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的没错,人群突然分成两半,留出一条路来,白勇沿着那条路走了出来,脸上的肌肉“噗噗”的跳动着,“奚伯,你瞒得我们好苦,枉我还如此敬重你,凡事都向你请教,现在我才知道,自己竟是被猪油蒙了眼,没发现你在身边养着一个内贼呢。”
“你先把孩子放了,有事我们好好谈。”奚伯一颗心都系在奚城身上,一时间竟没听明白白勇在说什么。
白勇冷笑一声,冲人群里拍拍手,没过一会儿,二牛子的娘慢慢的挪了出来,她看看奚伯,又看了看白勇,眨眨眼砸吧了半天嘴,竟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大嫂子,你别怕,你这么做是为民除害了,尽管把二牛子今天告诉你的事情都说出来吧。”
女人点点头,手搓着衣角,“今天二牛子和奚城到玉河耍水,又被她给撞上了,她要害俺家孩子,但是见奚城要救他,就放了手。二牛子还说,奚城的胳膊上有个胎记,像鳞片似的,俺一想,这可不就和她的胎记是一样的吗,所以就觉得这个事情蹊跷,赶紧找到白大哥那里去了。”
听了这话,奚伯方才恍然大悟,他腿一软,又一次跌坐在地上。
孔周笑了几声,走上前看着那女人,“我算是听明白了,奚城他救了你儿子的性命,但你这个当娘的可好,回来就把人家给告了,你们这以怨报德的传统,真是代代相传,延绵不断啊。”
那女人见他生的英武,吓得脸都白了,一声没吭的重新钻进人群里,用前面那些男人的身子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白勇却不似她那般胆小,他抬起头,直视孔周,晦暗的眼睛里已是凶光点点,“这位壮士,听你的意思,这村子的底细已经被你们摸得一清二楚了。那你说说看,我白家两条人命要让谁来偿还,”他指着人群中间的奚城,“只有杀了这个小兔崽子,才能解我心头只恨。”
------------
第三十四章 舍命
“砰”的一声,被冷钰扼住脖子的那几个人同时栽到地上,他们大口喘着气,心里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留下自己的性命。直到看见村民们停止了所有的争斗,一个两个的朝着河边围过去,他们才勉强爬起身,挤进人群去一探究竟。
“哗啦”一声,二牛子浮出了水面,他背上驮着奚城,手脚划着水朝岸边游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其他几个孩子,几个人轻快的在玉河中游弋向前,就像他们平日玩水时那样。
“傻子,”奚城的眼泪快要出来了,他很想吸溜一下鼻子,却怕被二牛子笑话,只得将喉咙中的哽咽狠狠的咽了回去,“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同我玩了。”
“为啥?”二牛子吭哧吭哧的喘着气,简短的回了他两个字。
“你没听到吗,他们说那些人都是被我娘杀死的,他们还说,我不是人,会给村子带来祸患。”
“管你是啥,你在我这就是奚城,奚城,知道吗?”二牛子又划了几下水,“一会儿到了岸上,你便躲在我身后,你放心,有我们在,绝不会让他们再伤你。”
这话奚城相信,它虽出自一个小孩子之口,却比磐石还要坚定,他知道,那个人也相信,他看到她立于桥头,白衣随风飘舞,她在笑,这笑容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
几个孩子终于游到了岸上,二牛子不顾母亲的拉扯,帮奚城解开绳子,将他送到奚伯身边后,方才跪了下来。文斌、小六儿、春晖几个也一同跪下,几个人都没有说话,那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既然冒死救了他,就绝不会再让他这么死去。
这几具小小的身躯,本是拦不住人的,但是村民们却停在这几个孩子前面,驻足不前了,他们沉默着,脑子里却一刻也没有停歇,他们本以为这十年的恩怨是个解不开的死结,可现在看来,或许自己才是那个能解开绳子的人。
见状,孔周大踏步走上前来,“方才冷钰饶了你们的命,我想,她也是被这些孩子感动了,若是你们放过奚城,这恩怨或许能就此了结了,岂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
“冷钰她真的能从此不再怪罪我们?还有,”他们看向刘叙樘,“你是官爷,你会不会把十年前的事情”
“你们放心,这里发生的事情,我就当成是一场梦,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刘叙樘将这句话说的言之凿凿,恳切至极。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一个个放下了手里的刀棒,拉起地上的孩子,像退潮的河面一般,向后退去。
“等等,你们不要走,”白勇突然发疯一般的冲向人群,拦住那些向回走的村民,“你们忘了吗?他是鱼人,鱼人得罪了龙王,是会带来灾难的,几年没有雨啊,庄稼都旱没了,你们忘了那种滋味儿了吗?”
村民们没有理会他的疯叫,他们甩开白勇的手,继续朝家里走去,早就该这么做了不是吗?若十年前,每个人都能坚持住心中的善,或许,这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见没人搭理自己,白勇的脸抽搐的更厉害了,他四下环顾着,突然夺过一把镰刀冲奚城跑过来,他本就和奚城离得近,再加上过于突然,所以大家一时间都没有回过味儿来。闪着寒光的刀尖眼看就要扎进奚城的身体了,却被一个人硬生生的挡了下来,那人抱着白勇,和他一起滚落到玉河旁边,镰刀被震得落入水中,很快沉了下去。
“余叔。”奚城喊了一声,却意识到自己喊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这个到死都没说出名字的鱼人,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
“哗。”玉河深处突然掀起一排巨浪,白浪带着泡沫,像狼群似的向前奔涌,似是想将阻碍它前进的万物冲的粉身碎骨。
刘叙樘和孔周飞快的跑向河边,想抓住鱼人,可是那大浪又凶又急,一下子便将鱼人和白勇卷入河底。
村民们听到浪声,也都围了过来,他们世世代代在玉河边生活,却从未见过如此惊涛骇浪,大的像要将满天的星光都吞噬了一般,对了,也不是没有过,三十年前,冷钰到来的那天,玉河似乎也曾如此展示过自己的威风。
刘叙樘和孔周不顾一切的朝河里冲去,想将鱼人拉回来,可就在这时,河面上高高弹起一个人,是白勇,他被甩得比白浪还要高,身子像是挨着月亮划出了一道弧线,然后慢慢坠落,就在即将栽进河里的时候,一条粗长的黑影从下面飞腾而出,血红的嘴巴几乎裂成一道直线,一口便将还在拼命挣扎的白勇吞入肚中。
“龙王,龙王……真的是龙王显灵啊……”不知谁喊了一声,村民们一个接一个的跪下,冲着河面拼命的磕头。
河面重新平静下来,从中间分出了一条水路,担生用头推动着鱼人,将他缓缓推到岸上。它用巨大的黄眼睛在那个染满鲜血的身体上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才掉转头又一次朝河里游去,尾巴在河面上划出蜿蜒的波纹,波纹渐渐平展,玉河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奚城啊,别哭,”鱼人吃力的拽过奚城的手,“还记得吗,你曾对我许下一个承诺,现在到了你践诺的时候了。”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奚城抽泣着。
鱼人的眼睛穿过奚城,看向他身后那个披着白袍的身影,脸上浮出一丝虚弱的浅笑,“我要你放下所有的怨憎,我要你回到南海,自由的活着。”
奚城拼命地点头,眼泪簌簌而下,身后,他的母亲却在冲着鱼人微笑,她慢慢的回过头,愈来愈透明的身子穿过围城一圈的村民,人们侧着身子给她让出一条路,她就这么一直朝前走,一直朝前走,身子慢慢化成了点点星光,消失在来远桥的尽头。
------------
第三十五章 同行
阳光明媚如昔,将玉河宽阔的河面照耀的波光点点,河边停着两条小船,随水波轻轻晃荡着,等待着即将远游的人们。
“奚城,你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回来啊?”二牛子吸着鼻子,将一个小小的布包交到奚城手里,“这是我娘做的豆包,你以前最爱吃的,她不好意思来见你,要我将它交给你。”
奚城接过布包,放在鼻子下面深吸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他要把这个味道留在心里,一辈子都不忘记。
“傻子,你现在也知道我水性好了,说不定哪天,我就从南海游回来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因为怕输,不敢和我比赛凫水了。”奚城拍了拍二牛子的肩膀,又在其他几个伙伴的脸上掐了几把,然后才望向身后站着的奚伯,“爹,我们走吧,从这里到南海路途遥远,恐怕水路也要走上一月有余了。”
奚伯点点头,走向了站在另一条船旁边的孔周和刘叙樘,他深深的鞠躬,“孔公子,刘公子,你们的恩情我今生都无法还了,不过二位福泽深厚,想必一定能获神祇庇佑,今生定会有福报的。”
刘叙樘赶紧将他搀扶起来,“奚伯,你离开故乡到南海沿岸,人生地不熟的,恐怕要适应上一段时间了。”
奚伯会心一笑,他的脸孔虽比刘叙樘第一次见到时苍老了不少,但是却慈眉善目了许多,“我一把老骨头了,去哪儿还不都是活,只要能时不时看到他,我便知足了。这辈子亏欠冷钰的恩情,也算是多少能还上一些了。”
“这样也好,奚城有你陪着,我们也放心不少,”孔周也走上前来,双手在奚城两臂上重重一拍,“只是到时候我要是去了南海,你可不要忘记了我这个大哥啊。”
“孔大哥,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奚城仰头问道。
“我这个人居无定所,走到哪里便算是哪里,刘公子说他要去青城,我便同他一起,路上也能做个伴儿,不会寂寞了。”
船夫的催促声传来,奚城依依不舍的看了孔周和刘叙樘一眼,鞠躬行礼,“大哥,我们后会有期。”他又扭过头,看着身后那群哭得情难自已的小伙伴,“二牛子,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不能再胖了,否则下次,你定游不过我的。”说完这句话,他便一手搀着奚伯,一手抱起骨坛,头也不回的朝自己那条小船走去,他怕一回头,触碰上二牛子他们含泪的双眼,心里的留恋会压得自己再也迈不动步子。
小船在玉河中飘然远去了,孔周和刘叙樘目送着它消失在天际边,这才登上自己那条船,刚上船,孔周便从随身的包袱里拿了坛酒出来,倒了一杯递给刘叙樘,“贤弟,这几天被村中之事搞得焦头烂额,还没有问过你此次回乡所谓何事?”
刘叙樘喝了口酒,“不瞒孔兄,我这次回去是为了打听一本怪书的来历。”
“一本书而已,还有什么来不来历的?”
有了这几天的经历,刘叙樘对孔周已是信任之极,他想都未想就准备将扈准的事情和盘托出,可刚说到一半,船舱外却传来一个声音,“刘大人,刘大人,是您没错吧?”
刘叙樘走出船舱,他看到几尺之外的河面上漂着另外一条小船,站在船头望向自己的可不就是几天前将他送至玉河口岸的那两个衙役。
“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刘叙樘吃了一惊,高声问道。
那两个衙役见自己没认错人,连忙命令船夫将两条小船靠近,他们慌慌张张的跳到刘叙樘这边,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小声说道,“刘大人,朝廷传来口信,说青城那边出事了,程大人便命我们速来寻你,和你一同前往青城。”
听到出事二字,刘叙樘感觉脑子一热,他知道朝廷亲自传口信下来的事情,必定不会是小事,他抓住一个衙役的胳膊,“谁?出事的是谁?”
那衙役咽了下口水,按照程牧游教他的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具体原委朝廷派来的人也没说清楚,只是说让大人速速赶过去,到了那里,必有接应的人,届时会将整件事明明白白的告诉大人。”
刘叙樘站在甲板上,半天都没有说话,那衙役见他许久不做声,怯怯的问了一句,“大人,我们这就启程吧?”
他木然的点头,但是身子还是一动不动,两个衙役见他同意了,便像得了圣旨一般重新跳回自己的船上,冲船夫高声喊着赶路,小船晃了晃,又一次向着南面行去。
刘叙樘站在船头,看着河岸边的青峰一个个的闪过去,他在心里默数着山峰的个数,却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可是,除此之外,他还能想什么呢,青城?不行,一想到这个地方他就感觉心里被塞了一团麻,怎么都解不开,他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中,可是后边载着新安城衙役的那条小船却时刻提醒着他,是真的,青城真的出事了,他的亲人们真的出事了。
对了,孔周,不是还有孔周吗?刘叙樘猛然想到船舱内的那个人,心里顿感轻松,孔周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亦是个排忧解愁的最好人选,他见多识广,说不定能把自己从那团乱麻中拉扯出来呢。
想到这里,刘叙樘重新钻回船舱,却在打开门帘的那一刻彻底呆住了:船舱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孔周和他放在桌上的酒坛都不见了,木桌上,却多了另一样东西,那是他已失踪几日的剑穗子,洁白的剑穗,上面绣着金黄色的龙纹。
刘叙樘抓起剑穗走到船尾,他看向那个正在卖力划船的船夫,“老人家,方才和我一起上船的那位公子去了哪里?”
船夫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竟比他还要惊讶,“一起上船?客官,您刚才是独自一人登船的,哪里还有什么同行之人,不信您可以问问刚才那两位官爷,看看他们方才是否还瞧见了他人。”
------------
第三十六章 桃林
“你撬了几座坟,才得了他的剑穗子,到底有何用处?”右耳一边侧头听着墙对面的声音一边朝晏娘问道。
“那剑穗在地里埋了一千多年,却仍然不腐,难道还不是一件奇物?”晏娘嗑着瓜子,随意的将壳儿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