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原来您就是刘大人,”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早就听街坊们说新安府来了贵客,却无缘一见,今天总算是见到了,”她手指朝里一点,“迅儿就在里面,在和我那伙计下棋呢,不过他现在正在兴头上,怕是不肯跟大人回去的。”
    “不妨事,一局棋的功夫,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好了。”刘叙樘笑着,心里却有些纳罕,眼前的女子年纪不大,却淡定从容的很,见了他这个“京官”也没表现出半点怯意。
    “刘大人要不要去屋里坐坐,晏娘沏杯好茶给大人解渴。”
    “也好。”刘叙樘正尴尬着,听她这么提议,便迈脚朝屋内走去,他掀开帘子,却脚步一滞,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门内放着一盏屏风,那屏风总共有四扇,每一扇上面都绣着一朵血红色的花,这花的花瓣很长,向四周延展着,仿佛女人纤细的手指。花心是鹅黄色的,中间落着几点黑,似是花的种子。
    “刘大人,怎么不进去,愣在这里做什么?”晏娘跟在身后问道。
    “掀开帘子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刘叙樘若有所思的说道。
    “声音?”
    刘叙樘拍了下脑袋,冲晏娘勉强一笑,“应该是我听错了,可能最近休息的不好,所以头脑有些混沌了。”
    “大人吓我一跳,”晏娘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屋里进了贼人呢。”
    “失礼了,”刘叙樘连忙道歉,但是他的心情却丝毫没有缓和下来,因为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来自于他去世多年的父亲,他声线嘶哑,还带着哭腔,他反复说着一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可还未容他多想,蒋惜惜的声音已从门外响起,“刘大人,迅儿呢?哎,怎么一会儿功夫,你连茶都喝上了?”
    晏娘笑着抬头,“迅儿正同右耳下棋呢,估计一会子就好。”
    蒋惜惜刚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下去,程牧游告诉她晏娘在玉泉镇帮了不少忙,她自是不好再同她作对。
    “姑娘这里果然不是一般地方,连刘大人来了都走不动,要品一杯茶才舍得走。”虽然极力压制,但是说出口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来者不善,蒋惜惜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你啊你,就不能掩饰下自己的好恶吗?好好的一句话被说得像在骂人似的。
    晏娘倒是不介意,她淡淡一笑,冲屋里喊道,“右耳,下完这一局就罢了,蒋姑娘他们都等急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迅儿就撅着嘴巴从屋里走出来,他白了蒋惜惜一眼,然后走到晏娘身旁,扯着她的衣袖,“下次让右耳哥哥去府上找我吧,同他下棋可有意思了,简直像变戏法似的。”
    “戏法?我到从未听过下棋还像变戏法呢?”蒋惜惜插嘴道。
    迅儿刚想解释,却被晏娘揽到怀里,她拨开他头顶扎成一束的发髻,将一样东西拿在两指间,“迅儿,你今天去了哪里?”晏娘的眼睛亮闪闪的,里面少了些许戏谑,多了几分认真。
    “我今天去了书院,然后”他挠了挠头,“然后就来你这里了,晏娘,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晏娘两指捻了捻,再松开时,指间已经空无一物,“虱子,看来你的书院不太干净啊,回去后让下人多烧些热水,好好的给你搓一搓。”
    是夜,程牧游从书房出来,准备到内室就寝,经过院子时,他看到刘叙樘正一人独坐亭中,眉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大人,”程牧游走了过去,“我倒很想知道是什么事将你愁成这般模样,想必应该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
    刘叙樘摇摇头,“程兄和蒋姑娘一样,就喜欢开我玩笑,喏,现在玉泉镇的事已经了结了,我也派人去向皇上禀明了案情,难道还不容得我在你这里偷闲几日?”
    “哪敢,贤弟想住到何时就住到何时,我这里房子多,贤弟若不嫌弃,专门腾出一间给你便是。”
    刘叙樘无奈的干笑了两声,“程兄又说笑,其实我刚才是想到了家父,才一时有些许惆怅。”
    程牧游眉毛一挑,“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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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受制
    “家父去世多年,我平日里却极少想起他,可近日却不知为何,总是梦到他临走前那几天的样子,那时的他已经病入膏肓,常常在梦中呓语,说着一些我和娘根本听不明白的话。”刘叙樘的笑容今天显得有些许凄凉。
    “你和惜惜倒是挺像的,”程牧游在他身边坐下,“她也总是坐在这亭子里,思念自己的父亲。”
    “怎么蒋姑娘的父亲也去世了吗?”
    “很早之前就不在了,惜惜是个孤儿,从小被程家收留。”
    刘叙樘深深的叹了口气,“蒋姑娘的身世这么可怜,却依然可以如此乐观豁达,着实令我佩服。”
    “若说乐观豁达,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贤弟了。”程牧游嘴边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
    “程兄又开我玩笑。”
    月亮一点一点的爬到了夜空最高处,将银白色的光洒的满院都是,温柔又诡秘。
    “夜这么深了,您要去哪?”
    “这些匪贼越来越猖狂了,今天除掉了他们的大王,若不将他们连根拔起,必有后患。”
    “您一个老头子,怎么对付得了这么多贼寇?”
    “我当然有我的方法。”
    “等等,您手中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还是被你发现了,不如同我一起,看看那些匪贼是如何被它消灭掉的。”
    一只又热又软的手覆在扈准的手上,他猛地睁开眼,却仍一时无法适应眼前这个真实的世界,梦中祖父的声音似乎延伸到了这里,将他的脑子弄得一片混乱。
    “先生怎么现在才醒,镜儿都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了,您也知道我溜出来一趟不容易的。”这声音撒娇中带着些许嗔怪,柔媚中透着点强硬。
    扈准将手抽了回来,“前几日不是刚来过?怎么又来了?”他嗓音中的疏离再明显不过了。
    镜儿嘟起嘴,将身子又朝他靠了靠,“人家就是想你了,想得不得了,挠心抓肺的,若再见不到先生,恐怕就要抑郁而死了。”
    扈准看着镜儿头上那颗廉价的步摇在自己面前摇来晃去的,心下生出一股嫌恶,他朝墙边挪了挪,“一会儿孩子们就要来了,还请姑娘自重。”
    镜儿一楞,脸色突然变得阴沉狠辣,“先生别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若惹得我不高兴,小心……”
    “你想要什么?”扈准打断了她,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有气无力的很。
    镜儿笑了,她转变的太快,让扈准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善变的妖女。
    镜儿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我要你为我赎身,我要和你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地。”
    “我不走。”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不走?”镜儿顿了一下,突然一巴掌打在他白净的脸上,手指所到之处,留下了五道红色的印记,“那我便将什么都说出来,大家都不要活了。”
    扈准半伏在床上喘了好一阵子气,抬起头时,他已恢复成平日那副淡雅的模样,“好,我答应你,不过替你赎身需要银子,你也知道,这些年我没有存下什么,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才对嘛,”镜儿嘟起涂得通红的嘴唇,轻轻在他留着指印的脸颊上嘬了一口,“我会等你,你可不要负了我,否则我会很生气的。”说完这句话,她便扭着腰下了床,回头深深的看了扈准一眼后,才依依不舍的朝门外走去。
    竹笙趴在墙头,泪水汩汩的从眼睛里冒出来,止都止不住,她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求不得”的绝望,她不明白,那个风姿岫玉、不食烟火的扈先生,为什么要和这样的女人纠缠不清。她那颗没有经历过世事的少女心遭遇到了强烈的打击,几乎要碎裂成几瓣,她哆嗦着双腿从墙头爬下来,随后几天,便像个游魂一般,在云胡书院旁徘徊游荡,想确认自己那天看到的是否真实,却又怕确认之后再一次将心和魂彻抛进绝望的深渊里。
    迅儿正伏在书案上休息,突然发髻被人狠揪了一下,“喂,先生去哪了?”小玖的声音出现在头顶。
    迅儿揉揉惺忪的睡眼,“刚才还在呢,怎么一会子功夫就没人了。”
    小玖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拉起迅儿就朝门外走,一直走到扈准居住的内院门口才停下。
    “想不想进去看看?”小玖又粗又短的手指指着没上锁的门。
    迅儿唬一大跳,“先生说过不让进去的,那是他自己住的院子。”
    “你还想不想吃云片糕?”小玖边说边分泌口水,两个圆圆的腮帮子一起一伏的。
    “先生昨儿不是刚给我们分了吗?”
    “那么点儿哪够啊,”小玖砸吧着嘴,“你要是不进去,我可是自个去了,不过一会可以分你一点。”他说着便将门推开一道缝挤了进去,又慢慢的把门带上了。
    迅儿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只得伸着脑袋看着大门口,生怕扈先生的身影突然间出现。
    扈准的卧房没有上锁,里面半个人影也没有,小玖心头一乐,圆滚滚的身子一蹦一跳的就蹿进了房间。这里整洁的像没人居住一般,物品极少,书案和床榻都是一尘不染的,只有书架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他看不懂的各色书籍。
    小玖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却仍没发现那包油纸包着的云片糕,他心里开始焦躁起来,一方面怕扈先生冷不丁的回来了,另一方面肚子里的馋虫又钩的他又不愿意就此收手。
    突然,床榻下面发出“咔嗒”一声,把小玖吓得差点跳起脚来,他像定住一般,两个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下黑漆漆的那一角天地,心脏不自觉的跳的飞快。
    “唰。”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动,随即,一样东西慢慢从床榻下的阴影里移出,露出暗黄色的一角。
    “是云片糕。”小玖心里一动,鼻子里似乎也飘进了一丝点心的香气。
    他握紧拳头,左右看了看,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床边弯下胖墩墩的身子跪在地上,伸手朝那包云片糕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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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书
    眼看就要碰到油纸了,那包云片糕却像长了腿似的朝床底下滑去,小玖虽觉得奇怪,但是却不甘心好容易到嘴的美味就这么溜走了,所以只得撅着屁股朝床底爬,胳膊伸得笔直,指间差不多就要碰到油纸包的边缘了。他心里一阵窃喜,两腿蹬地向前一使劲,右手死死的抓住了油纸包。
    心下一阵松快,小玖嘿嘿笑着从床下爬出来,准备打开纸包大快朵颐时,却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也动不得。
    刚才还被他抓在手心的纸包不见了,如今出现在地板上的是一本书,一本黑色的厚重的大书,那书的四角都磨破了,看起来十分古老,像是已经存在了几百年。
    小玖挠了挠头,不对啊,明明他手心里还留着油纸松软的触感,怎么摆在眼前的却是这么个玩意儿呢?
    他看着那本有自己半个身子那么大的书,心里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轻快的将它从床下面拖来的。他呆坐在床边,看着书封上一个个像字又像花纹的东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书面发出“啪”的一声,轻轻的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倏地蹿进了小玖的耳朵。
    “放我们出来,放我们出来。”
    那声音像是一个人的,又像是千军万马发出来的,它像一股洪流,冲刷着小玖快要崩溃的神经。
    “放我们出来”封面又跳动了几下,书在地板上剧烈的震动开来,似乎想将书页摊开似的。就在这时,小玖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他左脚一蹬将那本书踹到床下面,然后爬起来头也不回的朝门外冲去。
    刚走到门外,就看见扈先生慌张的从外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同样慌张的迅儿。
    “小玖,你的脸怎么这么白。”迅儿冲他大声喊道。
    “我……我……”小玖刚想说些什么,却感到下腹猛地蹿出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张大嘴巴,白沫一股一股的顺着嘴角喷涌而出,眼前突然多了好些黑色的星星,小玖双眼一翻,倒在了扈先生的脚旁。
    “所以小玖是为了偷吃云片糕溜进了扈先生的房间,然后出来的时候就晕倒了?”程牧游一边翻着书一边漫不经心的替儿子总结道。
    “嗯,没错,他的模样吓死人了,满嘴白沫,我还以为救不过来了,不过大夫还没到,他就醒过来了,可是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牧游将书合上,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看着迅儿,“第一个可能性,他被扈先生突然出现吓到了,所以一时昏厥了过去。第二个可能性呢,就是昨天天热,他又长得胖,长时间不喝水,便极可能得了热症。总之,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话说回来,你也是读了书识了字的人了,怎么能放任小玖进去偷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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