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真的想嫁给程某?”
终于,在她安静下来之后,程牧游问出了她满心企盼的一句话。
***
拖着疲惫的身躯刚走进院子,迅儿就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抓着他的手晃荡,“爹爹,你要娶晏娘了是吗?”
程牧游瞪他,“你刚才在墙下偷听了?”
迅儿吐吐舌头,“我也是担心爹爹,惜惜姐姐说爹爹有性命之虞,所以我才偷听的,”说到这里,他忽然眨巴着大眼睛,在程牧游脸上仔细打量,“奇怪,爹爹要娶妻了,却为何不见半点喜色?爹爹明明就是喜欢晏娘的不是吗?”
程牧游缓缓在迅儿面前蹲下,“迅儿,君子不乘人之危,这句话你懂吗?”
迅儿摇头,轻声说道,“爹爹娶了晏娘,为何叫乘人之危呢,这且不说,既然是乘人之危,那爹爹后来为何又同意娶她了呢?”
程牧游在他秀气的小鼻子上一刮,“我原以为是乘人之危,可后来才发现是成人之美,因为她好像根本没将嫁给我当成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我便干脆遂了她的心意。”
这番话彻底把迅儿搞糊涂了,他皱起两道细细的淡眉,嘴里嘟囔道,“什么乘人之危成人之美,我怎么听不明白?再说了,男婚女嫁是人生大事,为何爹爹说的晏娘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倒是爹爹,看起来满脸愁苦?”
见他一副懵懂的模样,程牧游摇头一笑,“傻小子,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些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
在晏娘嫁入程家前一天,李玉珊以恶逆罪被开封府判以刺配之刑发配登州。
行至徐州时,押送的官兵让犯人们停下休憩片刻,李玉珊席地坐下,望向遥远的天际,流云正缱绻着飘向天地的尽头,如同那些再也不会倒流的岁月一般。
她看着看着,清秀的面庞上透出一丝凄婉,“公子,我没做到的,只能靠她来帮我达成了。”
忽然间微光一闪,刺痛了李玉珊的眼睛,她抬头,却见不远的山坡上站着一个人,那人手中,握着一块银光淙淙的绣帕。
***
数月前。
“李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我已将宋明哲一家安葬在碧草之下,让他们的尸身不至于流落荒野,魂无归处,你也莫要再执着,快些离去吧。”
“姑娘我想报仇,为公子,为老爷,为宋家无辜死去的白余口人报仇。”
“你既知宋大人一家是被谁所杀,就应该明白凭你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为他们报仇。”
“可是姑娘可以,不是吗?”
李玉珊看着面前那个一身翠衣的女子,濡湿眸底忽的浮起一层亮光。
(夹马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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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崔府君·共47章
第一章 和尚
灰白的云层遮盖住张瑾梅头顶最后一方蓝色的天空,风吹得更厉害了,未几,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将地面染成一片斑驳,也将她身上那件羔裘袄子濡湿了。
张瑾梅抱紧双臂,顶风沿着山路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是走不动了。夹杂着暴雪的狂风就像刀子似的,割着她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把她那张清秀的小脸弄得通红。她两眼中亦被越来越密的雪花填满,无法分辨身前的道路。
又摇摇晃晃的在暴雪中走了半刻中光景,张瑾梅终于支撑不住了,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冲向她僵硬的身子时,仰面倒在半尺深的雪地里,再也没能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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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瑾梅是被一股浓郁的药香唤醒的,那味道清苦中透着几分香甜,让她心里陡然安定了不少。一时间,连风雪的冷冽和夫家人的冷漠似乎都从心中消退了,包围着她的,只剩下这抹令人心安的药味。
她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中,房子里的摆设朴素简单,连覆在身上的被子都是最简朴的葛衾。她勉强坐直身子,这才看到自己身上的湿衣早已被人褪去,现在她只穿着一件土蓝色的打着几个补丁的僧服。
张瑾梅的目光又在屋子里兜转了一圈儿,发现这里确实只有自己一人后,便张口就要喊人,可是还没来得及发声,门外却传来一阵低低的谈论声。
“师兄,那女施主看起来已经在雪地里躺了有一个时辰了,脸都发紫了。”
“还好她身上穿着件羔裘袄子,不透水,否则冻了这么久,估计人就不行了。”
“师兄,现在她怎么样了?”
“无碍,我方才给她喂了些药剂,眼见着她脸色红润过来了。”
“阿弥陀佛,无事便好,一会儿师傅回来了我们也好回话。”
瑾梅听外面的人又是“师兄”又是“阿弥陀佛”的,便知自己如今身处之地是一座寺庙,她心里登时腾起一股庆幸:好在救了自己的是这些好心的和尚,而不是什么山匪路霸,否则,现在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想到这里,张瑾梅清了清嗓子,轻声轻气地冲门外喊了一声,“二位师父,敢问此地是何处?”
门被推开了,如她所料,果然有两个白白净净的和尚从外面踏进来,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另一个则刚及束发之年,童稚未脱。
两人见了张瑾梅,皆有些拘谨害羞,站在门边不敢接近,年长的那个和尚稍显得大胆些,略略上前一步,垂首问道,“女施主,您感觉如何了?”
张瑾梅感激冲他俩一笑,“身子已经暖和过来了,多谢两位小师父了,只是不知这里是何处,我又为何会在师父们的厢房中?”
“这儿叫灵显寺,不过是一处小庙罢了,今日我与师弟外出,正好遇到女施主晕倒在雪地中,便将您背回庙中休养。”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张瑾梅一眼,脸一红,又把头垂下去,“回来时施主的衣服都湿透了,我便让我这师弟给施主换上了一件僧袍,还望施主不要见怪。”
张瑾梅虽然已经嫁人,但是从未被陌生男子瞧过身子,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由得一紧,可是转念一想,那小和尚还是个孩子,况且又是为了救自己才不得已而为之,自己若是因此责怪他,也太不近人情了。所以,她便冲他们笑笑,“师父这是哪里话,我怎会因此而责怪两位。只是不知这大雪何时能停,我还要赶路,这下子可被大雪给耽误了。”
“施主孤身一人,为何要在这风雪天中出门?”小和尚不解地追问了一句。
说完,他便被那年轻和尚拧了一把,遂紧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
张瑾梅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于是勉力一笑,“两位师父救了我的性命,我自是不敢相瞒,我之所以独自一人,是因为与夫家不睦,一气之下想回自己娘家,没想途中突遇大雪,差点就葬身于这茫茫雪海中,若不是遇到两位师父,恐怕我现在早已冻僵了。”
听到她提起家事,两个和尚的脸又有些泛红了,哼哈了半天,也不懂该如何劝慰。
张瑾梅见他们一副促狭模样,心中倒是有些好笑,于是赶紧接话道,“不说这个了,两位师父,方才听你们说到这寺中还有一位方丈,不知他老人家去了哪里?”
“师傅每日到林中念经打坐,风雨不误,日落时分自会归来,到时再引施主相见。”年轻和尚如实相告,说完,他话锋一转,“女施主,您暂且在寺中歇下,等到明日雪停了,衣服也干了,再继续赶路也不迟。”
说完,两人又行了一礼,便一同走出屋子,将屋门带上。
张瑾梅重新钻进被窝里,她的眼角忽然有些湿润,心中亦盛满了诸多感叹:几个陌生的和尚,竟然也能为自己思量甚多,可是那个相处了两年的夫君,却是如此冷血,见她身无分文独自离家,竟也视若无睹,甚至不曾想着追过来,实在是让她心底冰凉,比窗外的风雪更甚。
想到这里,张瑾梅把被子裹紧了些,在愁云惨雾的笼罩下,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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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夫家闹不痛快,一个人准备回娘家去了,两边又没通过气儿,就算不见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寻人”
“可看她这身衣物,是富贵人家的,若将来真的闹起来,找到咱们这里也未可知呀”
“师傅,您怎么胆子越发小了,咱们这儿地处荒山野岭,今儿又下了大雪,官府的人只会怀疑这小娘子失足落下山坡,或者冻死在哪个雪坑里了,怎么会疑到几个和尚身上”
“师傅,我方才给她换衣服时看过她的身子了,白白嫩嫩的,要多水灵有多水灵,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媳妇,以前那些姑子婆子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残花败柳,保管您见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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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
“真的?”
门外那个苍老的声音似乎吞了口口水,里面饱含着情欲的味道。
张瑾梅听到了,她现在虽然手脚软绵绵的,一点也动弹不得,可还是将那声音清清楚楚听进耳中。她哭了,心中冒出千百万个后悔,后悔自己独自离家,以至于现在闯进了魔窟之中。她多希望自己没有做出这个荒唐的举动,以此来试探夫君对自己的真心,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
可是还未容张瑾梅多做考量,门,开了,三个高低不齐的人影站在门口,他们的眼睛全都盯在她的身上,里面闪烁着与出家人身份不符的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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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和尚关上门,将自己身上凌乱的僧袍整理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踱步到旁边的厢房中,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品慢慢啜。
一直到一壶茶都下肚了,年轻和尚和小和尚才相继从张瑾梅房中出来,带着满脸疲意坐到老和尚身旁。
“她怎么样了?”老和尚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那药性大,我和师兄出来时,她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哭呢。”小和尚嬉笑一声,也自顾自喝起茶水来。
老和尚满意地点点头,“那便好,一会儿弄她的时候就不费力气了,不像前面那个老妈子,死就死了,还将老朽的僧袍上溅得全是血,腌臜透了,洗了几次都没洗干净。”
年轻和尚放下手里的杯子,慢慢把脑袋凑过去,“师父,就这么把她弄死了岂不可惜,好容易来了这么标致的一个小娘子,干脆多玩几天,等她受不住了,再弄死也不迟啊。”
听他这么说,一旁的小和尚也赶紧附和道,“师兄说的甚是,师父,咱们就再留她几日,您说可好?”
老和尚连连摆手,“不行,庙里总共就咱们三个,万一一个不小心没看住人,给她跑了,那咱们的事情岂不是就败露了。”说到这里,他有些怨尤地看了年轻和尚一眼,“为师可比不得你这般血气方刚,多留她几日也无甚用途,还不如早点杀了完事儿。”
年轻和尚本想辩驳,却又不敢违逆师命,犹豫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小声道,“好,一切都听师傅的,等夜黑了,咱们就把她拉到后院,勒死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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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天上的雪还没停,不过和白天比起来,已然小了很多,雪花变成了雪粒,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满院皆是“簌簌”的声响。
老和尚酒足饭饱后,戴着斗笠来到后院,想看看两个徒弟有没有处理好那小娘子的尸首。可是刚拐过弯,却看见徒弟们还立在菜田边儿上,旁边放着被草席裹得好好的张瑾梅。
她已经醒转过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惊恐地打量着眼前的处境,怎奈手脚皆被麻绳捆住了,嘴巴里也被塞上了一块破布,纵使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可什么都无法施展。
老和尚不耐烦的朝背对着自己的两个徒弟走过去,“手脚怎么这么慢,都已经半个时辰了,我以为她早已经死透了。”
“这小娘子看起来温柔,实则性子烈得紧,再加上药劲儿快过了,我们两个人都差点没弄过她,绑人就费了半天功夫。”
年轻和尚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传到老和尚耳边时,已经被狂风撕成了只言片语。
“不管怎地,快把她勒死吧,早弄完早没事。”老和尚瞅了张瑾梅一眼,见她已经吓得脸色苍白,身子抖成一团,心里忽然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来。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随风飘逝了,因为他发现两个徒儿还是没有回头,不仅如此,他们的臂肘都是弯着的,似乎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不是勒人用的绳子,绳子用不着拿的如此费力。
他脑中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人已经走到了小和尚身后,在他紧绷的肩头轻轻一拍,大声问道,“徒儿,你手里拿着的是铁锹吗?不是要用绳子吗?你拿它做什么?”
小和尚被他这么一拍,整个人差点跳将起来,他哆哆嗦嗦地回过头,“师师父”
话音还未落,忽觉旁边扫过一阵凛冽的风,一把裹挟着雪花的利斧朝老和尚直劈过来,一下子就砸在他干瘪的左脸上,将他的下巴砍去一半。
鲜血喷了小和尚一脸,他干嚎一声,丢下手里的铁锹,朝后退了几步,浑身打着冷战,直愣愣地看着那个尚没有倒下的老和尚。
老和尚似是刚感觉到疼,他讶异地摸着碎掉了一半的脸,僵着脖子扭过头,看着紧攥着斧头的年轻和尚,用只剩下一半的嘴说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你你为何要杀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