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我又哪里能揣度的出呢?”奚伯绕过刘叙樘走到水井旁,从木桶中掬起一把水拍在脸上,轻叹一声,“不过那孩子倒真是可怜,被自己的母亲从肚子中生生剖出来,一出世便成了孤儿。”
刘叙樘也不自觉的跟着他叹气,他也来到水井边,和奚伯并排而坐,低声询问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白勇他们明日会去趟洛阳,听说那里有个方丈法力颇高,能帮人驱魔除妖,若能将他请回来,说不定这村子就有救了。”
“试一试也好,只是那冷小姐心魔不除,这妖异之事怕是难以除根。”
“心魔除不掉也无妨,若此举能让她万劫不复,可不就能除掉祸端了吗?”奚伯的话比那井水还要冷上几分,他看着刘叙樘,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来,可是对面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单纯的像个孩子,任他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两人对视之时,虚掩的大门上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击声,随后,一张陌生的黝黑的脸孔出现在门缝里,那张脸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老人家,天色已晚,能否容我在此借宿一夜?”
奚伯起身迎上前去,打开门,才看到来者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个酒葫芦,背负一把长剑,看起来潇洒不羁,像是一个浪迹四方的剑客。
“这位公子,你是何时来到村里的,怎么白天竟没人瞧见你。”奚伯吃惊的看着他,其实他心里一阵叫苦,家里的这个还没送走,怎么又来了一个,偏偏还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年轻人没有经过邀请,就已经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他的眼神在院落中四处打量着,“我的船翻了,船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就一个人游到这里来了,老伯,能否先给我一碗水,一块干粮,折腾了这么久,腹中饥渴的很。”
奚伯断是不好拒绝的,他连声答应着朝屋里走去,留下刘叙樘一人对着那位来客上下打量。
“公子不是这村里人吧。”那人倒是率先发话了。
刘叙樘笑着摇摇头。
“是了,公子看起来贵气不凡,定不是池中之物,难道也和我一样,是个匆匆过客?”
“我倒想当个匆匆过客,只是现在已经被一件难事羁绊,一时怕是很难脱身出来。”
那男人眉间一挑,“难道这村庄里发生了什么难解之事吗?”
刘叙樘刚想回答,奚伯已经端着盘子从屋里走了出来,“这位公子,吃食来了,你暂且填下肚子,明日一早,我给你准备些干粮,在村子里雇艘船,送你上路吧,最近这村子里不太平,待的久了,恐怕会累及到你,还是早些走的好,”他顿了一顿,眼睛又看向刘叙樘,“刘公子,不然,你也随这位公子一起?前几日听你说有要事在身,别因为我们耽误了正事才是啊。”
刘叙樘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下了逐客令,他脸皮子薄,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那男人帮他解了困,他放下手里的干粮,将酒葫芦从腰间取下来,喝了一口,然后看着奚伯问道:“刚才我便觉得这村里不对劲,怨气丛生,血光冲天,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详之事啊?”
见他言语中似乎颇通鬼神之道,奚伯不禁心思一动,“不瞒公子,现在全村人的性命都岌岌可危,皆因为一只不愿遁入轮回的女鬼,想用我们全村人的性命给她陪葬。”
那男人将葫芦放在桌上,用手背擦了下长着髭须嘴唇,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区区一只女鬼怎会如此神通,我孔周游荡四海,捉过的妖除过的魔也算是不少,还从未见过戾气这么深重的人。”
听他说的这般豪气冲天,奚伯眼睛一亮,仿佛终于看到了黑暗中的一抹光亮,他从凳子上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男人面前,“公子,我一看便知您是个能人异士,若能压制住那邪物,救我全村老小的性命,我们定当做牛做马来报答公子。”
那个叫孔周的男人哈哈一笑,“我行走江湖,孑然一身,要牛马做什么,不过听你的说法,那女鬼作恶多端,我倒想去会她一会,看看她究竟有何本领,竟要全村人为她陪葬。”
奚伯激动的老泪纵横,连声道着是,他赶紧去收拾客房,又烧了锅热水,准备供孔周梳洗。
“这位兄台,要不要与我同饮?”孔周将酒葫芦放在刘叙樘面前,笑着问他。
刘叙樘道了声谢,毫不介意的那起葫芦咕嘟嘟的喝了几口,这才又递给孔周,“真是好酒,入口细滑,香而不浊。”
孔周也喝了一口,复又看着刘叙樘,“公子似乎有心事?”
刘叙樘垂下头,手指抠着前面石桌的边缘,“孔兄明日真的要去抓鬼?”
孔周笑着问:“不抓她,难道让她将整个村子都斩草除根了不成?”他又一次将酒葫芦递给刘叙樘,“听公子的语气,似乎对那女鬼颇为怜惜,竟舍不得我去将她斩除。”
刘叙樘叹口气,“我只是觉得世间之事必有因果,若一味杀之,后患是杜绝了,但是做恶之人却并没有受到惩罚。”
“谁是那做恶之人?”
刘叙樘没有说话,孔周兀自笑笑,心中已经了然,“我要抓的是恶鬼,但恶鬼可能是鬼,也有可能住在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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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承影
第二天天还未亮,刘叙樘就已经起床了,他没有看到孔周的身影,也未看到奚城,于是擦了把脸,便走出院外,刚走到家门口不远处的竹林边,就听到奚城激动的叫好声。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进竹林,看到不远处奚城正边叫边跳,还不停的拍手喝彩。
“这家伙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兴奋。”刘叙樘抬脚朝他走去,想问个究竟,可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哗啦”一声,紧接着,一截带着枝叶的竹节从上面落下,直朝着他砸了过来,刘叙樘反应敏捷,脚一蹬地,身子便向前跃去,落到奚城的身边。身后,那截竹子直插入地面,迸起无数泥点。
还未容他喘口气,奚城就拉住他的手,指着前面,“快看,孔公子的那把剑比你的还要厉害呢。”
刘叙樘朝前望去,看见孔周站在竹林间的一片空地上,一双手缓缓扬起。双手合握之处是一截剑柄,正确地说,是只有剑柄而没有长剑剑身,但是,在北面密密的竹子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来临而消失,可一阵风吹过,头顶的竹叶笼罩住了日光,那个飘忽的剑影又再次浮现出来。
孔周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一棵挺拔的竹子,刘叙樘的耳廓中传来“嚓”的一声,眼睛看到竹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翠茂的竹子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砸在他和奚城旁边的泥地上。朝阳从东边跳出来,照亮了整片竹林,长剑又归于无形,与林中的草叶香气合为一体,天地之间一片静穆。
刘叙樘看得呆了,奚城却在身旁激动地扯着他的袖子,“看到了吧,那把剑消失了,它一遇光,便不见了,真真是个神物。”
孔周将剑柄握在手里,冲他俩走过来,他双手抱拳,“让刘公子见笑了,刚才一时疏忽,没有看到公子到来,不知道伤到你没有?”
刘叙樘这才回过神来,他略一摇头,“我没事,只是,孔兄的这把剑着实不凡,可否借我一看。”
孔周将剑柄塞到他手里,“你要小心一点,那剑身你虽看不见,但不代表它不存在,它锋利无比,所到之处必见血光,千万不要去摸索触碰。”
刘叙樘看着隐去的剑身,口中啧啧叹道:“是我孤陋寡闻了,竟不知世上还有此等奇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公子的那把青蚨也是举世无双的宝物,何必妄自菲薄。”孔周笑着,从他手中接过剑柄塞进剑鞘中。
“孔兄的这把剑可有名字?”刘叙樘进一步追问道。
孔周微微一笑,“它叫承影。”
“承影剑?”右耳看着晏娘,“为何叫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
“它是上古名剑,与含光、宵练齐名,相传承影出炉时,蛟分承影,雁落忘归,故名承影。”晏娘弯起眼睛,笑眯眯的说道。
两人边说边走,没想却遇到蒋惜惜拉着迅儿从新安府走出来,后面还跟着程牧游。
“晏娘,”迅儿边揉眼睛边说着,“我要早起去书院晨读,你为何却又这么早出门?”
“绣庄的丝线快要用完了,我和右耳到街上再去采买一些回来。”她说完又冲程牧游行了个礼,“大人,云胡书院出了事,迅儿这是要去哪里读书啊?”
程牧游也走上前,“新安城的书院不止一家,这小子不愁没书读。
蒋惜惜在一旁插嘴道,“云胡书院之事,姑娘也有所耳闻吗?”
晏娘笑笑,“这事闹的这么大,我耳不聋眼不花的,又怎会不知。”
“也是,姑娘耳聪目明,依我看,新安城所有的事情,尽都在姑娘的掌控之中。”
晏娘还是笑笑的,“蒋姑娘过奖了。”
“惜惜姐姐,我们走吧,再不走便迟了。”迅儿虽小,却敏锐的嗅出了两个女人之间的火药味儿,他扯着蒋惜惜的袖子,又向程牧游行了个礼,便和蒋惜惜一起离开了。
“程大人,时候不早了,再不去恐怕那上好的丝线都要卖光了,我也先行告辞了。”晏娘作了个揖,就准备离开。
“晏姑娘,请稍作留步。”程牧游加快脚步走到晏娘前面。
“大人还有何事?”
“惜惜告诉我,她的脚曾被一个鬼物弄伤了,那鬼物是一枚字符,她还说当时幸好有姑娘在,才除掉了那个鬼符,可是我始终没想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晏娘抬起眼睛,“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我对它也一知半解,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姑娘不愿如实相告?”
晏娘淡淡一笑,“大人这话好生奇怪,我和你非亲非故,为何什么事情都要向你和盘托出,况且,大人对我还不是藏着掖着,一点都不痛快。”
程牧游脸色一凛,“我瞒着姑娘什么了?”
晏娘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右耳却在旁边多嘴道,“好生没意思,大人到说说看,刘大人到哪里去了?”
程牧游凝神看了她一会儿,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刘大人回家探亲了。”
“是回扈家了吗?”
“是。”
见他没有否认,晏娘也没再多说什么,她看向右耳,“走吧,一会儿真没好丝线了,看你到哪里哭去。”
话毕,两人便转身欲走,程牧游的声音却又一次在身后响起,这次,他的声线高亢了许多,“姑娘,并非程某有意提防你,只是姑娘的行踪和身份实在太过于诡秘,我不得不多留个心思。”
晏娘扭头瞅着他,眉眼微微挑起,化成两道好看的弧线,“大人,我没怪您,和您这样的聪明人斗心眼子,也是蛮有趣的一件事。”
说完这句话,她便和右耳移步向前,再也没有回头。两人穿过热闹的晨市,没有在任何一间铺子多做停留,而是一路朝着云胡书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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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祸端
终于来到书院的大门外,晏娘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对右耳点了下头,右耳身子一缩,从那件衣服中钻了出来,他此时又是一只浑身银毛的猴子了,他嗖的钻进书院,就像一阵旋风。
晏娘也紧跟着走了进去,她来到内院,发现亡灵花还在松树下面开的旺盛异常,便伸手将那几只花拽下,在手心里搓得稀碎,然后便看着那一团银色的风在屋里屋外房檐上下扫来扫去,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重新化为人形,喘着粗气走到晏娘面前。
“没有?”晏娘蹙眉看着他。
“没有,”右耳摇摇头,“会不会是被什么人捡走了?书院空置了几天,说不定会有人来这里捡一些用的上的东西。”
晏娘哼了一声,“这些桌椅衣服都没人要,谁又会去拿一本无字的破书。”
“那你的意思是?”
晏娘的面庞笼上了一层阴影,“若我猜的没错,扈家可能要出祸端。”
扈准趴在院墙外的石阶上,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动静,他现在还是狐身,并未化作人形,所以不能贸然闯进扈家。他看着墙头的蓬草,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他夜夜来这里听扈郑读书,他当时就是趴在这个院墙外,那么虔诚,那么专注,仿佛那朗朗读书声便是世间最大的一件妙事。
“其实,不做人,也挺好的。”他细长的眼睛中滑出一滴泪,落在草丛中,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随着眼泪溢出,扈准的身体慢慢拉长,化成了一个俊逸不凡的男子,他走上台阶,跨进这扇久违的大门。
宅子里异常安静,把他极力克制的脚步声扩大了几倍,扈准有些奇怪,即便现在是深夜,也不至于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吧。扈家是名门大户,不说主子,光丫鬟下人也有几十,每天都有值夜的,守门的,怎么可能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