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爬上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加快脚步,来到了父母的房间外面,轻轻的朝门板上拍了拍,“父亲,母亲,我是准儿,我回来了。”
门内没有任何人响应他,扈准怕了,拍门声变得又快又急,即便睡得再死的人也会被这声音震醒了,可是,还是没有人声,不光是门内,整个院子都寂静的吓人,好似这里不是一座住满人的大宅,而是人迹罕至的荒野。
扈准拍门的动作越来越缓,到了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脚将房门踹开走进屋内,费了半天力器才将自己紧闭的眼睛睁开。
还好,屋里并不像他想的那样,血流成河,身首异处,扈准稍稍松了口气,又逐个屋子查看了一番,他发现扈宅里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谁都没有留下。
这不对啊,明明所有的东西都还在,他们若是举家搬走,不可能什么都不带吧,他站在院子中央,低头沉思着。
突然,院墙上方升起一抹红,那红越扩越大,越升越高,还有黑烟从上面飘起。
墙外的脚步声开始变的又多又乱,夹杂在里面的还有人们慌乱的呼喊。
“着火啦,镇子外面的高粱地着火了”
“快去救火,不然今年的收成就泡汤了。”
扈准恍恍惚惚的出了家门,随着人群朝起火的地方走去,他还未走到高粱地,就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惊呼。
“地里怎么会有人?”
“都已经被烧成碳了,怎么可能这么一会儿就烧成这个样子的。”
“上百号人,他们,他们是谁啊?是镇里的居民吗?”
“等等,扈家的大门今天一天都没开过,难道是”
扈准扑了过去,不顾众人的劝阻来到被浇熄了一半的火堆旁,他看到母亲常带的那只玉镯挂在一截黑炭似的胳膊上,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其他人都站在屋外不敢进,奚伯只得自己带着刘叙樘和孔周走进冷老爷的房间,他朝前面的神龛一指,“做恶之人就在那只骨坛中,不过先生请一定小心,她怨气深重,已经杀了数人。”
孔周的眼睛落在那个黑色的骨坛上,然后朝后挥挥手,示意奚伯和刘叙樘出去,。他独自上前,右手握住剑鞘拔出承影剑,将它合在掌心对准了骨坛的上端。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只有剑柄没有剑身呢?”
背后的人议论纷纷,刘叙樘来不及向他们解释,因为孔周已经双手用力,狠狠的将承影剑扎入骨坛中。
骨坛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裂成几瓣,它还稳稳的立在神龛中,纹丝未动。
如此僵持了一会儿,孔周将剑从骨坛中拔了出来,回头看着瞠目结舌的村民们,“她不在这里,她的遗骨虽在此存放,但是魂魄却不知去向。”
村民们看看孔周,又看看奚伯,眼里脸上的疑虑再明显不过了,毕竟在他们眼里,孔周只是将一把剑柄悬在骨坛上面,然后就宣告出了结论,说那冷钰的魂魄不在这里。可是这样不痛不痒的比划几下,谁不会做,难道这个男人只是在装神弄鬼,为了骗取钱财不成?
刘叙樘看出了他们的疑虑,便想替孔周说几句话,可还不容他开口,孔周却来到了奚伯面前,他神色肃穆,眼神坚定,“奚伯,我有一事不解。”
“先生请讲。”
“这里是冷小姐的家,你曾说过,她自小在这里长大,和冷老爷相依为命,长大之后,还未嫁人,就命丧冰河了,是不是?”
奚伯点头,“莫说我,村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这就怪了,人的魂魄一般都停留在生前最留恋的地方,那冷小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是她的灵魂,却为却何不在此处呢?难道还有另外一个地方,比这冷府更让她不能忘怀的吗?”
听到他这么问,那些刚才还在议论纷纷的村民们突然不做声了,他们像被掐住了嗓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落到一言不发的奚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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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造桥
“奚伯,关于这位冷小姐,您还有什么事是不方便告诉我的吗?”见奚伯不说话,孔周又追问了一句,他打量着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和有礼的老伯,却猜不出他这张和善的面皮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先生多虑了,”长久的静默后,奚伯终于说话了,他轻轻的微笑,然后将身体里的沉稳和平静传达给身后的众人,“冷小姐是冷老爷的独生女儿,这件事人尽皆知,她父亲去世后,她便赶走了仆役们,一个人生活在冷府,不过,至于她有没有其他更加留恋的地方,那恐怕属于她的私事,我们又能从哪里知晓呢?”
孔周静静的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腰间的酒葫芦取下来轻啜一口,“既然您老不知道,那我就在附近走动走动,看看能否找到她的去处,只有找到她,才能做下一步打算。”
奚伯将手朝门外一伸,“先生请便,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告诉我就是。”
孔周一笑,转身朝外面走去,经过刘叙樘身边时,他抬起头,“刘公子可愿同去?你那把青蚨或许能助我一臂之力。”
外面骄阳似火,和冷宅里的阴暗寒凉完全是两个世界,孔周朝后看了看,发现村民们并未跟来,便低声对刘叙樘说道:“刘公子,你昨晚的话不错,以奚伯刚才的反应来看,他心里确实怀着鬼胎,不单是他,全村人似乎都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只是我现在还没有头绪,着实不知该从何处查起。”
刘叙樘定睛看着他,嘴里兀自说出一个字,“桥。”
“桥?”
他扭头看着孔周,“我曾在冷家看到过一幅画,画上面就是那座来远桥,那画应该是冷小姐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里所做,可见她当时心心念念的就是这座桥。我曾到桥上面仔细查探过,却并未发现它有什么异常,只在桥的旁边发现一座小庙,庙里供奉的人应该就是冷小姐。”
“村民们修了那座庙,就更证明了他们做贼心虚,为了满足冷小姐生前的心愿,在她死后修了这座庙。”孔周总结道。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冷小姐和那座桥到底有何关联?如奚伯所说,她生在冷家长在冷家,这话应该不假,但是为何偏偏心系那座怪桥呢?”
“那就去看一看吧,”孔周又喝了一口酒,他摸着下巴,“我也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那座桥到底有什么古怪。”
在去来远桥的路上,刘叙樘又将自己在玉河里看到的幻像如实告诉了孔周,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男人没有半分戒心,孔周的身上,有一种侠客的古道热肠,这种侠义之气,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
来远桥越来越近了,它就像一条白色的玉带,连接着村庄和玉河宽阔的河面,孔周歪着脑袋,用大拇指和食指对着桥身比划了一下,“这桥不在河面上,却架在河与村庄之间,公子觉得它像什么?”
刘叙樘低头想了想,复又抬起头来,“栈道?”
孔周赞许的点点头,二人加快脚步来到了来远桥的旁边,通过那两只没有脑袋的石狗走到了桥中心。
“连接水和村庄的栈道”刘叙樘嘀咕着,“走路就可以到达村子里了,为何要造一座桥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孔周没有理会他,他蹲下来,仔细看着桥身,还时不时用剑柄去敲击桥面。
“铛铛铛”桥面在他的敲击之下发出了脆亮的响声,没过一会儿,竟被他敲出了一个缺口来。孔周将敲下来的那块石头放在手中,又是摸又是对着阳光看,突然,他站起身,在桥面上来回走动,眉毛打成了一个死结。
刘叙樘知道他在思考事情的原委,便也不敢上前打扰,他看着孔周那一身月白色的衣服和衣服上方那两片鹅黄色的领子,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可是还未容他多想,孔周突然得了要领一般两手一拍,笑容从嘴角溢出。
刘叙樘赶紧走上前,“孔兄可是想起了什么?”
孔周将手里的石头拿到刘叙樘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刘叙樘将它拿过来,“这可不就是一块石头吗?”
“再仔细看看。”
刘叙樘将那块石头翻转过来,他发现石头的内部不是实心的,而是一丛一丛分出叉来,有粗有细,粗的像手指,细的像虫子。
“看出这是什么了吗?”孔周抿着嘴笑。
“我倒好似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刘叙樘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他记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它了,前些年,注辇国曾向大宋进贡过这个玩意儿,当时,它满身红光,照亮了整个朝堂,引得大臣们交口称赞。
“这是珊瑚?”刘叙樘犹豫着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孔周兴奋地用手指戳了戳他,“我就说刘公子见多识广,果然没看错,珊瑚这东西长在海中,不易打捞,所以极其珍贵,常被南洋各国作为贡品,可是,”他环望四周,“这么大的一座珊瑚桥,我却是第一次见到。”
刘叙樘更糊涂了,“这桥是怎么来的?难道也是这村里的人建出来的吗?可他们从哪里弄来了这么大量的珊瑚啊,再说了,就算能弄得到,又为何不做他用,巴巴的建了一座陆地桥呢?”
孔周朝前走去,一直走到来远桥通向玉河的那一端,他方才还兴奋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这座桥当然不是这里的村民造建造的,他们哪有这样的巧夺天工的本领,能建得起这样一座桥。”
“那这座桥又会是何人所造?”话音刚落,刘叙樘心里已经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个答案,只不过他和它之间隔着一层纱,怎么都看不通透。
孔周在栏杆上坐下,又一次拿出自己的酒葫芦,刘叙樘发现他只要心情发生变化,就会想要去喝上一口,无论是开心时、烦恼时,抑或是现在这样,心绪抑郁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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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明珠有泪
“李义山有首名作: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公子可知,那珠子为何有泪?”孔周放下酒葫芦,抬头问道。
刘叙樘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晋华《博物志》记载: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其眼能泣珠,这个典故的名字就叫鲛人泣珠。它的意思是,南海中有鲛,在水中像鱼一样生活,它哭的时候眼泪能化成美丽的珍珠。《太平御览》也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南海有一种叫泉客的人鱼,从水中出来玩,住在一户人家多日,她看到米缸见空,主人将要去卖绡纱以谋生路,便向主人要了一个器皿,对着它痛哭一番,她哭泣的眼泪变为珠子,装满了一盘子,并以此赠给主人,帮他度过难关。”
“这些鱼人当真是宅心仁厚。”刘叙樘叹道。
孔周嘴角一翘,发出一声冷哼,“宅心仁厚,你可知他们的结局如何?”
“他们怎么样了?”
“鱼人一生可泣之泪有限,若是泣珠过多,再泣则成血珠,泣出血珠的鱼人,轻者则有可能会失明,重者将不久于人世。可是那些人见珍珠及其珍贵,便将鱼人囚禁起来,日夜鞭挞她,让她终日哭泣,收集鱼人的眼泪来变卖钱财。”
“所以,那救人的鱼人后来便泪尽而亡?”
“是的,她一心只想救人,没想却勾起人类的邪念,最终将自己的性命搭上了。”
刘叙樘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皱眉看着孔周,“对了,我曾听奚城说过,以前这村庄的夜集上,经常有兜售珍珠的,而且我还做过一个梦,梦到集市上的人都变成了人身鱼尾的鱼人,莫不是”
孔周垂下头,“你猜的没错,这桥就是鱼人所建,他们上岸之后,从鱼尾变为人身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这座桥,就是为了让鱼尾不至在河边的沙石泥地上磨破,而特意修建出来的,过了这座桥,鱼人便进入人类的世界,以珍珠来换取他们所需的东西。”
刘叙樘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座桥一端在水中,一端在村口,原来它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他的眼睛一亮,声音放大了几倍,几乎叫了出来,“这么说来,那冷小姐不是人,竟是鱼人吗?”
孔周微微点头,“所以她在临死之前,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这座桥,她想重新回到水中,怎奈当时大旱,若想回去,却再无可能。”
“那现在的问题就剩下两个了,一,冷小姐既为鱼人,又为何在冷家长大;二,她成年之后,为何又想回去,她是因为什么才惨死在那些村民的手下的。”
“第一个问题我只能想到一半,你方才说这村子里以前有在夜集上有兜售珍珠的,而且以这座珊瑚桥的模样来看,那些鱼人和村民们应该是早有往来,以互通有无,所以,鱼人和村民的关系在当时应该是相处的不错。可能在某一天,那些鱼人遇到了一些无法逾越的困难,于是,便将冷小姐托孤给了其中一位村民,那人,就是冷老爷。”
“孔兄推断的不错,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现在河水中没有鱼人,因为他们很可能因为那个困难而灭族了。可是他们遇到的究竟是什么难题,以至于整个族群只剩下了冷小姐一人呢?”
“这就是我无法解答的那另一半问题了,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它极可能与第一个问题首尾相连,所以只要我们搞清楚鱼人灭族的原因,它便有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