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此,整件事情的脉络已是逐渐清晰,可是,鱼人灭族之谜未解,他们只能在原地踏步,半点也前进不得。孔周葫芦里的酒差不多被他喝干了,他索性将那酒葫芦在食指上悠悠转动起来,一圈又一圈,速度越来越快。
“大哥,哎,孔大哥,原来你也在啊,我找了你们好久。”
奚城的声音从桥的另一头传来,酒葫芦停止了转动,稳稳的停在孔周的手上,他方才还乱糟糟的心也在刹那间安定了下来,一双眼睛沉静的看着那个孩子气喘吁吁的向自己跑过来。
奚城喘了半天才直起身子,他看着面前的两人,“我问出了一些消息,有关十年前那场大旱的。”
“是什么?”刘叙樘急忙问道。
“二牛子的娘说,那年大旱,是因为村子里的人得罪了龙王爷,所以才连续三年未雨,以至河水干涸,禾苗旱死,若不是后来找到了干旱的缘由,恐怕全村的人都度不过当年那场劫难了。”
“龙王爷?”孔周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回头望向滔滔河水,久久都没有说话。
“孔兄,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刘叙樘害怕打断他的思绪,压低声音问道。
“我在想那鱼人本应生活在南海,但是为何会来到玉河里,繁衍生息呢?”
“背井离乡,一般都是迫不得已。”刘叙樘自言自语的说道。
“迫不得已。”孔周兀自重复着这四个字,他突然握紧酒葫芦,仰天大笑了几声,“是了,他们是迫不得已才离开家乡,来到千里之外的玉河,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个迫使他们离乡背井的东西,并未就此收手,在许多年后,又一次找上门来。”
刘叙樘听得有些痴了,“到底是谁迫使鱼人们离开南海的?”
孔周哈哈一笑,“龙王。”
《水经注》里有一则故事:说有一位书生小时候捉到一条小蛇,将它养大,蛇长大了之后书生就背着它走,因此得名“担生”。但是由于蛇越来越大,书生也背不动它了,因此就将它放生到沼泽地中。过了很多很多年,大蛇变成了巨蛇,在沼泽附近吞食行人。这时候书生已经老了,听说这件事之后就来到沼泽探访。巨蛇果然出来袭击,于是书生就叫:“担生”,巨蛇听见之后就垂下头离开了。
县城里的人听说之后,就把书生逮住,要将他处死。担生听见书生在牢房中叹气,心中怨恨,于是当晚,整个县城都陷入湖底,只有关押书生的牢房留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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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担生
“后来它去了哪里?”
“我游历四方时曾经到过南海,据住在入海口的渔民说这海里有一条大蛇,名曰担生,酷爱食蛟,一顿要吃上几百条,然后便在泥沙中沉睡上三十年,醒来之后,接着捕食蛟人。”
“所以所谓的龙王就是担生?”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那畜生。担生可以御水,所到之处必有水患,所以常被不知其根底的人敬为龙王。”
“所以鱼人们当年就是为了躲避担生才从南海来到了这里,可是那巨蛇最终找到了他们,为了避免全族被灭,鱼人将唯一的血脉交给冷老爷收养,但十年前村庄大旱,村民们以为自己收留了冷小姐,得罪了龙王,所以才将她砸死在水中。”刘叙樘自顾自的说完,心下已满是凄凉。
孔周却没有他这般感情用事,他比着手指算了算,“三十年,冷小姐二十岁时身死,到现在已经有十年了,不好,恐怕那担生又要再一次苏醒了。”
刘叙樘急了,“现在已无人鱼供它捕食,那担生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开始食人?”
孔周看着他,“我和公子担心的一样,所以,我们必须在担生苏醒前除掉它。”
“但是如何寻到它沉睡的地方呢?”
“那大蛇为怕被人找到,一般会寻一处泥沙堆积且人迹罕至的地方,且担生喜凉,所以经常会隐藏在洞穴之中,”他手掐下巴,“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方适合它息眠的。”
“倒是有一处,颇符合您说的那些特征,”一直在旁边静心聆听的奚城突然发话了,他走到孔周跟前,“我听二牛子说,他们戏水的时候曾经在河的北侧发现了一个山洞,那洞很大,外面被水帘覆盖,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他还说啊,似乎隐约在洞外听到了轻微的鼾声,我当时还以为他故意吓我的,现在想起来,到极可能是那畜生的藏身之所啊。”
孔周狠狠的朝奚城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好孩子,你听我们说了这么多,非但不害怕,反而还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实在是难得。”
刘叙樘也走过来,赞许的看着奚城,“这孩子不光脑筋灵光,心地还善良醇厚,和这村庄里其他人比起来,愈加显得可贵。”他拉过奚城,“你先回家,但是要记得,方才你听到的事一个字都不要说出来,好吗?”
奚城重重的点头,“大哥,孔大哥,你们要去哪里?”
孔周将酒葫芦重新别在腰间,嘿嘿一笑,“去找龙王。”
小船在湍急的河面上转了个弯,进入到一方平静的水域,两人划着船行了约摸一亩地的距离,落水声便徐徐传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刘叙樘停止划桨,走到船头用手搭成凉棚朝远处看,观望了一会儿,眼帘里渐渐映入了一个黑色的山洞,长长的水帘挂在洞口,在水面上溅起一片轻雾。
“应该就是这里了。”刘叙樘重新坐下来抓起船桨,和孔周两人更加卖力的朝前划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洞旁边。
山洞很大,就像一只巨怪狰狞的张着嘴巴,而那些水帘就是它口中的涎水,似乎等不及将来人一口吞掉。
“听到什么了吗?”孔周问他。
刘叙樘屏息凝气,他的耳边似乎隐约传来了一阵阵鼾声,这声音时大时小,时高时低,透过水声穿入耳膜。他冲孔周点点头,“那畜生应该在这里没错了。”
孔周顿时来了精神,他将船绳系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然后看了一眼刘叙樘。
刘叙樘心领神会,两人快速脱下衣衫,只穿一件中裤,将长剑负于身后,同时跳入河中,朝着山洞游去。
水帘的声音巨大且空洞,刘叙樘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要聋了,他一个猛子扎进深水,从下面穿过水帘,透出头来时,发现孔周也游了进来,两人爬到洞里的一块巨石上,仔细打量着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眼前一片豁然,洞内宽敞明亮,身下的碧潭波光潋滟,青天在上,云雾如画,回望那水声似已不见,洞中的一切皆成空空也。
刘叙樘刚想感叹一番,却又听到一阵鼾声,这次他人在洞内,那声音就没有阻拦的传入了他的耳朵,音量大的吓人,竟像敲鼓一般。
刘叙樘压低声音,“孔兄,那怪物就在下面的潭水中,趁它还在熟睡,你用承影将它一举击杀了吧。”
孔周点头,“为防止那畜生逃走,还请公子站在这洞口的巨石上替我把守。”
刘叙樘将青蚨剑拔出来握在掌间,“定不辜负兄台所托。”
“唰”的一声,承影出鞘,在石壁上映出了一个修长的剑影,孔周腾空而起,手握剑鞘朝潭下冲去,可是剑鞘还未没入水面,水帘后面却传来一声呼喊,“先生切不可如此莽撞,若伤了那担生的性命,后果不堪设想。”
伴随着这声疾呼,水帘下面钻进一个人,他赤裸着上身浮在潭中,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个不停。
孔周停止了手下的动作,他的身子贴着水面飞了出去,落到刘叙樘站立的大石头上。
“是你?”刘叙樘看着来者,他可不正是村里的余灿儿吗,他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担生沉睡在这儿的。”
余灿儿盯着面前的两人,过了许久,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双手撑着大石爬上来,将整个身体暴露在他们面前。
刘叙樘和孔周同时吃了一惊,因为余灿儿的下半身,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粗大的鱼尾,那鱼尾上的鳞片银光闪闪,比洞壁上映出的波光还要明亮。
“你是鱼人?”刘叙樘惊道。
余灿儿轻轻俯下身子,“不敢隐瞒二位公子,真正的余灿儿在几日前被冷钰的魂魄拖进玉河,命丧河底,我借用了他的身体,混进了村里,今天为了追你们,才现出真身。”
“可是鱼人不是已经灭族了吗?怎么你还在?”孔周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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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奚城
“我当时受老族长之托,将他的女儿交给了恰好经过岸边的冷老爷,可是,在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族人都被那担生吃掉了。这么多年来,我都生活在玉河里,只因冷钰还在这里,她在一日,我便不忍弃她而去,留她一人在这儿生活。”
“既然那担生吃掉了你的族人,你却为何不让我杀掉它呢?”
余灿儿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我也恨它,恨之入骨,可它若死了,天下将会大旱不断,民不聊生。担生三十年苏醒一次,每次都能带来丰沛的雨水,解救无数灾民,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怨,将灾难带给民间。”
“可是担生一旦苏醒,是会食人的啊。”刘叙樘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担生是灵兽,自从那书生不让它吃人后,便再未食人,所以你们尽管放心。”
孔周和刘叙樘都不说话了,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人身鱼尾的“人”,心里升起了如潮水般汹涌的敬意。
过了许久,孔周深深的鞠躬行礼,刘叙樘也紧随其后,“鱼人一族心怀大义,在下着实钦佩,你放心,冷小姐的仇,我们一定会帮你报的。”
余灿儿赶紧回礼,“两位公子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我未曾想过要向村民们寻仇,冷钰死后我之所以还未离开,是因为另一件事。”
刘叙樘刚想问所谓何事,孔周突然捣了捣他的胳膊,轻声说道,“贤弟,那鼾声好像许久没有响起了。”
此言一出,三人俱瞪大眼睛,同时望向潭底,他们看见幽幽潭水中,有两盏灯笼般大小的眼睛,橙黄色的,里面泛着血红的光,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大石。
余灿儿吓得发出一声惊叫,竟一个不小心重新跌回潭里,孔周和刘叙樘刚想去拉他,可是水中突然腾起了一朵巨浪,朝他们劈头盖脸的扑过去,直打得两人站都站不起身。等他们重新爬起来时,却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担生粗壮的蛇身围成了一个圈儿,将余灿儿绕在中间,蛇头高高抬起,分叉的两片舌头扑扑簌簌的抖动着,在余灿儿的脖子上脸上点一下,又点一下。
余灿儿已经吓瘫了,他的鱼尾已经不会摆动,身体像被冻僵了一般,直直的插在水面上。
孔周抹了把脸,和刘叙樘对视了一眼,同时举起手中的长剑,准备要拼死一搏,救下余灿儿。
可就在这时,那大蛇的尾巴一抖,身体蜿蜒着朝洞外游去,游到水帘处,它硕大的脑袋扭转了回来,望向水中的余灿儿,冲他轻轻的点了下头。
又是一阵巨浪袭来,担生扎进水底,穿过水帘,翻腾的蛇身在水面上时起时伏,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真是一只灵物,它知道你救了它的性命,所以便不伤你,也算是知恩图报了。”刘叙樘望着茫茫河水,轻声低语道,他将余灿儿拉上水面,“方才的话只说了一半,你到底是为何缘故才留下来的?”
余灿儿惊魂未定,他喘了好一阵子,这才冲两人说道,“实不相瞒,我留下来是为了一个孩子。”
“孩子?”
“我是偷听到你们和奚城的谈话才追到这里来的”
“那个孩子是奚城?这孩子和整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余灿儿低下头,两道浊泪顺着眼眶滑下,“十年前的那天,她被他们打成重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进河中的冰窟里,可是那些村民们还是不放过她,他们挥舞着船桨,朝她的身上砸去,砸断了她每一根骨头。当时,我就躲在旁边,想游过去帮她,却被她用眼神阻止了,因为那时河水已经基本干涸了,只剩下一个半亩不到的水洼,若贸然营救,只会同她一样惨死。除此之外,她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让我帮她去完成,那就是孩子。她用只有鱼人能听懂的歌声告诉我,她有一个孩子,就在这村庄里面,让我想办法将他带走,以防止他落得和自己母亲同样的下场,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告诉我那孩子是谁,就失血而亡。”
“那孩子是奚城?”刘叙樘瞪大眼睛。
余灿儿将眼泪擦掉,“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那天,就是我发现真正的余灿儿的尸身,并取而代之的时候,我看到了奚城,他在水里虽未变成鱼尾,但是那副飘逸的身姿,悠然的形态,都显示出他绝非一般人类的孩子,而且,我还在他的胳膊上发现了一块鱼鳞形的胎记,就和他母亲的一模一样。”
孔周看着余灿儿,“我还有几点未想明白,那冷小姐怀胎生子,难道村民们都不知晓?还有,这孩子的生父又是谁呢?”
余灿儿低下头,“我也是猜测,鱼人本就和人类不同,怀胎时间短且不显怀,再加上她一人独居,所以不被人发现也是有的,她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生下孩子,却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那孩子交给一位还算是有些交情的村民,就是奚伯,然后便坦然赴死。至于孩子的生父,我就真的不知道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