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问,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奚城见他说的坚定,便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听话的转过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见奚城走远了,刘叙樘独自穿过人群,他见本来还在低泣的严田儿夫妻俩也收住了眼泪,求救似的望着身旁的老和尚。那老和尚半张着嘴,下巴差点落到了干的没肉的胸脯上,过了一会儿,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不住的默念着“阿弥陀佛”,除此之外,却再也说不出其他东西来。
刘叙樘走到几个落土的人前面,望向棺材,他这才知道为何他们一个个都吓成这幅样子。
那扇本来已经钉得死死的棺材板子正在不停的上下晃动着,发出轻微的“砰砰”声,好像里面那个死了几日的人耐不住寂寞,要掀起板子爬出来一般。
“是严老头儿还魂了吗,要不要将棺材打开?”白勇哆哆嗦嗦的问身后的奚伯。
奚伯脸色发青,“怎么可能,人都死透了,肉身都腐了,还还什么魂?”他眼神一凛,“快,快落土,棺材里的东西肯定不是老严头儿了。”
白勇听他这么说,好像突然回过味儿来,他和旁边的几个人铲起土就朝棺材板上压去,可就在这时,严田儿突然冲过来将白勇撞倒在地,“不许落土,我爹他一定没死,昨晚他还托梦给我,说自己不想死,说他没见到孙子出生,死不瞑目的。”
白勇被蛮力给撞懵了,等他反应过来,严田儿已经跳到了棺材板上面,拼了命的想将那块还在震动的板子拉开,嘴里一边喃喃自语着:“爹,你别慌,我这就救你出来。”
刘叙樘知道事情不对劲,便也紧随着他跳进深坑,他用胳膊勒住严田儿的腰,拼命要将他从棺材上拉开,“冷静一点,你爹确实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他没气的,你可千万别迷啊。”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严田儿现在满脸通红,双眼冒着精亮的光,竟不像清醒的样子,显然是被迷住了心智。
可是这一拉一扯之间,棺材板儿竟慢慢的打开了,看到老严头儿变了形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严田儿仿佛当头挨了一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什么了。
他从棺材板儿上爬下来,跪在旁边不住的磕头,“爹爹,是儿子不孝,扰了您老的清净。”
严老头却仍保持着他死时的那副模样,两眼微张,嘴巴斜向一边,没对严田儿的话做出半分回应。
刘叙樘赶紧拉着严田儿站起来,冲他使了个眼色,严田儿点点头,两人一起使劲,想将棺材板儿重新合上。可是他们又推又拉了半天,那棺材板儿却纹丝未动,严田儿抓抓头,“方才我没用什么力气就将它打开了,怎么现在却合不上了呢?”他将头探到棺材里,想看看是不是被木钉卡住了,然而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从棺材里探出来,死死的抓住严田儿圆碌碌的脑袋。
“啊。”严田儿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叫,双手死命的抠住棺材,两脚蹬地想逃离这两只手的钳制。可是手指的力气太大,十只紫红色的指甲甚至陷入到严田儿的头皮里面,将他抓得鲜血横流。
见此情景,刘叙樘又惊又急,可是他没将青蚨剑带在身边,只得一个健步冲到严田儿身后,死死的箍住他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拖。
他是习武之人,力气理应不小,可是棺材里的那双手俨然不是他一个人能应付的了的,几个回合之后,他竟然被拽的双脚离地,同严田儿一起身体蹭着棺材朝里移去。严田儿半个身子已经挤了进去,那棺材本就不大,容一个人恰恰好,可严田儿偏又体型不小,硬拉进去,瞬间就将他周身挤了个皮开肉绽。
“快,快来救人,我一个人支持不住。”刘叙樘朝身后高喊,可回应给他的却是一片静默,村民们仿佛吓呆了,一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愿意走下深坑,更没有一个人愿意拉他一把。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被一点一点的朝棺材里带去,看着严田儿从挣扎到认命,最后一动不动,还剩下半截身子露在外面。
上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尖叫,是严田儿的媳妇儿,她挺着肚子,挨个人跪过去,“求求你们,救救他吧,严家已经死了一个了,不能再没了另一个啊”她跪到一半,忽然听到坑下传来咚的一声,扭头看时,却见刘叙樘被甩了出去,而严田儿剩下的半截的身体飞也似的挤进了棺材,向外喷出一束浓烈的血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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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集
奚伯从外面回来时已是夜半,刘叙樘还未睡,坐在偏房里等着他。
“公子是否有事要问我?”见刘叙樘脸色不对,他便在他身边坐下。
“今天的事……”
“公子觉得村民们今天见死不救,所以心里膈应,到现在都睡不着?”奚伯帮他将心里所想说出来。
刘叙樘定睛看着他,没有否认。
奚伯嘿嘿冷笑了两声,从凳子上站起来,他走到神龛旁,微眯着眼睛,瞅着上面的骨坛,“那冷小姐怨气极深,别说根本救不下严田儿,就是真的救下了,她若将恨意转移到救人的人头上,那可怎么办?这么大的风险,除了公子这个事外之人愿意一试,其他人又怎敢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做赌注,来救一个外人?”
刘叙樘垂下眼睛,“救与不救本就是人性在瞬间的一个反应,我还真没想到,你们能在那么如此慌乱的情况下思虑的这么周全。”
“公子还是认为我们冷血,不近人情?”
刘叙樘见奚伯满脸疲惫,老态毕露,便不忍再继续追问下去,他默然摇头,“也不能因此就说你们做错了,毕竟,在经历过几次祸事之后,你们也是怕了,只是亲眼见着一条人命消失,我心里总是不好受。”
“公子仁义,我心里甚是敬佩,”奚伯冲他行了一礼,“田儿今天惨死,村民们都很难过,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明天与那老和尚一起去趟冷宅,在里面做一场法式,希望能平息冷小姐的怨气。”
“那这骨坛……”
“明天也一并带去吧,她离家这么久,应该也想回去了。”
这一夜,刘叙樘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脑海里总是反复浮现出严田儿的惨叫以及他怀着身子的媳妇的哀求声。
谁也没想到这一副棺材竟是给父子两人准备的吧,想到这里,刘叙樘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叹,他索性披衣起身,朝院子里走去。
月光如水,泻得满地都是,他张开双臂,想让月光荡涤自己混乱的内心。心还没平静下来,耳朵中却隐约传来一阵喧闹,好似有许多人正在院墙外面,热烈的商讨着什么。
刘叙樘放下胳膊,轻手轻脚的走近院墙,将耳朵贴到斑驳的墙壁上仔细聆听。那喧闹更真切了些,中间夹杂着人的笑声,似乎还有一些讨价还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热闹非凡的市集。
“你也听到了吗?”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话,将刘叙樘吓了一跳,他回头,才发现奚城站在身后,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这声音是什么?怎么竟像个市集?”刘叙樘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总在半夜听到这样的声音,但每次问爷爷,他都说我在做梦,让我不要理会继续睡,大哥,既然你也听到,那就证明我不是在做梦了,”他走上来拉住刘叙樘,眼睛闪着好奇的光,“我们出去看看去,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是他们瞒着我们的。”
刘叙樘犹豫了一下,脚下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奚城朝院外走去,两人打开院门,迈进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世界。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市集也还是那个市集,只是街上的人比现在多出了许多,而其中有些人从穿着看就不是村里的居民,他们身上的衣服像是水蕴草编成的,碧绿柔顺,一直垂到脚背,脚下没有穿鞋,头上也没有束发,头发湿漉漉的挂在耳边,将他们的皮肤衬托的白皙莹亮。
他们穿梭在人群里,兴趣盎然的看着街道两旁的摊位,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便走过去,和摊主一边比划一边还价格,还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看,珍珠。”奚城戳了戳刘叙樘的胳膊,向前一指。
刘叙樘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一个人从随身挎着的竹篮中拿出了一颗银白色的珠子,那珠子在月光的照耀下越发莹亮雪白,将摊主照得睁不开眼睛。
“我没骗你吧,这市集以前是用珍珠来买卖东西的,它们可比那些碎银子值钱多了。”
说道“以前”这两个字,刘叙樘和奚城同时楞了一下,两人扭头对视,手心被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汗慢慢给浸湿了。
“以前的事情为何我们现在能看到,难道说市集上的这些人已经……”奚城说出了两人心里的疑问。
“嘘。”刘叙樘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他慢慢转过身,悄悄地朝院里走去。
“怎么了?”奚城压低了声线,他的嗓音抖得厉害。
“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刘叙樘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
奚城觉得自己的背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扫过,他的脚步乱了起来,脚踝不小心绊倒门槛上,身子一歪就向下倒去。刘叙樘伸手去拽他,怎料没拉住人,自己也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两人仰面躺在地上,却顾不得摔得生疼的骨头,因为他们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群人,他们的脸已经化成了骷髅,眼睛是两个带着脓血的大黑窟窿,每个人的身下面,都长着一条腐烂的鱼尾。
奚城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他望向旁边,看见刘叙樘正俯卧在那里看着他,眼睛里和自己一样充满疑虑。
“大哥,我们两个是做了场梦吗?”
刘叙樘愣了半晌,“看来我们真的是做了一场相同的梦,只不过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梦里的那些人又是谁呢?”他的眼睛定住不动了,仿佛想起了什么,“奚城,你不是说自己有一大堆宝贝,其中就有能把黑夜照成白昼的珠子吗?这些话可是你编出来骗我的?”
奚城记得从床上坐起来,“当然不是了,我小时候见过那些宝贝的,只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找着了,问爷爷,他也只说是我记错了,可是怎么可能呢,我分明见过好几次的。”
刘叙樘握紧他的手:“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昨天的梦不要告诉别人,就连爷爷也不行。”
“为什么?”
“我觉得这村子里面似乎隐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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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魂附
严田儿的媳妇儿坐在自家院子中,对准前面那盆衣服,手举棒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水花溅到她满是憔悴的脸上,她却浑然不觉,敲打的力度反而更大了。
她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味儿来,为什么原本好好的一家人,现在却只剩下自己一个,白日里还在为公公的丧事忙里忙外的丈夫,现在竟同公公一起,躺在了那口刚置办来的棺木里,被惊慌失措的村民们草草埋在了地下。
想起拽住丈夫的那双手,她哆嗦了一下,那十个手指头红的发紫,仿佛被冰雪冻僵了似的,但是它们却牢牢的抓住了田儿,甚至陷阱他的皮肉里。她不知道害死自己丈夫的那个人是谁,十年前她还未嫁到这个村子,只知道家人对那年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无论她怎么问他们都不愿将实情说出来,直到今天亲眼所见,她才明白了他们的苦衷,那个人并未露出脸,只伸出了十根手指,就足以让她心惊胆寒,到现在都无法抽托出来。
肚子里的孩子狠狠的挥舞着拳脚,她回过神来,又一次举起棒槌朝衣服砸去,那是丈夫生前最常穿的一件衣服,她想着将它洗干净,然后再烧给他,他死得那么急,那么突然,连身好衣服都来不及换。
“呜”身后传来一声哼唱,这声音是从屋里面传出来的,就像笛子一般,低沉、婉转,在寂寂月色的衬托下,显得尤为苍凉。
她回过头,棒槌举在半空,“谁?”
没有人回应她,敞开门的屋内还是老样子,只放着几件必需品,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她咬着嘴唇,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却在回头的那一瞬间,嗅到鼻尖猛然多出的一缕香气。
那味道就像河里的水草,清新、潮湿,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她的心猛地一缩,拿着棒槌的手也开始抖动起来。
“是谁?”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想放声大喊,可是脖子却像被卡住了,叫了几声,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呃呃”声。
“啪。”盆中突然漾起一个圈儿,水波一层层扩大,最后消失在盆边。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盆中央,像着了魔似的,眼睛从眼眶中微微凸起,蒙上一层淡淡的红光。
“啪。”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动,水波又一次出现了,这一次,在那个圈儿中间,探出了红红的一点,紧接着,又是一点。没过多久,十根手指头终于全部从盆里探出来,它们越深越长,慢慢的抚上了她浑圆的肚子。
看着手指在肚腹上来回移动,她才猛然间回过神来,尖叫了一声,举起手里的棒槌就朝盆中砸去,一下接着一下,力道大的就像个男人。
盆子里先是传出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这声音渐渐被另外一种钝钝的声音所取代,那是砸肉的声音,“砰、砰、噗嗤、噗嗤”不知道的,还以为严家在剁馅儿包饺子。
不知过了多久,整盆水都被鲜血染红了,碎肉粘在衣服上,白里透着粉。
她这才住了手,硬硬的朝胸口里吸了几口气,可是被嗓子里那股呕意挡住了,无法通入肺腹,眼皮子朝上翻了翻,棒槌随之落在地上,她整个人朝后面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