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游皱眉,“灵显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寺庙?”
“这寺小得很,总共也就是几座厢房围成了一座院子,属下今天也是第一次听闻。”
程牧游点头,遂接着问道,“是谁来报的案?”
“住在附近的一个村民,他今天上山砍柴,路过那座小寺时听到里面有呜呜的哭声,于是便进院查看,没想,却看到了长住寺中的三个和尚的尸首,除了这三具尸首外,菜地下面还埋有大量的尸骨。”
程牧游一怔,“一座小寺,竟然出了这么多条人命?那哭的人又是谁呢?”
蒋惜惜接着说道,“是一个陌生女子,不过她被麻绳束缚住了,那村民吓傻了,也不敢给她松绑,只敢等官府的人到了再定夺。”
由于昨日刚下过雪,道路难行,所以程牧游一行出了城之后又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灵显寺。
如蒋惜惜所说,这座小小的寺庙只是几间厢房围成的一个小院,最中间的厢房供奉着一座沾满了灰尘和蛛的佛像,显然庙里的和尚心思不在敬佛上,竟像是从未打扫过它一般。
蒋惜惜帮张瑾梅解了绑,又给她换上了衣服,让她服下一碗热茶,耐心地等她情绪平稳下来,这才将张瑾梅带到程牧游旁边。
“我听报案的人讲,你亲眼看到了三个和尚被人杀害,此话可属实?”程牧游看着瑟瑟发抖的张瑾梅,轻声问道。
张瑾梅擦了把眼泪,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我是亲眼看着他们死的,可是大人,这事儿不对劲,邪门的很。”
“邪门?”
“小女子昨日独自离家,突遇风雪,被那几个和尚救进这庙里,哪知哪知这里根本不是敬神礼佛的寺庙,而是一个淫窝,小女子竟然被这三个畜生轮番糟蹋了。”说到此处,她又抽泣了起来,站在一旁的蒋惜惜心疼不已,忙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一件大麾盖在她不住颤抖的身上。
张瑾梅于是接着往下说,“后来,这三个和尚不知为了何事起了争执,那老和尚便被其他两人杀死丢在坑中了。”
“那另外两个和尚是怎么死的?”程牧游皱紧眉头追问道。
闻言,张瑾梅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不自觉的裹紧了大麾,两眼直视着院中的月色,缓缓说道,“他们是被对方杀死的”
“难道他们之间也起了争执?”
张瑾梅咬着下唇,将上面咬出一个血印子,“表面是,他们一人持刀,一人执铁锹,两人都被对方击中了要害,失血而亡。”
程牧游更听不明白了,“表面是?你这话是何意?”
张瑾梅忽然将目光锁在程牧游的脸上,口中急急道,“大人,那两个年轻和尚本来还好好的,商量着要将我重新送回屋里,神态如常。可是忽然间,墙头冲下来一阵狂风,风过之后,小女子便看见墙头多了个东西”
“是什么?”
张瑾梅眼睛一瞟,看了程牧游官帽上的软翅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嗫嚅道,“是一颗头颅,一颗带着官帽的头颅。那帽子和大人的帽子很像,软翅乌纱,俨然就是县令爷的模样。”
“怎么可能?”蒋惜惜插了一句,“我方才去后院了,那围墙修得还挺高,怎么也有十几尺了,怎会有人长得那般高大,还是说,他一直趴在墙头?”
张瑾梅狠狠咽了口口水,“蒋大人,人当然不可能那么高,但是鬼鬼就不一定了”
此话一出,蒋惜惜和程牧游对视了一眼,程牧游遂望向张瑾梅,肃声说道,“鬼?你为何如此笃定他是鬼?”
张瑾梅的眼泪簌簌落下,她抽泣了几声,终于说出那个压在心头已久的一句话:“大人,那人的脸分明就是个骷髅,一个明晃晃白灿灿的骷髅。”ps
第八章 忧
“骷髅?”蒋惜惜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你可看清楚了?昨夜风大雪大,会不会看走眼了?”
张瑾梅缓缓摇头,“蒋大人,我那时虽然受惊过度,但头脑还是清楚的,最主要的是,那东西在墙头立了好久,一开始,它还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个和尚,可是到了后来,它竟然看他们笑了。那笑诡异得很,因为它刚咧开嘴,那两个和尚就跟着了魔似的,从地上捡起家伙就对打起来。他们的动作凶狠异常,每一下都要治对方于死地的模样,可是他们的眼神,却是木木的,里面没有神采,好像魂魄已经被那骷髅吸走了一般。”
说到这里,张瑾梅忽地跪下,“大人,小女子说的都是实情,绝无半分虚言,虽然这话听起来着实荒谬,可是它确确实实是昨晚发生在我眼前的真实景况,虽然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程牧游将她搀扶起来,一字一句道,“我信你,方才我已经检查过那几人的尸首了,他们身上的伤痕的的确确是对方造成的,所以本官知道你没有说谎。只是坑中尸体加上那三个和尚一共有十一具,你可曾听他们说过其它几具尸首是属于何人的吗?”
张瑾梅连连点头,“大人,这些人应该都是被这几个和尚杀死的,他们将迷路的妇人引到庙中,奸淫囚禁,玩弄之后再将她们杀死。大人,这几个人是畜生,不,说畜生都辱没了畜生,他们死不足惜。”
程牧游点头,眼中划过一道微光,“他们是死不足惜,可是那具骷髅难道也同你想的一样,所以才要将他们就地正法?若真是如此,他岂不是越俎代庖,把本官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
“李将军严于治军,赏罚分明,不避亲疏与仇雠,以惩恶劝善,激励将士。《卫公兵法》说:尽忠益时、轻生重节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惰、败事贪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质直敦素者,虽重必舍;游辞巧饰、虚伪狡诈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赞,恶无纤而不贬,斯乃励众劝功之要术。”
“他还说,只有这般,才能造就出一支战斗力强、军纪严明、深得民心的军队。不过,这治军之道对于你来说过于晦涩了,现在天色已晚,等明天我再逐字逐句的讲与你听。”晏娘说着帮迅儿把被子扯到肩头,“快睡吧,明日一早还要到书院去呢。”
迅儿不依,拉住她的胳膊,“晏娘,你就再讲一讲吧,这李将军好生神勇,谋略又多,迅儿对他敬佩不已,还没有听够呢。”
可是随之而来的一个哈欠却出卖了他,晏娘于是宠溺的冲他一笑,“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强撑着不睡呢,你乖,明早儿让右耳给你煮红枣粥吃。”
话落,迅儿的眼皮已经重重落下,显然陷入了沉睡,晏娘于是站起身,把床幔放下,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她刚推开门,便看见右耳斜靠在一根高高的树杈上,双腿漫不经心地耷拉下来,在半空中一晃一晃。刚想骂它不懂规矩,忽然想起它随自己进入程府这些日子,做人做得极为辛苦,不能睡在外面不说,平日里还要遵从各种礼节,不敢随意簪越,于是心中一软,冲它喊道,“今天他们都出去了,你也总算自在一回。”
右耳见她出来,麻利地顺着树干滑下,抓着痒朝她走过来,“大人说了,在后院,我想怎样就怎样,不用拘束,不过我怕给姑娘添麻烦,才多少收敛着一些。”
晏娘点它的脑袋,“哎呦,我家右耳什么时候开始懂得为我考虑了?”
说完,她便径直走到一个石墩子上坐下,顺手折下一片枯叶,将里面融化的雪水倒进嘴里,细细品了几下,满意的咽下。
“我一直都在为姑娘的事情殚精竭虑,晚上也睡不好,”右耳脸上透着一抹压抑了很久的红晕,与它平时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同,它气鼓鼓地走到晏娘身旁,急急说道,“姑娘,我一想到那妖道知道了姑娘的行踪,心里就不安生,生怕他哪日便杀上门来,可是姑娘怎么却似乎不像我这般慌乱,甚至连御敌的准备都没做,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
晏娘冲它嘻嘻一笑,“你要我做什么准备?在新安府的大门上贴满符纸?还是现在就避入山林?”
右耳更着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娘怎么还没个正形,我虽不怕与那道人拼命,却也不想被他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姑娘你,你好容易修炼出来的人形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净,难道现在还想再重蹈覆辙吗?”
见右耳面红耳赤极力争辩的模样,晏娘眸中闪过一道暖意,伸手将右耳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道,“我并非不想自保,可你也知道那妖道法力通天,一般的手段对他根本不起作用,更何况,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我不能顾此失彼”
“我知道报仇对姑娘而言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可是,它当真比你的你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右耳的声音抖了几抖,将这句压在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晏娘微微一怔,心中已被一些东西触动:右耳刚刚修成人形不久,心智未开,许多人类才有的情感,譬如同情,譬如敬重,譬如忧虑,于它而言,不过是远在天边的云彩,能看到,却摸不到,无法深入体会。可是现在,它似乎终于精进了,它在担心自己,甚至夜不能寐,这种单纯直接的感情,令她珍惜之际,更是充满了感激。
于是,晏娘莞尔一笑,轻轻说道,“右耳,旁人都说我捡着了一桩好姻缘,有幸嫁给程牧游,他们还说,这是我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
右耳撇嘴,“凡夫俗子一叶障目罢了,姑娘难道还在乎旁人的议论不成?”
晏娘淡淡一笑,“那你可知我为何执意要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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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毒
右耳搔搔鼻头,“姑娘嫁给大人,当然是为了那剂药,那剂毒死了先帝的药。当年姑娘不惜把逆鳞放入先帝的腹中,就是为了他尸身不腐,血液不固,以求日后能找出那剂毒,将先帝之死的真相宣告天下,揭露赵康的罪行。”
晏娘点头,“可惜程德轩精明老辣,李姑娘百般刺激他,甚至用了我教给她的厌胜之术,也没让他对自己下毒。”
“李姑娘不惜以身试毒,也要找出程德轩和赵康下毒的证据,可惜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她即时将此事告知姑娘,将计就计,与姑娘上演了一场双簧,使姑娘赢得了程德轩的信任,得以嫁入程家,也为日后之事铺好了前路。”
晏娘凝视着墙头剩下的一层残雪,淡淡道,“此事能成也少不了赵大人的功劳,他故意将厌胜之术告诉程德轩,让他对李姑娘起疑,还旁敲侧击,让程德轩对我放下戒心,使我可以顺利嫁入程家。不过在汴梁时,我曾在程家仔细搜查过,可是都未发现那味毒药,就连程德轩药箱里的瓶子都是空的,真不知道这个老狐狸将那毒藏在何处了?”
右耳吁出一口白气,“言归正传,姑娘心急着找证据,可是也不能不顾着自己,那妖道现在在暗,我们在明,我生怕”
晏娘抿嘴一笑,“右耳,其实我入程府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为了自保。”
右耳吃了一惊,“自保?”
“嗯,自保。迅儿那小家伙看起来柔弱,可实则身上藏着一股将气,以前与他相处时我便猜出他是将星转世,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名不可多得的武将。所以这些日子,我也有意朝那个方向引导他。大宋现在重文轻武,极缺这样的人才。”
右耳愣了,他实在无法将每天追着自己讨吃食的小胖墩子和威风凛凛的武将联系起来,不过,他还是追问道,“武将身上的将气和煞气,难道能克制住那妖道?”
晏娘微眯起眼睛,“将星华盖,都是四柱神煞,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
右耳忽然参透她话中的深意,“那道人竟是华盖星?”
“华盖善恶难分,智慧过人,命中有它的人,宜僧道不宜凡俗;也因这样的特质,若‘华盖’逢煞的话,则孤而不吉,不是凶灾不断,就是安忍残贼,背违正道,很遗憾,那妖道的命理正属于后者。”晏娘幽幽说道。
“所以姑娘与迅儿在一起,或能抑制住那道人?”
晏娘看它一眼,“克制他是不可能的,但多少能拖住他的脚步,让他不敢轻易出手,给我多留下一些时间。而且,那道人现在还并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现在也只是躲在暗中试探观察。”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右耳,上次我让你查蜾蠃的功用,你可查到了什么?”
右耳抓抓脑袋,“蜾蠃亦名蒲卢,腰细,体青黑色,长约半寸,以泥土筑巢于树枝或壁上,尾有毒针。姑娘,难道那妖道竟然怕一只小小的蜂虫不成?”
晏娘凝神思索一会儿,缓缓摇头,“不知道,不过为以防万一,你去找几只蜂房,让蜾蠃在此处安家落户,说不定到时能派上用场。”
***
“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什么门杀入,此阵方可破。是什么门呢?死门?惊门?”
梦中,迅儿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兵阵前,认真思索着兵士的出路,可是他怎么都想不起应该从何门杀入,于是不免心焦气躁,忐忑不已。
他忽然睁开眼睛,麻利从暖和的被窝中爬起来,披上衣服下了床,推开门便朝书房走去。他知道自己若是弄不清楚破阵之法,今夜便别想睡着了,索性起身去找到那本兵书看个究竟。
岁暮天寒,迅儿被一阵冷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加快脚步,顺着走廊一路小跑着过去,没多大会儿便来到书房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