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沧海一鼠
时间:2018-12-24 09:21:54

    “所以你留在这里,就是想趁没人发现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带他离开?”孔周继续问道。
    “也不单是如此,我也想将她的骨坛带回南海,毕竟,那里才是我们的故土,我想只有这样,她才能解开心结,不再作恶。”
    落日的余晖罩在玉河上,将河水照得闪闪发亮,河中央,有几个黑色的脑袋忽上忽下,发出一声声欢快的笑声。
    “奚城,快下来呀,上次不跟我比,这次还不敢啊,真是胆小鬼。”
    奚城坐在岸边,冲二牛子踢起一朵水花,“你们几个快些回来吧,最近也少去这河里玩耍,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和你们爹娘交代。”
    二牛子冲他直吐舌头,嘴里竟唱出一首歌要来,“奚城是个胆小鬼,每天在家喝洗脚水”
    奚城气不过,捡起一块石头就朝二牛子扔去,二牛子哪里肯放过他,他和几个玩伴从河里跑出来,两人抬手两人抬脚,将奚城合力扔到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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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救人
    “哗啦”一声,奚城的身子沉入河底,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他将双腿并拢,脚掌轻轻一蹬,身子像一条鱼似的穿出水面,露出头后,他才发现二牛子几个人因为怕自己报复,已经哈哈笑着游远了。他想起刘叙樘的话,心里很是着急,拍着水大声冲他们喊道,“你们几个,别再玩儿了,快回来,这河里面有怪物。”
    二牛子在玉河里从小玩到大,这里面的每一块石头他都摸的清清楚楚,哪里会信奚城的话,他还在笑,“怪物肯定没有,胆小鬼倒是有一个,有本事你就过来追我,追到了我便跟你回去。”
    奚城知道劝他没用,只得一个猛子又扎入河里,朝着前面踩水的几条腿游去,他的速度很快,且不用闭气,嘴里吐出的气泡顺着脸颊朝身后漂去,很快就消失在清澈的河水里。
    没一会儿功夫,他就游到了几个小伙伴中间,刚准备露出头,却发现二牛子的腿剧烈的扑腾了几下,然后猛的抻直了,没过多久,他的身子也歪向一旁,在水面稍作停留后,发出了几声呛咳的声音,慢慢的朝下沉去,消失在一团水草中,只露出一双胖乎乎的脚丫。
    其他伙伴似乎没有发现二牛子的异样,他们相互打着水仗,越游越远。奚城心里焦急,哪里敢停留半分,他拼命的游向二牛子,刚想将那团乱糟糟的水草拨开,却在这时,耳朵里冷不丁的飘进了一阵歌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低沉、哀伤,连河水都被它震起了层层波纹。
    奚城抬起头,发现不远的水中有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白色的,鼓鼓胀胀的,不靠近,也不退后,就那么定在那里,似乎在窥视着自己。
    他心里一凉,害怕一股股的涌进胸膛,可是二牛子如今情况危急,此刻已没有时间容他再去多想。
    奚城用尽力气将水草拨开,抱住二牛子浑圆的身体朝上面游去。他的水性本来极好,但二牛子身体肥胖,个子又高,差不多有他两个人那么大,奚城连续用了几次力,都没办法将他驼出水面。他焦急万分,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不远处的那个影子不见了,于是心里稍稍松快了点,用力咬住嘴唇,双手紧紧的勒住二牛子的肚子,腿在河底使劲一蹬。
    这次,他终于冲破了河水的束缚,像一柄利剑,从水中扶摇而上,“腾”的一下钻出河面。
    阳光是那么的强烈,将奚城的心也照得暖洋洋的,他朝二牛子的后心上使劲的拍了几下,迫使他吐出一口水来,二牛子喘着粗气睁开眼睛,惊魂未定的抓住他的胳膊,结结巴巴了半天,竟“哇”的一声,伏在他肩膀上哭了起来。
    “傻子,哭什么哭,”奚城尴尬的拍着他的背,“你跟着我,我们赶紧上岸吧。”
    二牛子瘪着嘴使劲的点点头,跟在奚城身后朝岸上游去,可是刚游了几步,他的脚踝突然一凉,紧接着一阵刺骨的疼顺着脚踝传遍全身,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又一次被带入河中。
    还好奚城听到了这声呼喊,他回过头时,二牛子只有一个脑袋顶还露在水面,奚城伸手想抓住他的头发,却扑了个空,他一点都没有犹豫,朝着二牛子消失的地方一头栽了进去。
    水里纠缠着两个人影,一个是二牛子,他因受惊过度,连闭气都忘记了,两手拼命扒拉着河水,一脸惊恐的想挣脱抓住自己的东西。他的身下就是刚才那个白影,如今,奚城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模样,那是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美,总是要在一点缺憾的衬托下才能显得更加惊心动魄,这个女人就是如此,因为,她的头骨只有一半,另一半好像被什么东西敲碎了,一直碎到眼眶,连带着眼珠子都爆裂开了。她一只手紧紧的抓着二牛子的脚踝,紫红色的指甲嵌进他嫩白的肉里,眼睛则直勾勾的看着奚城,像是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奚城的后脑和整个后背都麻木了,他的眼睛和女人的双眼在水中交汇了,耳边又一次传来那曲悠扬的歌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能听懂歌中的意思:孩子,不要把你的善良流放在这里,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恶和贪婪的祭品。
    他不懂这首歌的深邃,心却在一瞬间被巨大的伤痛攫得紧紧的。
    他定定的看了那女人一会儿,终于用双手拨开水纹朝着二牛子游过去,一把抓住他拼命挥动的手掌,将他朝水面上拖。
    二牛子悬在两人中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奚城蹬着水,将河里搅得一片污浊,然而下面却一点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将二牛子的身体几乎都要扯断了。奚城觉得自己的体力都要耗尽了,恐怕再坚持下去,就要和二牛子一起被这女人拖入河底的淤泥里了。可他依然没有放手,他望向二牛子,坚定地眼神里还有一抹和年龄不符的成熟,这成熟让几乎已经要放弃的二牛子重新振作起来,他忍着脚踝的疼痛,向下面狠狠踢去。
    “嗵”的一声,两个小伙伴的身体同时向河面蹿去,他们穿过层层河水,将头露出了水面。
    “怎么回事?刚才……刚才是什么东西?”二牛子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别说话了,快游。”奚城拼命蹬着腿,和二牛子两人一起朝岸上那几个正在焦急的唤着他们名字的伙伴游去。
    回到岸上,奚城把自己湿透的衣服脱下,跃上来远桥就朝家里走,二牛子他们还想多问,却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开口了,几个人在桥上鱼贯而行,一直到远离玉河了,方才在桥栏上坐下,将胸中那口憋了很久的气吐出来。
    “你的脚没事吧?”奚城见二牛又是吸气又是砸吧嘴的,便蹲下来查看他的脚踝,他看到被水泡白的皮肉上嵌着五个还在渗血的红窟窿,惊心怵目,很是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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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胎记
    “这看起来像是被指甲抠破的呀。”
    “二牛子,你遇到水鬼了?”
    “水鬼什么样子?漂亮吗?”
    几个小孩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听他们这么说,二牛子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拉着奚城,把打赌啊,尊严啊,全都抛到了脑后,“奚城,怎么办,我害怕……”
    奚城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都出来了,还怕什么,记住了,最近都不要再来玉河玩了,再有下次我可不救你了。”
    二牛子吸溜着鼻涕,拼命点了点头,他突然拽住奚城的胳膊,“哎,你这里怎么有一块这么奇怪的胎记啊。”小伙伴们都围过来,他们看到奚城的上臂处有一块椭圆形的胎记,青蓝色的,里面分成一片片的小块,就像是鱼鳞一般。
    “我出生时就有了,爷爷说这是家里传下来的。”
    “我听娘说,你是被你爷爷”二牛子挠挠头,顿下不说了,全村的人都知道奚城是被奚伯捡回来的,但是没人愿意当着他的面将实情说出来,怕他听到难过。
    奚城拍着二牛子的肩膀,“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我长这么大了,多少也猜到自己的身世了,不会再为这个伤神了。倒是你啊,赶紧回家吧,把伤口包扎一下,否则流脓了可就不好了。”
    夕阳的映照下,几个孩子携手朝村庄里走去,只是他们未曾想到,这将是他们最后一起走完的一段路,不知道在许多年后,他们会不会再想起这个傍晚,想起自己曾经拥有却终要失去的童真。
    奚伯对着神龛站了好久,终于哆嗦着双腿跪了下来,他望向里面那个黑漆漆的骨坛,眼皮子抖了几下,落下两道浊泪。
    “今天,白勇他们几个去洛阳请那位方丈,希望他能来镇压你的魂魄,可是那高人把他们赶走了,他说:心魔不解,法力再高的人请回来都没用。我知道,你是铁了心,要用全村人的性命来陪葬了,是吧。”他低下头,嘿嘿的笑了起来,然后又狠狠的将头抬起来,“当时,我让你走,你为什么不走?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你那些珠子能救得了多少人?熬到最后连眼泪都枯了,他们却反过来要害你,说是你的存在才带来了这场旱灾。”
    他又笑了一阵儿,笑得身子都歪在地上,眼泪止都止不住,“可是,我哪有资格论断别人呢?我才是最混蛋的那一个,他们追你打你时我就在旁边,却连求情的话都不敢说一句,这些年来,我一直安慰自己,我是因为奚城所以才不敢站出来的,可是,现在我老了,再也不想自欺欺人了了。我根本谁也不为,我为的是自己,我怕自己被你连累,落得和你一样的下场,所以才对你见死不救。”
    奚伯扑倒在地,再抬起头时,他眼睛里的泪已经干了,眼珠子变得通红,带着一抹疯劲儿,“我是个混蛋啊,强行要了你的身子,却又对你置之不理,”他扑倒骨坛上,双手紧紧的攥着它,“你第一个要报复的人应该是我,只能是我,是我啊。”
    手的动作变得轻柔起来,他轻轻抚摸着骨坛,将它揽入怀中,“冷钰小姐我错了,错的再也无法回头了,你出来吧,杀了我,给我一个解脱吧。”
    身后的门吱扭一声打开了,奚伯还以为自己的话真的将冷钰的亡魂招了回来,于是急忙回头,不想看到的却是孔周和刘叙樘,他们身后,站着的竟然是余灿儿,三人都盯着他,一声不吭,显然,刚才他的话已经全被他们听去了。
    “原来,奚城的亲生父亲,就是你。”过了许久,刘叙樘才轻声说道。
    奚伯惊魂未定,他看着余灿儿,“你怎么来了?”
    “他不是余灿儿,真正的余灿儿已经被冷钰害死了,他是鱼人,是冷钰的族人,他来这里是为了带走骨坛,还有那个孩子。”孔周冷冷的说道。
    “你们什么都知道了?”奚伯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那座桥从我出生时就架在村子和玉河之间,老爷说这桥前朝时就有了,是鱼人们造出来,鱼人们住在水中,什么都不缺,独独没有制衣的锦缎,于是他们造了这座桥,以便自己能到人类的集市上置换织锦。最开始的时候,鱼人不愿穿着水草面对我们,所以总是在晚上才出现,渐渐的,他们有了锦缎,已经能够衣冠蔽体了,却依然选择在晚上来到村落,因为这夜集似乎已经成了他们和人类一个约定,一个彼此信任永不背弃的承诺。
    鱼人们当然不会空手而来,他们用来交换织锦的东西是珍珠,那些珠子洁白明亮,圆润光滑,品质远超蛤蜊磨砺出来的那些砂砾。而且,这些珍珠还有一个妙用,就是能治痨病,只要将它们磨成粉服用下去,就会消痰抒闷,咳嗽全消。但是它们是鱼人的眼泪化成的,鱼人们过得平实享乐,极少哭泣,所以这些珠子才显得弥足珍贵。
    那时候的夜集一月一次,规模远比现在大得多,而且集市上是不点灯的,因为鱼人带来的珍珠将天空照得白亮,根本无需再点油灯。外村人家里有得痨病的,也经常带着自家织制的布料到夜集来,用它们来换取鱼人手里的珠子。不过鱼人们单纯朴实,若是遇到谁家有病人,必以珍珠相换,哪怕那布料粗糙不堪,难以入目。
    有一年三月初一,村民们又和平日里一样,于日落时分摆好了摊子,等待鱼人们的到来,可是这次,来远桥上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些携家带口鱼贯而入的身影。而后的一个月,又是如此,鱼人们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未来过夜集。
    我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多月前,老爷冒着雨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女婴,那婴童的手臂上有一块椭圆形的胎记,胎记上鳞片尽现,青中透着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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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谣言
    原来那日,老爷从外地返乡,刚下船,还未走几步,就看到来远桥的桥头站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个篮子,里面有个婴儿,在篮中睡得正香。那人看见老爷,便咚的一声跪下,求他收留这个孩子,他说自己是鱼人,自己的族人即将面临一场灭顶的灾难,一个都活不了,为保下族里唯一的血脉,他必须为这个孩子找个愿意抚养她的人家,将她养育成人。
    作为报答,他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盒盖,里面的奇珍异宝被雨水打得叮当作响,他将盒子塞给老爷,眼睛里又是期待又是担忧。
    老爷只看了盒子一眼,便将它放在地上,却将目光落在篮子里的女婴身上,眼睛里露出喜忧掺杂的光。过了许久,他摘下自己的斗笠,盖在篮子上面,“她虽是鱼人,并不怕雨,但是尚在幼年,被雨水浇了这么半天,总是不妥。”
    听他这么说,那鱼人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他又对老爷磕了几个头,含着泪依依不舍的看了那女婴一眼,这才顺着来远桥的桥面划入玉河。
    当晚,大雨倾盆,玉河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第二天一早,风退雨停,河面上升起了一道绚烂的虹。早晨出船的船夫们发现河水变得通红,竟比那彩虹的颜色还要浓厚一些。有人说,曾经在夜里看到一条镶着鳞片的龙尾在河里上下摆动,将一条条鱼人高高抛起,再吞入腹中。
    从此,鱼人们再未出现,而冷家却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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