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是座庙,虽然是道家的庙宇,但是佛道不分家,咱们有救了。”年轻和尚也激动的啜泣起来,忙跟在小和尚身后,一同踏进这座庄严的大庙中。
若两人此刻没有如此激动,他们便会发现这座庙宇透着古怪,它的四面墙外竟然都在“嘶嘶”地冒着白烟儿,竟像是飘在天宇中一般。
***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这偌大的庙宇中空荡荡的,除了摆在供桌上的一排蜡烛和几根粗大的柱子外,竟然什么摆设都没有。
烛火微动,照亮了供桌前那一方空地,可是殿里的其它地方,却仍然黑魆魆的,仿佛有一堵坚硬的墙,把暖融融的烛光隔离开了。
小和尚绕着大殿走了一圈儿,却发现暗处除了浓墨般的黑,什么都没有,于是便压低声音问道,“师兄,这庙里怎么有供桌,却没有神像,好生奇怪。”
年轻和尚没吭声,他的目光如今全被蜡烛上方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那是一根红丝,鲜红似血,飘在烛火上方,似梦似幻,缥缈如氤氲。
“师弟,这红丝”
话还没说完,后方忽然响起极轻的一声。
“咕嘟。”
两个和尚同时回头,目光俱投向身后那个黑暗的角落。
角落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口大铁锅,锅子有下面没有木柴,里面的东西却在朝外冒着热气。
“咕嘟。”
又是一声,紧接着,这声音便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咕嘟咕嘟”地响个不停。
两个和尚彼此对望了一眼,终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垫着脚,一步一步地朝那口大锅走去。
离角落还有几尺远的时候,他们站住不动了,因为一股热浪劈头盖脸压过来,冲到身上,几乎把僧袍都要点着了。
“师兄,这这里怎么这么热啊?”小和尚结结巴巴看着前面。
“好像好像是口油锅啊。”年轻和尚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攥住了,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小和尚踮着脚尖朝油锅里望,“师兄,这锅里好像有东西,忽上忽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年轻和尚鼻中忽然钻进一股肉味儿,油腻腻的,让他胸口涌起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
他一把拉住小和尚的胳膊,“师弟,别看。”
可还是晚了一步,小和尚身子猛的一震,两眼直直落在油锅中那一块块上下起伏的物事上,再也挪移不开。
“师兄锅里锅里那些东西是是师父吗?”
年轻和尚先他一步看到了锅里那些被炸得焦黄的尸块,也看到了师父那颗碎掉了一半的头颅,他的眼珠子还在,只不过经过热油的烹炸,已经跳出了眼眶,挂在一条肉丝上,随着冒泡的热油一上一下。
小和尚再也忍不住了,他捂着肚子冲到一根柱子旁边,大口大口的朝外呕吐着,可是肚里的东西早已吐完了,他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胸口里依然憋的难受。
“师弟,这地方不对劲,不对劲”年轻和尚喃喃自语,一把拽起蹲在地上的小和尚,冲他已经吓得有些痴傻的脸孔大声吼道,“咱们快走,离开这里,快。”
可是将将跑出两步,身后却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徒儿,救救为师,这锅里好烫,为师的五脏六腑都要给烧化了。”
两个和尚同时叫了一声,脑袋却不由自主地扭向后面,这下子,他们看见了此生最为恐怖的一幕景象:老和尚已经断开的两条胳膊正死死扒着油锅边沿,脑袋漂浮在热油上面,嘴巴一闭一合地冲他们喊话。
见到如此怪异的场景,小和尚登时便软了腿,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年轻和尚毕竟胆子大一些,可是双腿也像不听使唤一般,深一脚浅一脚,明明是朝门的方向跑,却歪歪扭扭地撞到了一根石柱上。
师父的求救声越来越大,似乎已经来到了他的背后,声音暗哑凄厉,竟像是被滚油烫过一般。
年轻和尚也走不动了,他抱着面前的石柱,勉强将身子挂在上面,不至于像小和尚一般瘫倒在地。可是手摸上石柱,却感觉上面凹凸不平,像是刻着字体。
他缓缓仰头,终于看到了石柱上那一列惊心动魄的大字:恶过吾门胆自寒。
“恶过吾门胆自寒”
他幽幽重复着这句话,胸口忽然插进一股透彻心脾的寒凉,身子不由自主的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额头“咚咚”地砸向地板,“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错了”
“师兄,师兄,这里这里怎会有这么多红线?什么鬼东西,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小和尚惊恐的声音忽然飘进他的耳中,他一惊,缓缓抬头,寻声望去,只见无数红线正从殿顶慢悠悠飘落下来,就像春天的雨丝,细弱、轻柔,铺天盖地朝两人罩下。
“唰。”
供桌后面忽然发出极轻微的一丝声响,一个浅浅的影子从烛光无法穿透的黑暗中移了出来。
原来他一直在那里,早在两个和尚到达此处之前就在那里候着他们,就像蜘蛛等待着即将落网的猎物。
------------
第六章 兵书
“那位姑娘就是程大人新纳入门的妾氏吧,看起来倒是眉清目秀面薄腰纤的,怪不得程大人丧偶多年,最后将她这么个绣娘娶进府中了。”
“这姑娘可真有两把刷子呢,不仅嫁给程大人这样的人物,还把那程小公子哄得服服帖帖,你看两人亲昵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亲母子呢。”
“你羡慕呀,别忘了,你都是有孙儿的人了,怎么,还想红杏出墙,找个年轻后生不成?”
“别瞎说,就算我想,人家程大人也不乐意呀”
几个买菜的婆子一边看着前面牵着迅儿的晏娘,一边嘻嘻哈哈的打趣着彼此,直到两人转身走进了一间书肆,她们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旁边卖菜的小贩身上,集中火力讨价还价起来。
“呦,这不是晏姑娘和程府的小公子吗?今儿怎么到我这书肆里来了?是不是书院的先生又让你买书了?我猜猜看啊,是诗词还是四书?再不然,是《幼学琼林》?”
书肆的掌柜很热情,一边抓起一把糖炒栗子塞进迅儿手里,一边俯身询问他。
“都不是,我今天带迅儿到您这儿,是为了买几本兵法。”晏娘浅浅一笑,替迅儿剥开一只栗子塞进他的嘴里,“掌柜的,兵书都放在哪里?”
掌柜一愣,“这么小就看兵书啊?我这里倒是有,就在后边的角落里,不过不多了,现在有多少人会看兵书呢,姑娘带着公子过去看看便是。”说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摇头道,“错了错了,都怪我以前叫顺口了,现在啊,应该叫您程夫人才对。”
***
如掌柜所说,书肆里的兵书总共加起来也不到十本,且由于年长月久无人碰过,上面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有几本还被虫蛀了,在发黄的书页上留下了几个破洞。
晏娘把这些书全部挑出来摆放在地上,趁着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缕日光,打开其中的一本,拿在手中细细揣摩。
“晏娘,”迅儿终于将栗子全部吃完了,他拍拍手,指着书页上的一幅画,轻声问道,“这个奇奇怪怪的形状是什么?怎么有点像八卦图?”
晏娘回头一笑,遂将他抱在怀里,指着书页说道,“这叫《八阵图》,是蜀汉丞相诸葛亮推演兵法而创设的一种阵法。这图共分九幅,一幅为八阵正图,其它八幅为八个阵式,即: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每个阵式在不同环境下都有不同的战术应用。”
“它吸收了井田和道家八卦的排列组合,兼容了天文地理,是古代不可多得的作战阵法。其中不但涉及易理,也透露出诸葛亮对卦象占筮的精通。《阴符经注》云:八卦之象,申而用之,六十甲子,转而用之,神出鬼入,万明一矣。所谓‘八卦之象,申而用之’,就是指八阵图用了周易的占筮方法。”
迅儿微微张开嘴巴,摇头感叹道,“听起来真有意思,怪不得晏娘要将此书收走。不过,晏娘教我这些,是想让迅儿长大之后带兵打仗吗?”
晏娘凝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战场凶险,迅儿会怕吗?”
迅儿吸吮着手指上残留的糖味儿,“有多凶险?”
晏娘将目光转到八阵图上,“这幅图最有名的推崇者和传承者就是唐朝大将李靖,八阵图在李靖的手里得以发扬光大,他也凭借此图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最后封侯拜相,被后世称为一代战神。不过,每个战神的靴下都沾满了鲜血,李靖也不例外。”
“贞观四年,唐王李世民命令,由兵部尚书李靖指挥,出动十多万唐军分六路北上,痛击突厥。李靖分析认为,庞大的十多万步兵,对于突厥的威胁不大,必须以精锐骑兵为主力,闪电攻击突厥,击破他们的主力。所以他亲自率领三千大唐兵士,从马邑出发,一路杀到定襄。突厥骑兵仓促应战,根本不是大唐铁骑的对手,一边倒地被压制,将士一批批的倒下,伤亡惨重,全面溃败,局势在朝夕之间得以扭转。”
“可晏娘为何说李将军脚下沾满鲜血,难道是在为突厥人可惜吗?”迅儿仰脸看她。
晏娘脸上泛出一个浅浅的笑,“行军打仗,不流血是不可能的,战场的凶险就体现在此。不过当年突厥兵发现敌人来袭,已来不及集合军队,被打得七零八落,整个作战过程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所以,这笔血仗就被记下了,而且记在唐王李世民的头上。”
迅儿吃了一惊,“被记下了?被谁记下了?”
晏娘轻点他的眉心,“这就是另外一件事了,等以后得闲了我再慢慢讲与你听。”
说到这里,她将那几本兵书上的灰尘掸去,小心收好,拉着迅儿走到掌柜面前,冲他说道,“掌柜的,这几本我们都要了。”
掌柜的朝那摞兵书看了一眼,陪着笑说道,“哎呦,这些书破的破,烂的烂,姑娘若是不要,估计也就放在我这里喂虫子了,您看着给几个铜板也就是了。”
话刚至此,一个挺拔的身影踏门而入,“掌柜的,如今兵书无人问津,那您这里卖的好的都是些什么书呢?”
听到这个声音,迅儿惊喜地转过头,冲那人跑了过去,嘴里叫道,“爹爹,您怎么从颍昌来了?您怎么知道我和晏娘在这里?”
程牧游莞尔一笑,目光遂落在晏娘脸上,“我只是偶路此处,没想正好遇到你们两个,”他略顿一顿,眼底涂上一抹温情,“夫人,这几天迅儿没给你添麻烦吧?”
晏娘摇头,微微一笑道,“他很乖,就是被右耳喂胖了。”
程牧游于是捏捏迅儿明显圆起来的脸蛋,转而望向掌柜,“掌柜的,你还没说,你这书肆里面什么卖的最好?”
掌柜的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自然是诗词碑帖名画琴谱,哦,对了,还有一些街市剽闻的朝报卖的也不错。”
------------
第七章 灵显寺
“大人、夫人,慢走,下次再来啊。”
看着三人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顺着街道渐渐远离,书肆的掌柜情不自禁从嘴角抿出一丝笑,“俊男美女,再加上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看起来可真是赏心悦目啊。”
只是
他心里飘过一丝疑惑:这晏姑娘和程大人之间为何隔着一点距离,看起来略显生疏,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影响他勾画出来的这个完美的意境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兀自摇了摇头:也是,现在街市上人来人往,两人又是新婚,可能也不愿表现得太过亲昵,省的被一些嘴杂的人取笑。
是了,一定是这样。想到这里,掌柜的又依依不舍的冲那三个背影看了一眼,这才自顾自走进了书肆。
“这么珍贵的兵书,却无人问津,卖的好的,却都是些诗词歌赋。”程牧游看着手里那一摞破旧的兵书,摇着头感叹。
“重文教,轻武事,所以名将难出,与辽人打仗总是占不着便宜。”晏娘接着答道。
“所以夫人买了这些书,就是为了让迅儿耳濡目染,不要重文轻武?”
“耳濡目染,这小子总能学到一些,大人,不官人不是也觉得迅儿太过柔顺,希望他刚强一些吗?”
听她如此称呼自己,程牧游心里一热,遂抱拳行礼,“夫人思虑周全,把迅儿交给夫人教养,我就放心了。”
晏娘冲他一笑,“相夫教子本就是我该做的,官人未免太客气了。”
三人说说笑笑地朝新安府走,路程似乎也短了不少,夕阳还未完全落下,就已经到了新安府外面。
刚步上台阶,却见蒋惜惜带着史飞史今急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几人身着官服,腰间还带着佩剑,显然是要去执行公务。
“有案子吗?”程牧游上前拦住他们。
见到程牧游,几人忙抱拳行礼,晏娘见他们有案子要谈,便先行一步,带着迅儿回府了。
见两人走进大门,蒋惜惜方才说道,“大人,方才有人来报案,说城外的灵显寺里发现了大量的尸骨,所以属下才急着要和史飞史今一起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