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城挠着没几根毛的脑袋,“爷爷把它收起来了,我我也不知道他将它放到哪里了,等明个我问清楚了,再拿于你。”
刘叙樘答应着他,心里却早已乐不可支,他本就是小孩儿脾气,遇到了真小孩儿,可不情投意合的很。
两人看着月光喝茶,一时间倒也惬意,刘叙樘不知不觉将白日里遇到的那些怪事抛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奚城聊起天来。
“你们村子口有一座桥,叫做来远桥,你可知道它的来历吗?我今天从那里经过,发现它没有横跨河面,而是一端在水中,一端连着村庄,觉得甚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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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石破
“那座桥在我出生前就有了,我也不懂它为何建在那里,不过听二牛子说,他们经常从连着河的那一端向下跳,比谁溅起来的水花大,很是好玩呢。”奚城羡慕的说道。
“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去?”
“爷爷从不让我靠近河水,说里面有精怪,被抓住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哎,你说有这么邪门吗,他们几个常和我炫耀,说河里有趣儿的紧,虾子螃蟹一大堆,就是没见过精怪,我想爷爷一定是骗我的。”
刘叙樘知道奚伯一定是被当年白齐儿的事情吓坏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所以才不让奚城下河的,他摸摸奚城圆滚滚的脑袋,“还是听你爷爷的话吧,他就你这么一个亲人,肯定宝贝的不得了,你还是不要让他担心了。”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奚伯就已经和严田儿急匆匆的出了门,准备到镇上为老严头儿置办一副棺木,两人静默不语,心里却都想着同一件事,这老严头儿几乎是在船上待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真的被水草缠住,还是也如同十年前的白家人一样,被冤魂索命而死的。
快走到来远桥的时候,严田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奚伯,我想昨晚全村的人应该都没有睡好,那件事在大家心里始终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不如这次我们再去请位高人回来,做做法事,就算我爹的死与她无关,也能安安村民们的心啊。”
奚伯心知请什么人回来都只是徒劳,却不愿意驳斥他,他口头说着好,脚步却紧了起来,想快点绕过来远桥走到村外去。可就在这时,严田儿却停下了脚步,指着来远桥的方向,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奚伯一边问一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他呆住了,肩上的包袱顺着手臂落到地上散开,露出里面装着的几块碎银。
一阵微风吹过,将晨雾吹散开来,把两人看到的景象更加鲜明的展露出来:来远桥入口处的两只石狗好似比平日里短了一截,仔细看,才能发现它们的头不见了,不仅如此,两只石狗的身子上面布满了淙淙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向身下的泥土中,将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奚伯怎怎么会这样?没错,是她是她回来了”严田儿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扯着奚伯的袖子,脸苍白的像张纸。
奚伯勉强保持着镇定,他走上前,用手指沾了一点石狗身上的液体放在鼻下闻了闻,脸上的神色愈发凝重了,没错,这味道就和十年前一样,那天,算命的那位先生将一只拼命挣扎的黑狗拖到桥头,用一把系着红绳的菜刀砍下了它的脑袋,黑狗血溅得遍地都是,那先生用两手蘸满鲜血,涂抹在两只石狗身上。
“就让它们来守着村门吧,石狗不破,妖魂不出,定能保你们百年太平。”
奚伯抚上石狗没了头颅的脖颈,心下一片冰凉,“百年?只是十年啊,就压不住你了吗?”
几个早起的村民也看到了这个诡异的场景,他们丢下手里的东西,惊慌失措的跑回村子里去,叫醒了每一户人家,没过多久,来远桥旁就聚集了乌央乌央的一圈人,大家都站在几尺远的地方,仿佛这个距离就能保护自己不被某样看不见的东西伤害到似的。
只有奚伯一人站在两只没了头的石狗旁,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腥臭的血,眼底是厚厚的苍凉。
刘叙樘也带着奚城走了过来,他将孩子交给一个妇人,挤进了人群围成的圈儿里面,径直走到奚伯旁边,皱着两道浓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
奚伯缓缓摇头,“这石狗是为了镇压她的魂魄而建的,想必魂归来兮,石狗便掉了脑袋。”
“区区冤魂,竟敢如此作祟,”刘叙樘将青蚨剑抽出来,“唰”的一下便插入两只石狗间的土地上,“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下次若是遇见了,我倒要去会一会她。”
奚伯见他身姿挺拔,面容严肃,心里突然腾起一股敬意,他知道刘叙樘不是空口白牙的说出这句话,他心里一定气急了,才以剑立誓,想要帮村民们除去这萦绕了十年的一个阴影。
奚伯刚想说声谢谢,眼睛却被什么闪光的东西刺痛了,他朝着桥面走过去,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倒吸了口凉气,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刘叙樘见他这般模样,拔剑也跟上前去,他的目光掠过奚伯的肩膀,看到桥面上一排直直的脚印子,那脚印本是沾着水的,但是在炎热的七月天里,这些水印子竟然结了冰,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洁白的冰棱不但没化,反而亮闪闪的,向外冒着丝丝白气。
看到这等古怪的情景,有几个胆小的女人已然承受不住,脖子向后一仰便晕了过去,刘叙樘没有退却,他一手握着青蚨剑,一边顺着脚印子朝前走去,不管奚伯在后面如何喊他,都没有回头。
来远桥的另一端沉浸在一团浓雾中,一眼看不到尽头,刘叙樘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团雾气,昂首阔步朝它走去,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里面。
雾气里面潮湿冰冷,进去之后,眼睛耳朵里都被灌上了潮白的气,根本无法分辨方向,连思绪都飘荡起来,脑袋晕晕乎乎,仿佛已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中。
“呜呜呜……呜呜呜……”一阵熟悉的歌声从不远处传来,刘叙樘屏息凝气,瞪大眼睛想将某个立在几尺之外的东西看清楚,怎奈,这雾实在太浓,若不是青蚨剑上面的宝石发出那一点微光,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看见。
“唰……”一角柔软的衣摆贴着他的后背轻拂过去,刘叙樘飞快转身,想要抓住这尾布料,怎奈还是慢了一步,那丝滑的质感贴着他的手心飞快的溜走,只给他留下一抹舒适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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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助人
“呜呜呜呜”悠扬的哼唱声又一次飘进刘叙樘的耳廓,他的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突然反应过来这歌声为何会如此熟悉了,它可不就是昨天翻船落水时,自己听到的那首低沉的吟唱吗?
歌声越来越近,冷不丁的,一阵冰冷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将后面的几根乱发都吹了起来,刘叙樘这次人未转身,长剑已贴着侧腰刺向身后,他感觉青蚨剑碰到了某样极硬的东西,又猛的一下子弹了回来,将他连人带剑向前推离了几尺,若不是他体态轻盈,急忙用剑撑住地面,身体早就重重的砸在桥面上了。
“冷小姐,你虽死的惨,但也不应该将自己的死全算到这些村民的头上,更何况你已经拿走了四条人命,也该停手了,早归极乐,便能早一日重生,何苦做一只孤魂野鬼,在人世间孤独游荡。”刘叙樘高声说道,他不指望自己这番话能化解冷钰的怨气,但是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他已经知道自己远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只想用这话拖住她,争取一些逃离的时间。
没想到此话一出,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浪花拍动河面的声音,随后,一阵夹杂着腥味儿的水气飘进鼻间。
刘叙樘觉得胸膛一紧,全身的经脉竟像是被封住了,一口气也喘不出来,他想叫,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呻吟,想走,腿却像被冻住了似的,一步也迈不出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节一节的变冷,发胀,甚至能看到裸露在外面的双手上已经爬满了紫红色的血点子。
“咣当”一声,青蚨剑从他肿胀的手指里脱落了,掉在地上摇了两下不动了,只有剑柄的玉石发出星点微光。
刘叙樘觉得自己的胸口快被撑破了,就和昨天落进水中无法呼气的感觉一模一样,他的脑袋也似乎被胀大了几倍,里面浑浑噩噩,没有任何想法,也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
恍惚中,他看见地上的剑穗子似乎跳动了两下,金黄色的龙纹在一圈圈的扩大,这金灿灿的颜色温暖了他的五脏六腑,将扼住他经脉的那股凉气全部驱散了。
手脚刚一能动,他便捡起地上的青蚨剑摸索着朝外走,可四周全是浓的像牛奶似的白雾,根本无法辨别方向,就在这时,他的手突然被一只热乎乎的小手拽住了,刘叙樘没有反抗,本能告诉他这个人是来搭救自己的,他跟着他一直朝前走,一直朝前走,背后的雾气越来越稀薄时,他终于看到了前面的人群,于是和这只手的主人一起加快脚步冲出了浓雾。
“小城,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自己走进去了。”奚城的手终于脱离了刘叙樘的手指,他被奚伯抱在怀里,仔细检查着是否受了伤。
“总不能看着大哥困在里面出不来吧,”奚城的眼睛纯净的像杯白水,他扭头望向刘叙樘,“你怎么这么笨,就呆站在里面,不知道跑啊。”
刘叙樘心里一热,他觉得自己方才对冷小姐说的那番义正言辞的话,在这个童真的孩子面前,突然显得如此狰狞且恶意十足。
“小子,你的眼神很不错嘛,在里面还看得清楚,我可是真的迷了方向了。”他将感动化为一句调侃。
“里面不暗啊,你怎么会看不清楚呢?”奚城疑道。
“小孩子眼睛干净,哪是我们这些成人能比的。”奚伯眼望前方,看着迷雾一点点的退去,桥面上的脚印也随之化成了一条细细的水流,一会儿就被晨光晒干了,他这才转向刘叙樘,“刘公子,方才在那团雾中,你可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却听到了一阵歌声,那声音低沉哀伤,就和翻船时我听到的歌声一样。”他顿了顿,望向奚伯,“难道那位冷姑娘生前极通乐理?可是那歌声虽美,我却听不懂它在讲述什么,好像……好像用的是另外一种陌生的语言。”
“我也说过,她生性高傲,从不和村民往来,所以对于她的爱好,我们自是一无所知的,也许真像公子所说,她极通乐理,所以你方才听到的就是她的歌声,但无论那声音多美妙,在我们看来,都像是敲响的丧钟罢了。”奚伯叹了口气,将奚城拉到刘叙樘身边,“劳烦公子将这孩子带回家去吧,严老头儿明天下葬,现在时候不早了,我和田儿也得到镇上给他父亲置办棺木了。”
刘叙樘道了声是,拉起奚城的手和村民们一起朝村里面走去。见四周没人了,他才拍了拍他的头顶,“喂,小子,你知不知道那雾里面有妖怪?”
奚城耸耸肩,“能不知道吗?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吓成那副鬼样子了。”
“那你为什么还进去,不怕吗?”
被他大声这么一问,奚城楞了一下,他挠挠脑袋,“我我也没想那么多啊,而且我还以为大伙儿都会和我一起进去呢,没想到到了里面之后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嘿嘿的笑着,随手捡了块石头扔向前面的玩伴,“二牛子,几天不见,你屁股又大了,像个磨盘似的。”
那个叫二牛子的孩子哪里肯放过他,也捡起石头朝奚城扔过来,嘴里“三根毛三根毛”的一顿乱叫,两个小孩儿边追边跑,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刘叙樘却站着没动,过了很久,他才笑了起来,那笑很温暖,轻轻一漾便溢满嘴角,他朝奚城跑走的方向追去,“小子,你别跑那么快,你爷爷叮嘱过,让你回家,不要到处瞎玩儿。”
右耳将身体紧紧的贴在竹席上,贴得一丝缝隙也没有留,它的舌头耷拉在外面,手里握着一把大蒲扇使劲摇晃着,但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让自己凉快上几分。
晏娘从门外走过来,瞥了他一眼,“当了这么长时间人了,还没个人样子。”
“方才你的针线盒亮了。”他伸着舌头,含混不清的说道。
晏娘抿嘴一笑,“这才走了多久,就遇到了古怪,看来这刘大人是无法先他表哥一步赶到扈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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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活葬
在严田儿和他媳妇的哭喊声中,黑色的棺椁在绳索的牵引下一点一点的落入到挖好的深坑中。从镇上请来的那位老和尚一边绕着坑转圈儿,一边将往生咒反复唱诵着,转了几圈后,他冲奚伯点点头,奚伯便拉起严田儿夫妇,示意白勇他们落土。
当第一抔土洒在棺材盖儿上时,严田儿总算止住了哭,噙着泪默默承受天人永隔的痛苦。刘叙樘也颇有些伤感,十年前,他也是这样送走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当时的阵仗远比现在来的隆重,甚至连圣上都亲自驾临,但是他深知,那份永失至亲的痛苦是一样的,这份痛不是虚无缥缈,而是实实在在的,它让你心里从此缺失了一块,用尽余生的力气也修复不了。他攥紧奚城的手,眼角蒙上一层湿意。
“大哥,他们在哭什么?”奚城迷茫的看着严田儿他们。
“严田儿的父亲死了,他心里自然哀痛。”刘叙樘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奚城的父母,心里顿时明白了他为何对舐犊之情全然无知,不禁在心里又心疼起这个孩子来,他拉紧他的小手,想将它暖热一些,然而前面突然响起了白勇的惊叫声。他的惊恐就像会传染似的,将站在前面的人也变成了惊弓之鸟,一个个吓得身体僵直,惊叫全压在嗓子里,半点也动弹不得。
刘叙樘知道不妙,扭头冲奚城说到:“回家去,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为什么?”奚城的眼睛亮闪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