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蒋惜惜心里一惊,刚想进屋找她问个明白,可就在这时,冷不丁看见一个黑影从房里跑出来,贴着墙边一溜烟朝外面跑去,没多大会儿,身子便隐入了门外无尽的黑暗中。
    蒋惜惜来不及多想,移步奔向院外,紧随在那黑影后面,同他一起跑进董宅后面那片密密匝匝的林子里。
    黑影在离她不到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不动,背对着她,与她之间只隔着两根光秃秃的树干。
    蒋惜惜侧过脸,望向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她觉得有一只小手正在自己心里拼命的挖着,想要挖出那个已经即将破土而出的真相,可是,她与它之间虽然只隔着一层薄土,却迟迟不得见其真容,直叫她抓心挠肺,心里疼痒交杂,慌乱不已。
    谁知,前面那个人似乎也猜透了蒋惜惜的心思,他竟慢慢的朝她转过身,毫不顾忌的与她相视而立,更让她诧异的是,他抬起嘴角,冲自己绽出了一抹极诡异的笑。
    那笑容如同一把霜刀,直直插进蒋惜惜心头,一点点蔓延开来,将她的身子冻成一座冰窟。
    她大骇,下一刻,手却朝背后摸去,想拔出负在身后的长剑。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五指还未触到剑柄,背后却倏地一凉,那么深,从后腰直穿到前腹,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搅沸了。
    意识游离出脑海的那一刹,蒋惜惜从尚未阖上的眼皮间看到了两个人影,他们比肩而立,朦胧而遥远。
    蒋惜惜再次醒来时发现天还黑着,她惊恐地吸了几口湿热的空气,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腰。
    可手指在那里反复摩挲,却只能触到一片冰凉的衣料,没有伤口,也没有热血,仿佛不久前的那一刀只是她的幻觉。
    可是不对呀,她分明记得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深入肌理,刚开始冷似寒冰,到后来,却如同一锅煮沸的热油,将她所有的知觉都烧化掉了。
    它分明是真实的、彻骨的,可是现在,怎么却倏地消失,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蒋惜惜心里骤然涌上一股不安,在嗅到周围又湿又闷的空气时,这不安愈发强烈起来,一点点爬满了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将她的心脏撑得如一块坚硬的石,跳不动,却压得胸口生疼。
    她以手撑地,踉跄起身,四处环顾时,却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数点黄绿色的荧光,浮在半空中,上上下下,游移不定。
    “流萤,现在不是冬日吗?为何会有流萤?”
    蒋惜惜满心疑惑,手心却不自觉朝前摊开,想抓住那唯一伴在身旁的活物,可是这一抓,她却扑了个空,险些摔在地上。因为那些萤火虽然近在咫尺,被她这么一抓,却瞬间漂移至几尺外,停留在那里不动,像是在诱她过去一般。
    蒋惜惜如今身处这样一个怪异的环境中,难免心荡神驰,两腿竟像是不属于自己了,只带着她朝那些幽幽的荧光走去,走进它们中间,又随着它们朝前方那片不知名的荒原继续走下去。
    她像是不知疲累,就这么盲目的在这片怪异的荒原上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处,直到看见前方一座宏大的庙宇才骤然回过神,哆嗦着两腿不再前移,只定定看着那仿佛漂浮在云雾中的大殿,嘴唇微微兮开,眼神也变得笔直。
    庙前立着一座石碑,虽然氤氲环绕,但是蒋惜惜还是看清楚了石碑上那三个血红色的大字:广泰庙。
    “广泰庙。”
    她在心里念了一遍,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三个字似是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正在搜肠刮肚,忽听庙里传来一阵哭声,声音不大,却凄厉渗人,让她分不清那人究竟是在哭还是在叫,不过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庙中人现在一定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如摧心剖肝,创钜痛深。
    蒋惜惜怕了,她当了这么久的衙役,自认为见过的血腥场面、奇闻异事已是不胜枚举,可是今天,她却突然的、真情实意地害怕了,或许,她怕的并不是庙里面那个凄惨的叫声,而是这座庙宇本身,因为,那些流萤到了此处,便不再向前飞舞,而是漂浮在庙宇顶端,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宿。
    归宿
    这里是它们的归宿?还是自己的归宿?
    冷不丁的,脑中闯进了这样一个古怪的念头,蒋惜惜重重打了个寒噤,生平第一次竟然想要逃走。
    可是刚一回头,她却愣住了:自己身后,哪里还有什么荒原,那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的,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如深渊,似广洋,仿佛一落脚,便会掉进其中一般。
    背后的冷汗爬上一层又落了一层,循环反复,将她的身子浸润的一片冰凉。
    她踟蹰了半晌,终于,又一次转身面向那座巨大的红墙灰瓦的庙宇,十指紧紧攥起,心一横,不管不顾的朝它走了过去。
    庙里面烛光闪动,照亮了供桌前那一片四四方方的空间,可是其它地方却是黑的,就像外面那片混沌的而黑暗一般,似是一不小心便能将人吸进去。
    蒋惜惜寻声望去,隐约看见几个模糊的影子在一根朱红色的圆柱后面,她心里一紧,挪动着沉重的步子朝圆柱走去。
    走到柱子前面,凄厉的叫喊声便毫无遮挡的传进耳朵,愈发地清晰起来。蒋惜惜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让人抽去了,她扶着柱子,听着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缓缓踮起脚尖,探头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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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公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蜷缩在地上的一个血淋淋的人如果她还能被称为人的话。
    她身上不着寸缕,也正因为如此,那遍布全身的伤口才能被蒋惜惜尽收眼底:那些伤口有几百处,从头顶一直蔓延到脚底,密密麻麻,如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苞,红中泛着黑。
    最可怕的伤口位于她的脸上:女人的两只眼珠子都不见了,眼睛的部位是两个深深的洞,正朝外渗着血。还有她的脖子,气管处也破了一个洞,不大,却极深,所以鲜血喷涌而出,像是一口热泉。
    可是,这些伤口是如何形成的呢?蒋惜惜很清楚,这些口子不是刀伤,也不是其它利器切割捅扎造成的,因为它们的边缘并不平整,毛毛糙糙的,像是像是被鸟喙啄出来的一般。
    她的猜想很快便得到了证实,几尺远的暗处,忽然传来几声“跨哒跨哒”的响动,紧接着,她看到了两只暗黄色的爪子,锋利异常,如同两把尖钩。
    鸡
    蒋惜惜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字,可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什么鸡能长得这般高大呢,单从爪子看,它应该有半人高,长成这样的鸡,岂不是成了怪物吗?
    然而,那怪物却这么真实的在她面前出现了
    这只巨大的公鸡,长着火一般耀眼的鸡冠,鲜亮的背毛纵使黑暗都遮挡不住,流光溢彩。尾巴上的翎毛高高翘起,再配上那一对黑溜溜的如老鹰一般的眼珠子,简直像一位枕戈待旦的将军。
    或者说,像一个嗜血的杀手
    因为蒋惜惜看见,它的鸡嘴和爪子上,沾满了鲜血和毛发,显然那个遍体鳞伤的人就是它的杰作。
    它把她当成蚯蚓了吧?所以才肆意蹂躏,残忍凌虐,玩够了,再将之吞食
    蒋惜惜心里一阵恶寒,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怪物走向蜷在地板上的女人,高傲地昂起头,毫不留情的朝下面啄去,一下子便啄出一块滴答着鲜血的肉条,然后轻轻甩了甩脑袋,将肉条吞进腹中。
    女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可是声音全堵在喉咙那个还在嗞血的洞中,传进蒋惜惜耳里,只剩下细若游丝的悲鸣。
    蒋惜惜再也按奈不住,勉力用手扶着柱子,起身朝女人走去,想将她从那怪物的嘴下救出来。
    可是她刚一挪动脚步,却觉得有样东西蹭着自己先一步跑了出去,吓得她浑身一哆嗦,遂站住不动。
    又一只公鸡从暗影中冲出来,奔到那女人身边,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便将她的一只脚衔起。见有同类抢食,本来还在悠闲啄食的公鸡顿时张起翅膀,脖子上的翎毛全部炸起,张嘴便叼住女人的脑袋,两只公鸡一左一右,将女人凌空拽起,各个都拼了命的朝自己的方向扯,想摆脱对方对“猎物”的钳制。
    女人终于叫出了声,因为她的身体被两只鸡越拽越细,越拽越长,五脏六腑似是已经碎裂了,筋骨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几乎要从中间断开。
    蒋惜惜也跟着叫了起来,但她不仅仅是因为眼前血腥的场景,而是因为她终于发现那个被两只公鸡争食的女人是谁?
    她见过她,在董家的大院中,在那口巨大的沉重的棺木中,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现在这座庙宇里,承受着这样的酷刑?
    想到这里,蒋惜惜忽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死了,那自己呢?
    这座孤零零的大庙,没有根基,像是漂浮在天上,难道,不正是死者最后的归处?
    刚想到这里,忽听前面“嘭”的一声,董老太太的身体终于被两只公鸡扯成了两截,血肉夹杂在脏器里,朝蒋惜惜的方向飞了过来。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薄雾时,程牧游已经睁开了眼睛,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还未走出房门,便听到身后衣服窸窣的声音,扭头,果见晏娘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仰首看着他,一语中的地说出他的心事,“官人,你是不是因为惜惜未归,所以一夜不能成眠?”
    程牧游点头,浓黑的眉毛越蹙越紧,“董家的事情似乎不像我当初想得那般简单,我怕她一个人对付不来。”
    晏娘从床上走下来,伸手在腰间掏出一块帕子,轻声道,“官人莫急,我让精卫先去找一找,看能否寻到蒋姑娘。”
    说着,她便把那帕子轻轻一抖,将精卫召唤出来,叮嘱了几句后,推开窗户,目送它飞向由白转蓝的天际。
    看着精卫飞远,程牧游才稍稍舒了口气,可悬着的心刚落下,却看见史飞急匆匆从院外跑进来,见他和晏娘站在窗前,忙抱拳行礼,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道,“大人,属下查出董家背井离乡迁至虞山村的原因了。”
    闻言,程牧游忙推门走出去,冲他说道,“你神色如此慌张,可见这原因绝不会寻常。”
    史飞直起身子,“大人猜的不错,这董家人之所以在六年前来到虞山村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因为一起血案,一起发生在汴梁的血案。”
    程牧游上前一步,眉间浮上一层阴云,“血案?”
    史飞点头,“这案子当时闹得很大,想必大人也有所听闻,因为这案中的死者,是当今朝廷参知政事王大人的公子和他的夫人,两人在一天半夜被人杀死在床榻上,据说,那凶手及其狠毒,捅了王公子和王夫人一百多刀,而且,王夫人当时还怀有身孕,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成型了。”
    程牧游神色一滞,“王大人家的事情我也略有所闻,只是这案子一直未破,又怎会和董家牵扯上关系的?”
    史飞啧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一点怪异的神色来,“大人,您可知道这董家是如何发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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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根源
    晏娘有些不耐烦了,她走到程牧游身边,催促道,“史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这董家到底是怎么发家的?”
    史飞摇头道,“说来话长,这董家是做陶瓷生意的,名下的几口大窑均是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可是属下通过开封府一个相熟的兄弟得知,这董老太太以前做的可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她呀,是个牙婆。”
    晏娘挑起眉毛,“牙婆?”
    史飞努着嘴点头,“董家能在一年之间开了几口大窑,夫人以为靠的是什么,全靠那董老太太当牙婆的那些年积攒下来的银子。而董家之所以牵涉到王大人家的那宗血案里,是因为那杀了王大人儿子和儿媳的凶手,正是董老夫人经手的一个女子,那女子长期被王公子和他夫人虐待,与他们两口子积怨已久,所以六年前,趁着夜深人静无人防备,将两人杀死在床榻上。好在那王公子与王大人不住在一处,所以此事未牵连到王大人,否则,可能就是一宗灭门血案了。”
    “由于官府并未抓到凶手,所以王家便把这事算到了董老太太头上?”晏娘进一步追问道。
    “那倒也不是,不过既然牵涉到人命,这董老太太便无法在这行立足,再加上她年事已高,索性金盆洗手,搬到一处僻静的山村隐居。不过她倒是个有能耐的,用积攒的银子做起了瓷器生意,竟然也经营得这般红火。”
    晏娘“嗤”了一声,“什么能耐不能耐,她手里的银子不知道沾了多少血泪,如此想来,她死在亲生儿子手中,倒也是报应不爽。”
    程牧游抬眼看向史飞,眸底浮上一丝疑云,“王大人行事高风亮节,可他的儿子为何却这般心术不正,不仅私贩民女,还肆意凌虐,着实令人费解。”
    史飞挠头道,“大人,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由于王公子有错在先,所以即便案子未破,王大人却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催促官府查案,所以一来二去,这案子倒搁置下了,变成了一桩死案。”
    听史飞说完后,程牧游很久都没有作声,晏娘于是歪过脑袋,仔仔细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这才说道,“官人,难道你觉得董家的事和六年前的血案有关?”
    程牧游猛地回过神,这才发现她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眼睛澄澈得如那抹刚冲破薄雾的晨曦,他心里微微一动,将头偏过去一点,这才说道,“那女子连孕中妇人都不放过,可见心思狠毒,报复心极强,夫人,你觉得这样的人能放过将自己贩卖于他人的牙婆吗?那牙婆可是她此生悲剧的根源。”
    晏娘凝神想了一会儿,“那官人是想亲自到汴梁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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