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沈青不解,“先帝没有反对?”
    赵泽平惨然一笑,“先帝是孝子,但是并不愚孝,立储之事关系民生国事,他当然不会一昧听从先太后的意见。我想,先帝之所以同意,是因为他是个胸怀大义之人,对于皇位的交接,他更看重的是治国之能,而非血统传承。他的两个儿子年纪尚小,与被众多臣子拥护的晋王比起来有天壤之别,所以他才听从了杜太后的意见。”
    沈青更加疑惑了,“可是先帝正值盛年,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培养两位皇子,当时便说他们根基不稳未免言之尚早。”
    赵泽平目视前方,“沈青,你相信预感吗?”
    “预感?”
    赵泽平深深点头,“我想,先帝在下定决心离开夹马营的时候便已经预感到自己阳寿将至,所以才提早选定陵寝,并听从了杜太后的安排,选定了晋王为自己的接班人。”
    “真的有预感这种事?”
    赵泽平混沌的眼珠子上浮上一层微光,“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是现在心境却不同了。”
    听他这般说,沈青心里忽然一“咯噔”,急问道,“恩师,你你这话是何意?”
    赵泽平看着沈青被吓傻的模样,忽然伸手在他头顶上狠敲了一下,“何意何意,老夫都年过古稀,半条腿跨进棺材里的人了,难道还不能提早考虑下自己的身后事了。”
    说完,他便摇着头朝不远处的轿辇走去,爬了几下没爬上去,又回头冲沈青呵斥了一句,“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唉,这个没眼色的傻小子哎。”
    ***
    蒋惜惜有些拘谨地在程德轩对面坐下,缓缓拿起面前的杯子吞了口茶。茶还冒着热气,烫到了舌头,她于是皱眉龇牙,忙将杯子重新放下。
    不过程德轩似是没注意到她的失礼,此刻,他两手交扣竖于脸前,一双眼睛却盯着桌面不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俄顷,他终于将头抬起,目视前方,眼神却穿过蒋惜惜来到别的地方。
    “那位晏姑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忽然的发问,让蒋惜惜有些措手不及,她嘴巴张了半天,这才吞下一口口水,如实说道,“晏姑娘她天资聪慧,又有一副侠义心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你兄长和迅儿似乎与她十分亲近。”程德轩不动声色的丢下一句话。
    “迅儿这孩子似乎很合晏姑娘眼缘,他也喜欢晏姑娘,有事没事就缠在她身边,腻歪的很。不瞒老爷,我一开始看到他同晏姑娘亲近,心里还空落落的,有几分嫉妒来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竟然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如此”
    叽里呱啦的说了半天,她才忽然顿住,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住程德轩,“老爷,您您方才问我大人是否也同晏姑娘十分亲近?”
    程德轩“嗯”了一声,“惜惜,你懂我说的‘亲近’是何意吗?”
    蒋惜惜“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由于太过于激动,竟然将一杯热茶都撞倒了,茶水滴滴拉拉流了她满裙,她却毫不在意,只激动地说道,“老爷,大人他确实对晏姑娘有意,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我却看得清楚明白。他这样一个人,难得对一个女子动情动心,老爷可千万要替大人撮合撮合,成全了这段姻缘。”
    “我知道牧游对那姑娘有意,那她呢,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程德轩慢悠悠的一句话,却把蒋惜惜问住了,她脑子一懵,忽然想起晏娘在荆门村中对自己说过的一席话,她说,自己从未喜欢过什么人,甚至连喜欢是什么意思都还搞不清楚,她说话时的那副模样,简直比襁褓中的孩子还要天真。
    这样的晏娘,会喜欢大人吗?
    见蒋惜惜忽然愣住,程德轩的眉头微微皱起,“惜惜,连你也搞不清楚那姑娘对牧游的情谊吗?”
    蒋惜惜身子一颤,脱口而出一句话,“老爷,不如,我去问问晏姑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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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手
    一日后,蒋惜惜又一次来到程德轩的书房,她轻轻把门带上,便伫立不动,看着前面那个苍老的背影。
    “那位姑娘怎么说?”
    “她呃同意了。”
    程德轩回头,嘴角翘起一点,“她同意不稀奇,不过她甘心只做个妾氏吗?”
    蒋惜惜舔舔干燥的嘴唇,“晏姑娘很爽快,说正室妾氏都无所谓,只要能嫁入程家就行。”
    程德轩摇头一笑,“倒真的是个聪明人,那便好,这几天我就把日子定下来,再做些准备,尽早迎娶晏姑娘进门。”
    “老爷”蒋惜惜吞吞吐吐。
    “怎么?她还提了什么条件不成?是想多要些聘礼,还是其它要求?”
    “不是,不是晏姑娘,是大人。”
    程德轩一怔,“牧游?”
    蒋惜惜咬着嘴唇点点头,“晏姑娘同意了之后,我便将这个消息告诉大人了,本以为他会欢喜,可没想他他一口便回绝了。”
    “牧游他不同意?”
    ***
    蒋惜惜走到门外,盯着头顶那一轮明亮的圆月看了半晌,这才喟叹一声,抬步走下台阶。
    白天发生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是对婚娶是这样完全不同的两种反应,而且每一种都在她意料之外。
    晏娘听到她试探性的问话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那模样,简直和答应帮人绣一张帕子并无二致。
    然而在她兴高采烈的将此事告知程牧游时,他却一脸严肃的回绝了,甚至还有些生气的训斥她,要她不要多管闲事,省的闹出无法收拾的局面。
    可是事情本不该如此的不是吗?
    他们两个,一个有情一个无情,这点不假,可是现在,有情的那个不同意婚事,无情的那个倒是爽快答应下来,这一出云里雾里的戏份,把蒋惜惜结构简单的脑瓜子彻底搞糊涂了。
    冷不丁的,一阵夜风刮过,冻得蒋惜惜一个激灵,也将她从苦思冥想中拖拽了出来。
    她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两手摩挲着胳膊朝院外走去。
    “呼。”
    又是一阵狂风,卷起地面上枯黄卷曲的叶子,将它们抛起再狠狠丢下。
    在这一片纷乱中,蒋惜惜蓦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点悬于半空中的红,指头肚般大小,浓烈的接近于血的红色。她开始还以为那是一只夜猫子的眼睛,可是直直盯着它看了半天后,却发现那点红越来越大了,似是晃晃悠悠朝自己站的位置飘了过来。
    蒋惜惜像着了魔一般的盯住那红色不动,一直到与它间隔着不到三尺远的距离,她才看明白,它哪里是什么动物的眼睛,那是一只灯笼中的火苗,一只掉了颜色的惨白惨白的灯笼。
    这灯笼她见过,它被夫人好好的保存在柜中,当成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可是现在,灯笼后面只是一片漆黑的夜,半个人影都没有,它就这么凭空浮在那些纷飞的枯叶间,被大风吹得左右晃动,连里面的火苗也跟着摇晃起来,将那片红越晕越大。
    一滴冷汗顺着蒋惜惜的额角流下,她嘴巴翕动了几下,总算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了两个字:“夫人”
    说出来之后,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夫人生下迅儿没多久便病故了,那现在那个站于灯笼后面看不见的人会是谁,难道真的是夫人的魂灵吗?她为何要来找自己,难道自己撮合大人与晏娘的婚事,惹得她不快了?
    想到这里,蒋惜惜的心脏一阵狂跳,嘴里却说出一句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话,“夫人,大人独居多年,生活多有不便,迅儿也需要一个能照顾他的人,所以老爷才想着为大人纳新人入门,夫人莫要责怪”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了,因为黑暗中缓缓探出一只手,一只柔软的惨白的手。
    纤细的手指穿过夜色探到蒋惜惜的胸前,停住不动,未几,五指忽然张得大开,指尖勾起,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忽然,那手猛地僵住不动,指尖隐隐透出一抹乌青。
    它耷拉下来,如同一具软绵绵的尸体,静悄悄的后退,终于重新消失在黑暗中。
    灯笼还在随风飘舞,里面的火苗越燃越高,“哗啦”一声,火焰冲破束缚,在半空中化成一个狰狞的笑脸,燃起一道惊心的黑烟,无数纸灰从空中飘洒而下,在地上堆聚成一层厚厚的灰烬。
    与此同时,身后的房门“咵啦”一声被推开了,程德轩走出来,皱眉冲蒋惜惜说道,“出什么事了?你方才在和谁说话?”
    蒋惜惜回头,语无伦次道,“老爷,我看见我好像看见迅儿的母亲了。”
    程德轩一言未发的在门前站了许久,终于慢慢走下台阶,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像是用尽了所有的余力一般。
    终于,他走到蒋惜惜跟前,一字一句问道,“你说什么?你看到了迅儿的母亲?”
    蒋惜惜拼命点头,“夫人虽未露面,但我认得她的手,她拎着一盏灯笼,喏,就站在这里。”
    她说着朝前一指,却发现方才还还铺在地面上的那层厚厚的纸灰不见了,现在,那里只有几片孤零零枯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她对你说什么话了?”程德轩的声音很僵,像是被冰冻过一般。
    “夫人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的指头弯成钩状,看起来好像受尽折磨,难以承受似的。”
    程德轩身子微微一动,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俄顷,他慢悠悠的转过身子,背着手重新步上台阶,将踏进屋子的时候,忽然回头叮嘱道,“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诉牧游,省得他听了之后心重,更不愿娶妻入门了。”
    蒋惜惜道了声“是”,目送程德轩走进房间。
    她发现,他的背比前几日弯了一些,似是负担着难以对他人言说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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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婚事(完结章)
    两匹拉车的马儿赶了一天的路,走到新安府门前时,已经疲惫不堪,不耐烦地用蹄子“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薄尘。
    蒋惜惜领着迅儿先从车厢里下来,晏娘和程牧游也跟在后面钻了出来。
    这一路上几人之间就没有几句多余的话,只各顾各的看着窗外的风景,车厢里的古怪的气氛连迅儿都察觉到了,他问了几句之后,见没人解释,便识趣的闭紧了嘴巴,靠在蒋惜惜身边一声不吭地坐了一路。
    现在终于可以离开那个狭小的空间,蒋惜惜和迅儿心里都轻松了不少,两人和晏娘告别后,便手拉手朝新安府里走,可是刚走出几步,却听一个带着几丝怒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程大人请留步,晏娘有话要问大人。”
    蒋惜惜和迅儿同时回头,想看看程牧游作何反应,可他只是微微一愣,旋即便头也不回的跟在晏娘身后朝霁虹绣庄的方向走去。
    “惜惜姐姐,爹爹他惹到晏娘了吗?”迅儿看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拽着蒋惜惜的衣角小声问道。
    蒋惜惜苦笑一声,“我本来以为晏姑娘与其他女子不同,没想到,她也会因为碰了钉子耍小性子,也会因为被拒绝而恼羞成怒。”
    “这话什么意思?”迅儿更加糊涂了。
    蒋惜惜摸着他的发髻,一边摇头一边砸吧嘴皮,“你还小,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还是赶紧回去给菩萨上几柱香,祈求你爹爹平安无事四肢俱全的回来吧。”
    ***
    葡萄藤上的叶子全落尽了,只剩下些枯黄的老藤在上空漫不经心地缱绻、盘绕着,如一张大网,将下面的两人与尘世隔开。
    晏娘静静地看着程牧游许久,终于,问出那句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一句话来。
    “大人为何不愿意娶我?”
    还没等程牧游回答,她便炮语连珠道:“大人是嫌我不够贤良?不够聪慧?还是不够标致?为何我都同意了令尊的提议,大人却还是要将我拒之门外?”
    她说这话的时候,胸口一起一伏,柳眉微微蹙起,显然在极力压抑着怒火。程牧游看着她气得有些泛红的脸蛋,心里有是可气又是可笑,他轻叹一声,在脑中梳理了一下语言,这才说道,“晏姑娘卓荦超伦,绝非寻常女子所能及,只是男婚女嫁,不能以条件作为衡量之物,程某更看重的是一个‘情’字。”
    晏娘语竭,过了半晌,才眨巴了几下眼皮,“大人的意思是,您从未对我动情?”
    她说这话的同时,一片叶子缓缓从两人之间打着旋儿飘过,落在程牧游的鞋面上,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一丝微响。
    他直视她秋波浅漾的双眸,“我有,但姑娘没有。”
    “我也有。”晏娘想也不想就说出这三个字,为表决心,她甚至对着朗朗蓝天竖起三根手指,言之凿凿,“我真的有,大人数次救我于危难,我早已对大人芳心暗许,还望大人莫要将晏娘的一片真心视如草芥,弃如敝履。”
    看到她指天对地的发誓,程牧游脸上浮出一丝笑,若晏娘此刻没有专注于编造谎言,她应该能看出那笑容中透着凄苦,还有几分淡淡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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