边堆起了一个小土堆。
太阳照在她的脸上,晒出一片明晃晃的汗迹,李玉珊却顾不得擦汗,还是一下一下的朝深处挖掘着,她是那么认真,以至于连柴房后面多出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忽然,铁棍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上,李玉珊心头一喜,忙将铁棍扔在一旁,伸手便将那东西抓在手心,又猛地在一旁挖了几下,从湿泥里抓出另外一件物什。
那是一只箫和一把凿子,这两样东西看起来都有点年岁了,箫身已经断了一截,凿子也生满了黄色的锈斑,根本无法使用。
“太好了,幸亏没被人发现。”
李玉珊轻吁出一口气,也顾不得腌臜,便将那两样被沾满泥土的物件塞在衣襟里面,又将自己挖出的那个大坑重新用泥土填上,这才急匆匆的出了偏院,轻轻将门带上。
见她离开了,一直藏身在柴房后面的程德轩才慢慢走出来,他的脸色,比柴房里常年不见阳光的角落还要阴暗。
过了许久,他也出了院门,大踏步返回自己的屋子,从柜中取出那只老旧的药箱,犹豫了半晌,一把打开箱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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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珊倚在床头,拈起一块蜜饯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这才斜了正在给她倒茶的程秋池一眼,口中嗔怪道,“官人今日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了,我还以为,您现在心里只有姐姐腹中的那个孩子,根本顾不上我了呢。”
程秋池抿嘴一笑,忙将茶水递上去,“玉珊,子芊这么大年纪了,第一次遇喜,我不能不多照顾着她些,你善解人意,一定能理解为夫的,是不是?”
李玉珊喝了一口茶,嗔怪道,“我现在也想通了,姐姐的孩子就是官人的孩子,官人的孩子我自然是会体贴疼爱的,只是,”她将脸朝前一凑,“官人那日打了我一掌,现在还疼着呢。”
听她如此说,程秋池忙去取了一块毛巾,用热水蘸湿了敷在李玉珊的脸颊上,嘴里连连道,“那日,是为夫手重了,娘子切莫怪我,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娘子。”说到这里,他又贴身坐在李玉珊身旁,轻声说道,“其实啊,我也一直盼着娘子能为我诞下个一子半女的,如此一来,我程秋池这一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李玉珊瞥他一眼,“想得美,听人说,生孩子就是在走鬼门关,惊险异常,就算是过去了,可也大大消耗了女人的精气,以后身子都会大不如前了。”说到这里,她朝前凑了凑,“相公,迅儿他娘是不是就是因为消耗过度,所以才在生下迅儿后没多久就去了?”
程秋池忽然听到这句话,身子猛然一僵,神色顿时变的有些不自然,只说道,“这事都过去多久了,还提它做什么?”
李玉珊又朝他凑了凑,“昨日在墓园,父亲就让下人们随便烧了些元宝纸衣给她,很是不上心的样子,我心里便奇怪来着,怎么他对迅儿的娘会是这般态度?”
程秋池“腾”地站起身,“玉珊,我忽然想起父亲的药还在火上没煎好,下人们不知道那药要熬几个时辰,我去灶房看一看。”
他说着便朝屋外走去,走到门前,却又忽然定住,回头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笑着说道,“这是你的镯子,前几日撞出了一道裂纹,我便让人拿去描金修补好了,你最珍惜它,赶快带上吧。”
说完,他就推门出去,只留李玉珊一人独自待在屋中。
她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拿起那只织锦的袋子,小心将里面的玉镯子取出来,轻轻撸上手腕。
她抬肘,对着灯烛轻轻一晃,镯子便闪出一道亮光,光线一闪即逝,照亮了她濡湿的眼角。
她笑:“真好,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像是对这句话的回应一般,门板上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清脆、爽利,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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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麻烦
李玉珊的手指顺着冰凉的镯子抚了一圈儿,这才抬眼看向屋门,轻声道,“进来吧。”
门“吱扭”打开了,一个人轻手轻脚的踏屋子,他将门关好,这才从阴影中走出来,眯眼看着坐在桌边不动的李玉珊,小声说了一句,“这么晚了,没扰到你吧?”
李玉珊还是没有起身,只冲他淡淡一笑,“父亲。”
程德轩于是走到她旁边,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体贴的将李玉珊的杯子添满,这才说道,“玉珊啊,你年纪尚轻,让你跟着秋池,是委屈你了。”
李玉珊不动声色的看他,“哪里,能嫁到程家,能伺候官人,是我的福分。”
灯火动了一下,将程德轩的脸色映得忽明忽暗,他咧开嘴,不出声的一笑,“是福还是孽?或许连你自己都很难说得清楚吧。”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大拇指肚绕着杯沿转了几圈,给冰凉的瓷器镀上一层温暖。
李玉珊没有答话,只盯着面前的杯子不动,漂亮的双眸中映出烛火闪烁的影子,就像落日的余晖一般。
“这镯子送你,我今儿在市集上挑了好久才挑到这么一只中意的。”
“少爷的心头好,给我做什么?我才不要夺人所爱。”
“哎,你别走,我我是专门给你买的,不送你还能送谁?”
“少爷为什么要送我一只镯子?”
“玉珊,你跟了我好不好,我今天就去禀明父亲,让他把你许给我,你可同意?”
“参知大人不会应允的。”
“我爹一向清明豁达,你放心,他若知道你肯嫁于我,定会欢喜。”
程德轩走出屋外,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顿觉心肺透彻,满身清凉。
刚要走下台阶,忽见程秋池从院外走进来,见他站在李玉珊房前,略略吃了一惊,低声问道,“父亲,您怎么在这里?”
程德轩笑笑,“无事,都是一家人,不能总藏着心结,所以我来找玉珊把话说清楚,以后彼此见面也就不尴尬了。”
程秋池显得有些激动,“父亲,这太好了,你们两人之间没有芥蒂,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本来应该玉珊去找您请求原谅的,倒让您先走出这一步”
程德轩淡然一笑,“无妨,不管谁先谁后,结果都是一样。”
说完,他看了程秋池一眼,“你也别进去了,玉珊方才说她有些胸闷,想早些休息,你看,里面的灯都熄了,你就别再去扰她安眠了。”
程秋池朝屋里一看,果见里面漆黑一片,于是冲程德轩点点头,陪他一同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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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
迅儿将坐在桌边的人一一点了一遍,两手托着腮帮说道,“咦,小伯母怎么没在?”
程德轩夹了一块软糕放在他碟子中,“你小伯母昨天身体不适,可能想多睡一会儿,你就莫要操心了。”
迅儿乖巧地点头,又扯着程牧游的袖口问道,“爹爹,一会儿我们是不是和晏娘一起回新安?”
程牧游咽下嘴里的粥,无奈的瞪了迅儿一眼,“食不言寝不语,就你话最多。”
“那位晏姑娘也到汴梁来了?”
程德轩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这么一句,可是程牧游却从他语气中听到了一丝别的东西,于是他淡淡说道,“晏姑娘到这儿采买一些布料,她得知我们也要到汴梁来,便商定好与我们同来同去,也省的她再包一辆马车。”
程德轩嘴角一翘,“你倒是体贴,懂得为他人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