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见状,蒋惜惜和徐子明连忙跟了出去,程牧游示意徐子明把门带上,这才放低声音对二人说道,“你们两个守在金家,一会儿我回去,会再派几个人埋伏在外面接应你们,记住,一定要时时谨慎,事事小心,切不可轻举妄动。”
    “大人还是觉得这夫妻二人有问题?”蒋惜惜仰头看他。
    程牧游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有问题?何止?他们两人简直是各怀鬼胎,你们两个留在这里,把那个鬼胎给我揪出来。”
    黄昏谢去,夜幕徐徐铺开,长街上的行人也变得稀少,大家都想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前赶回家去。
    程牧游已经在南街上徘徊了许久,现在,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老迈的佝偻的身影,她还和上次一样,蜷在一个墙角中,面前插着那根已经断掉了一半的幡旗,长幡上,那个“卦”字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像是在冲他挥手一般。
    他迎着幡旗走过去,又一次在那张破旧的板凳上坐下,抬头看向前面的老妇。此刻,她正若无其事地搓动着掌心的三枚钱币,翻过来覆过去,一遍又一遍。
    “大人,您不是不信老身吗,怎么又回来了?”稍顷,她把三枚铜钱依次放在地上,抬头望向程牧游,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您真的能算身后事?”程牧游看着那双深陷在皱纹中的双眼,直言不讳道。
    “大人要问谁的身后事?”老婆婆嘴边抿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面孔却依然平静。
    “有人回来了,他们已经死了几年,却在前几日重回人世,要想搞清楚他们回来的原因,就要搞明白他们死后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老妇淡淡一笑,“生魂离体后,就会经过黄泉路来到望乡台,俗话说,‘一到望乡台,远望家乡回不来。’望乡台是一个高高的石台,阴光阵阵,走到了望乡台,就几乎没有还魂的可能了。望乡台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体恤众生不愿死亡、惦念家中亲人的真情,发愿而成。让亡故的灵魂,站在望乡台上最后的看一眼自己的家乡,自己的亲人。”
    程牧游思忖许久,轻声道,“那出了望乡台,生魂就是死魂了?”
    “下了望乡台一路前行,就能听到阵阵狗吠声,如雷声涌动,似能震裂天际。走上半里地,就能看到百余头恶狗,成群,目光凶横,满嘴钢牙,见到各路生魂,便毫不留情地疯咬过去,不撕扯掉腿脚不肯松口。再往下走,就到了金鸡山了,一入金鸡山,一群群竖着刚毛的公鸡便迎面扑来,铁嘴比秃鹫有过之而无不及,它们啄瞎灵魂的双眼,锐利的爪子像抓魂钩,一爪子下去就可以让死魂皮开肉绽,肝胆俱裂。”
    “过了这两道关,生魂就真的成了死魂,也就是在此刻,才是真正的人鬼殊途、阴阳永隔”
    说到这里,老婆婆面含浅笑地斜了程牧游一眼,淡淡道,“当然,老身方才说的都是有罪之人,若是生前正直之人和无辜惨死的灵魂,定不会经历恶狗岭和金鸡山,而是直接来到下一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阴曹地府。”
    “来到阴曹,后事又当如何?”程牧游追问。
    “头七过后,死魂在阴间一殿一殿的走,一殿一殿的过,恶人善人都会得到该有的果报。一切尘埃落定,继续向前,就来到了阴曹的二道门,门边有两盏灯,一盏明灯,一盏暗灯。要返魂阳间,就要走上明灯路。这明灯路,就是返魂路,投胎路。”
    “走完返魂路,就到了还魂崖,崖边架着一座石桥,桥上有四尊护桥神兽坐落两端。桥上嘛,会有一个老婆婆拿着茶水,给过往的鬼魂饮用,这老婆婆便是孟婆神,这茶水便是孟婆汤,喝了这汤水便忘掉了前世的恩怨情仇,是是非非,投胎各处。”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大人,死魂走这一遭其实和生人一样,死,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个开始,生生死死,其实就是一个圈,我们每个人都困在这个圈中,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谁都逃不出去的。”
    “既然是个圈,那就应该循环往复,可是为何有些人走到一半,又倒回去了呢?”程牧游眉宇间的氤氲越来越厚重。
    “倒回去?”老婆婆阴恻恻地咧开嘴,“始皇帝为求不死,派人出海寻药,前前后后找了十几年,最后却不了了之。唐太宗辽东战役归来,派人从中天竺求得方士那罗迩娑婆寐,致使病情不断恶化,于贞观二十三年驾崩于含风殿。大人,您觉得他们二位都做不到的事情,一般人可以做到吗?”
    程牧游凑到她跟前,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道,“可是婆婆,那两个人确确实实回来了,我亲眼所见,绝无半分虚言。”
    老婆婆昂头,看着幡旗上那个“卦”字,沧桑的双眸中聚出一点精光,“人是回来了,可是回来的,还是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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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鬼胎
    程牧游目光一凛,肩膀也瞬间变得僵硬了,“婆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妇扶着旗杆慢腾腾地站起身,她朝西方看了一眼,现在,夕阳只在地平线上留下一条细长的金边,马上就要被夜幕全盘压下。她幽幽一笑,“大人,天色已经晚了,老身还要赶回家给孙女儿做饭,您若是想知道更多内情,就明日再来光顾吧。”
    说完,她便将手掌摊开,伸到程牧游跟前,咧嘴冲他嘿嘿一笑。
    程牧游掏出一吊铜板搁在她的手心,双手抱拳鞠了一躬,“那我明日再来向婆婆讨教。”
    说完,他就欲转身离开,可是刚侧过半个身子,又扭了回来,“婆婆,您上次说有人寻找一个死人,找了整整三年,那个人是谁?”
    老妇嘶着嗓子头也不回地答道,“大人,您的问题太多了,老身的脑袋都被您弄糊涂了,咱们还是留待来日吧。”
    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了,秀秀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盆跨进门槛,把它轻轻放在床边。她朝床里边一看,见金琛蜷在被中,背朝着自己,一动不动,像是睡熟了。
    “官人”她唤了一声,可是只说了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像是被吸进空气中一般。她一点点攥紧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宽阔的背影,见它还是不动,心终于稍稍放下一点,蹭着床沿坐下,目光却飘向窗外那片漆黑混沌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后背忽然被捅了一下,秀秀一个激灵挺起腰背,脖颈却僵硬得像石头一般,无法扭转过去。
    “睡着了,娘子怎么不叫我起来?”金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透着些许疲惫,还有一点刚清醒过来的含混。
    秀秀连忙站起身,“官人这些天累坏了,我看你好容易睡个好觉,不忍心把你唤醒。”
    金琛伸过手来,抓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温热的掌心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几下,这才说道,“娘子也累坏了吧,来,你也到床上来,现在天儿冷,别冻着了。”
    秀秀拼命把手抽回去,见金琛满脸不解地看着自己,忙俯身去端床边的木盆,口中讪笑道,“洗脚水都凉了,我去换一盆。”
    “不忙,你在,比什么都暖。”金琛又一次捉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拽到床上,帮她把被子盖上,还体贴地将被角一一掖好。做完这些,他伸出食指在秀秀脸上轻轻一刮,又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柔声道,“娘子怎么了?为何身子抖个不停,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秀秀垂下眼帘,“或许吧,我明日多穿一件便是了,没什么要紧的。”她说这句话时,背挺得直直的,身子也微微朝床边偏斜,和金琛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金琛却没发现秀秀的反常,伸手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叹了一口气道,“爹娘都睡下了?”
    “睡了,他们哭了一整天,现在也累了,我服侍他们早早休息了。”秀秀轻声道。
    “那两个官爷呢?”
    “我让他们去屋里待着,他们也不肯,非得守在院中,方才,我拿了几个热馒头给他们,两人还非要塞给我几个铜板,生怕占了咱们的便宜似的。”
    金琛点头,“都说程大人为官清廉,他的手下也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只是,”他摇头吸了口气,“娘子,你说,他们到底在怀疑什么,为何要守在院子里?”
    话音刚落,他便觉得怀里的人身子一紧,像是冻住了,他不解,又一次对上秀秀的目光,蹙眉问道,“娘子,你怎么了?脸色青白青白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秀秀垂下头,未几,又狠狠把头昂起,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点坚毅来,她压低声音,却将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异常,“官人,今日听那程大人的意思,你的死因不是突发恶疾那么简单,我仔细想过了,你走的前几日,饮食上皆和我们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一点,就是那坛老酒了。爹身体不好,所以从不喝酒,小煜那时年纪还小,你们也不让他吃酒,所以那坛酒只有你一人喝过。”
    金琛挠挠头,眉间的纹路越陷越深,“娘子的意思是,有人在那坛老酒中动了手脚?只是那酒翁就放在灶房里,灶房每晚都是上了锁的,外人也进不去,又怎么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呢?”
    秀秀凝望他紧锁的眉头,心中忽然一动,伸手将金琛抱住,“想不明白就别想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也许是我会错程大人的意思了,今天官人也累了,我去给你再换盆水,你泡了脚早点安歇吧。”
    说着,她便掀开被子要下床,没想身子被金琛抱住了,他把她抱得很紧,勒得她胸骨都痛了。
    “秀秀,”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飘飘忽忽,透着无尽的疲惫,“若我和小煜注定只能活一个,我真的希望活着的会是他。”
    “可我希望是你。”秀秀转过身,伸手把金琛抱得紧紧的,仿佛想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不管你是谁,别走,留在我身边,不要走。”
    第二句话她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的,金琛听不见,却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睡了。”蒋惜惜看着屋内的烛火灭了,便朝冻僵的手心猛呼了几口气,冲蹲在墙根的徐子明轻声说道。
    徐子明咬了一口已经凉透的馒头,随便嚼了两下,就急急吞下,这才对蒋惜惜说道,“蒋姑娘,你白天有没有发现,这金氏可是从头到尾没有落过一滴眼泪,我打听过了,金琛死后,她便照顾金家老小,和金煜的感情不可谓不深,都说长嫂如母,可是金煜死得那般惨,她为何一点也不伤心呢?”
    “大人一定也发现了她的异常,所以才让我们守在这里,咱们就等着,看看这两口子腹中的鬼胎到底是什么。”蒋惜惜揉了一下鼻头,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扇漆黑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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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舌
    树上的石榴花开了,似火如霞,流淌到了每一个枝头。
    秀秀站在树下,望着满树的红花,心中甚是喜欢。她伸出手,想拈一朵花插在头上,可是够了几下,指尖还是触不到花蒂,只得悻悻作罢。
    刚想转身离开,背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摘下开得最艳的一朵花,将它插在秀秀鬓角。
    “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秀秀姐,这花极称你。”
    这文绉绉的谈吐一听就是金煜,秀秀于是转过头冲他一笑,又伸手比比他的个子,“小煜,你长得比我还要高了。”
    金煜直视她晶亮的眸子,轻声道,“秀秀姐,你记不记得少时的事,那时我说等我长大了,就娶你进门,你虽没点头,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就和现在一样,我可当你同意了。”
    秀秀微微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你总拿我当小孩子,不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可是你知道吗?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对我展露的每一个笑容,我都记在心里,化成了永恒的印记,永远都无法消除。”金煜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阴郁中带着些许狠厉,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他朝前踏近了一步,几乎触碰到秀秀的身体,“秀秀姐,不,秀秀,从小到大,我都恋慕着你,我不允许别人把你抢走,谁都不行。”
    望着金煜扭曲的脸孔,秀秀背部忽然腾起一股寒意,她打了个激灵,回首望向身后那株缀满了红花的石榴树,心里一点点变得清明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冬日吗?为何这花开得如此茂盛?
    念头延及此处,便不敢再继续下去,可是一直深藏在头脑中的那一幕景象却不愿就此放过她,它如一只疯狂的野兽,扒开层层迷雾,重新回到她的思绪中,清晰且流畅血水顺着四个床腿滴滴答答淌下,一直蔓延到她的鞋尖,濡湿了鞋面,床上,躺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睡着了,呼吸顺畅,嘴唇微张,胸膛上下起伏。
    她用尽全身力气屏住呼吸,一点点朝他走过去。她不明白他为何能在这张铺满了血水和碎肉的床面上酣睡,况且,这是金煜的床,那么金煜现在又去了哪里?难道
    她狠狠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在看到金琛的面孔时,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金琛脸上布满了黑红色的血痂,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很是瘆人。不过这血痂却不是他的,因为她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伤口。她把手指塞进嘴里,避免自己失声叫出来,目光却顺着他的脖子朝下移去他的衣服被鲜血染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强壮的胸膛和腹肌。
    还好,他没有受伤
    可是
    秀秀的目光猛然一凛,她看到金琛手里攥着一撮黑色的头发,纠结毛躁,就像她慌乱的内心。
    “秀秀,你不该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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