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君生脸上的红晕消失了,燕儿虽大大咧咧的,却也知道自己说错了,她连忙握着君生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道,“姐姐,你是不是因为翠羽的事,心里有负担,所以才不敢接受这位张公子。”见君生一言不发,她又赶紧劝慰道,“这种事情本就是你情我愿,谈不上对错的,我想,就是翠羽如今在这里,她也定会祝福你和那张公子,绝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愤的。你想啊,那小丫头虽然话不多,却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她肯定很快就能想明白,不会责怪你们两个的。”
说到翠羽,两人的眼圈都是一红,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燕儿拿出手帕擦擦眼睛,“姐姐,你从小就拿我和翠羽当亲妹妹一般对待,我这个当妹妹的真的希望你能幸福圆满,那张公子多好啊,与你情投意合,又在你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若是能与他结为天作之合,不管是翠羽还是我都会替你开心。”
君生紧紧的抱着燕儿,“好妹妹,别哭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你放心,我们都会幸福的,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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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还未升起,程牧游就同刘叙樘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酒楼,两人在二楼坐定,要了一壶酒和几个小菜,边喝边聊。
“明日贤弟便要去汴梁了,为兄敬你一杯,算是给你送行。”程牧游斟了杯酒,仰头干下。
刘叙樘跟着喝了一杯,“这几日我在新安城休养生息,多亏程兄照顾了,此次回京,我要将青城一事向皇上禀明,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程牧游放下酒杯,“那老道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若要寻他,比大海捞针还难,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扈准,只有找到他,所有的谜团才能解开,事情也才会得到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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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行凶
刘叙樘轻叹一声,“我总有种预感,这件事情的背后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绝无可能在一朝一夕间解决,”他看向程牧游,“不老屯的事情仁兄是怎么想的,为何迟迟不作出行动?”
“我的人一直在盯着张睿,只是现在还没有发现更加有力的证据,贸然行动,恐怕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叙樘点头称是,他斟了一杯酒,双手举起,“这杯酒我敬程兄,我本以为这官场之上只有利用没有交情,但是在程兄这里,我却改变了看法,若兄台不嫌弃,我们从此便以兄弟相称,不知程兄意下如何?”
程牧游爽朗一笑,“我们两个不早已经称兄道弟了吗?”
“不一样,有些称呼只是口头上的,而有一些,却是因敬而起,是放在心里的。”刘叙樘说的斩钉截铁。
程牧游刚想举杯回应他,身下的巷子里却突然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呼救声,那声音穿透了姗姗来迟的夜色,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从疲软的躯壳中彻底唤醒。
程牧游和刘叙樘站直了身子朝下看,两人看到不远处的人群似乎被什么惊动了,叫嚷和骚乱顺着空气流泻出去,传染给每一个亲历者,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一个怪异之极的景象:一只巨大的披着白毛的山羊从巷子深处狂奔而出,冲破人群朝夜幕中跑去,它像树杈一般高高立起的羊角上,横插着一个女人,女人的肚腹被整个穿透了,鲜血和肠子流了一地,秀美的头颅无声无息的耷拉下来,随着怪羊的奔跑一起一伏的晃动着。
虽然夜色渐浓,但是程牧游还是认出了那女子是谁,她可不就是前几日在在公堂上控诉右耳的那位燕儿姑娘吗?
“程兄,快,追。”刘叙樘的声音将程牧游惊醒,他冲他点点头,两人一起飞奔至酒馆下面,跨上马就朝怪羊追去。
那怪羊跑的极快,四蹄在地面上掀起阵阵尘埃,像是在腾云驾雾一般,两匹骏马被它远远的甩在身后,两人一直跟出城门,来到了城郊,便再也看不到前面那个模模糊糊的白影了。还好地上稀稀拉拉的血迹指明了它逃跑的方向,引领着二人一路向前。
顺着血迹走了约摸有一个时辰,凌云山高大的黑影已在眼前,起伏的山脉粗犷而冷峻,给来人迎面一记沉重的压迫感。程牧游和刘叙樘跳下马,手握佩剑朝山里面前行,幽深的峡谷之中,升腾着神鬼莫测的氤氲山气,将恐惧无声无息的输入到每个人的身体中,连血液都被这恐惧冻得冰凉。
“吧唧吧唧”前方传来一阵粗重咀嚼的声音,程牧游和刘叙樘对视了一眼,皆伏低了身子,放轻脚步,缓缓朝着声音的来源前进。
雾气下面隐隐露出四只巨大的蹄子,蹄子沾着鲜血,在地上踩出一个个血印子。
两人都将剑伸在前面,在程牧游略一点头之后,双剑平行而起,朝着四蹄上方的白雾重重刺去。
就在剑尖即将刺穿雾气的时候,白雾却朝前方袭来,遮住了下面的四只蹄子,然而长剑却已是收不住了,它们穿透浓雾,却扎了个空。
雾气渐薄,程牧游和刘叙樘定睛望向前方,却看见一堆乱石之间有两个人影,一个人躺在地上,肚子里的东西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大而空的血洞,可不就是方才见到的燕儿姑娘吗。
跪在燕儿身边的是一个男人,他浑身哆嗦的不成样子,一双充满惊恐的眸子颤颤的盯着来人,喉结上下滚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牧游用剑指着那男子,“你是何人,报上姓名。”
男人吞了几口涎水,“我叫张睿,就住在凌云山脚下。”
“张睿”程牧游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睛中的色彩更加浓重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人上山上山采药,不想在下山途中看到了一只山羊,那山羊似是正在吃人,小人想将它赶走救下这位姑娘,可是刚赶过来,那羊就不见了,大人你们就就冲过来了。”
“程兄,此事有蹊跷,不如先将这张睿带回去审问,剩下的事再慢慢探究也不迟。”刘叙樘走上来冲程牧游说道,他手里的青蚨剑还是没有放下,剑锋对着张睿的脖子,只要他稍稍一动便会被刺穿喉咙。
程牧游明白他的意思,他望向张睿,“我是新安县令程牧游,现在有位姑娘死在你旁边,所以要带你回府仔细审问,你也不用紧张,若事态分明,自会平安无事的放你回家,你可明白?”
张睿点点头,扶着石头站起来,他弯身行了个礼,“大人,我家里尚有一老母,还望你不要去叨扰她,她年龄大了,我怕她受不了刺激。”
程牧游没有回答,他心里苦笑道,“如今这情况岂是能由你决定的吗?恐怕我不想惊到你的母亲都是不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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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惜惜带着两个衙役走进书房,她行了个礼,“大人,人带到了。”
程牧游望向两人,“不是让你们盯着张睿吗?为何今天我都到了,你们却没到?”
两个衙役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辩白,“大人,我们按您说的,一直埋伏在不老屯附近,监视张睿的行踪,今天一早他便出去了,哥两个当然不敢违背大人的指令,一直跟在他后面,可是到了枫林旁边,那张睿突然就转了个弯,看不见人了。我们两个急忙跑到枫林里四处寻找,然而刚进到那树林子里,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给重重的打了一下,您看,”他们转过头,将头发扒拉开,露出脑袋上鸡蛋那么大的两个鼓包,“现在还肿着呢,当时就给我俩疼昏过去了,等到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不过大人,”另一个衙役将话抢过来,“我临昏迷前,倒是看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什么?”
“蹄子,四只大蹄子,看起来像是羊蹄,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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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遗骨
这是蒋惜惜第二次来到不老屯了,这一次,她不再像上次那样,单枪匹马的独自前来,她的身后,跟着十来个新安府的衙役,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平时用的刀棒,而是铁锹和锄头,挖土用的,每一户农家都少不了这样的工具。
“大人,可以开始了吗?”带头的衙役等着她发话。
蒋惜惜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抽泣的张婶子,冲他点了点头,“挖,每一寸土地都不能放过,包括房子下面,通通都给我挖开。”
“是。”振聋发聩的一声吼叫,让张婶子的身子也抖了几抖,她看着那些衙役冲进院子,将自己精心照拂的菜苗通通铲掉,然后再一层层的深入,铁锹和锄头齐下,戳开顶层松软的土壤,朝着下面更加坚固的一层泥土进军。
张婶子颤抖着身子默默的等待着,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直到一个衙役冲蒋惜惜大喊了一声:“大人,有发现。”她才觉得自己全身的汗似乎在一瞬间都发了出来,浸湿了一层层衣物。
蒋惜惜快步朝院子里走去,她眯起眼睛,盯着埋在泥土里,已经很久未见天日的那样东西。
“大人,这是骨头,人的骨头。”那衙役说着便伸手将这块已经泛黄的骨头拾起来,可是手刚握上去,那根脆弱不堪的大腿骨就啪的一下碎裂开来,重新掉回自己沉睡了很久的泥土中。
“咚”的一声,张婶子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她似乎承受不了眼前噩梦般的景象,竟整个人向后一倒,生生晕死了过去。
蒋惜惜刚准备将她扶起,屋里又一次有惊呼声传来,“大人,屋里也有发现。”
伴随着这句话,一个衙役满脸惶恐的从张家的宅子里跑了出来,他的手里,高高的举着一只角,一只巨大的山羊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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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具遗骨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张家的院前,整理这些遗骨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因为它们有的已经破碎不堪,有的甚至已经和泥土混为一体,需要用筛子一点一点的抖,才能将碎骨和土粒区分开来。当然也有比较新鲜的尸骨,它其他部位俱在,只是腹部没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的吞食掉了似的。
这具尸骨属于翠羽,那个弱不禁风的、清秀白嫩的小姑娘,现在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眼底被泥土填满了,还时不时的冒出一两只蛆虫来。
蒋惜惜的目光从这些盖着白布的尸骨移到一脸严肃的程牧游身上,“大人,您怎么看?”
“这些人的身份都落实了吗?”
蒋惜惜垂下头,“除了翠羽,其他人都尚未确定身份,因为尸体已经被埋了太久,根本辨别不出生前的模样了。”
“闻家那儿子不是说过,不老屯以前经常有逃难的人过来,这些尸骨倒有可能是那些逃难者,”程牧游像是在对蒋惜惜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十年前在这附近失踪的那名叫李蒙的男子,会不会也变成了这遗骨中的一具?”
“属下现在就让人去通知李蒙的家人,看看他们是否能辨认出他来,若那李蒙身上有一些特异之处,说不定还是能通过遗骨将他识别出来的,只是那些逃难者就难办了,他们本就身份不明,更不知亲人今在何处,怕是无法验明正身了。”
“十年前时局动荡,这些人怕被牵连,逃难来到此处,没想到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终没能避过一劫。”他黯然说道,“惜惜,你要将所有遗骨的形态特征都记录下来,即使现在没人能认出他们,不保以后不会有人前来寻亲,说不定到时还可以让他们落叶归根,不用做这茫茫尘世的一缕孤魂。”
见他说的伤感,蒋惜惜也嗟叹了一声,“大人,难道那张睿真的是只吃人的羊怪,这些人都是死在他的手下不成?”
程牧游刚想回答,旁边的院门突然被推开了,钟婆婆一边用手遮着脸,将自己和那些裹着白布的尸骨隔开,一边挪着两只小脚小跑着向前。见状,蒋惜惜急忙叫住了她,钟婆婆见躲不掉,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她冲程牧游行了个礼,“大人,老身胆子小,平日别人杀鸡我都躲着,可没想到,身边竟然藏了这么多尸骨,哎,这让我如何再在这里住的下去呢。”
程牧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死人并不可怕,你看,他们同你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没有打扰到你,倒是活人,更值得警惕。”
钟婆婆瞅了那些尸骨一眼,又赶紧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来,“大人说话文绉绉的,老婆子也听不明白,不过那张睿是个读书人,竟真能做出这等杀人不眨眼的事情来吗?”
程牧游上前一步,“老婆婆,你一直住在这不老屯吗?”
钟婆婆将额前的几缕乱发别到耳后,“老婆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嫁人生孩子都是在这里,怕是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咯。”
“那为什么不离开,据说这里风水不好,所以很多村民都搬到城里了。”
钟婆婆抖着肩膀冷笑两声,“不好?还能坏到哪里?老头子臭小子都死绝了,就剩下老婆子一个人,这条命谁想要拿去便是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说的无奈至极,程牧游都未免心有不忍,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问道,“不知您老可曾在这附近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钟婆婆连连挥手,“这儿除了人死的多了些,倒没什么和别处不同的地方,”她将竹篓重新背上,“大人,若没有别的事,老身就先走一步了,不过这些尸骨,还请快快将它们移走吧,堆在这里,我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程牧游点头,目送她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刚想转身,却见那钟婆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大人,奇怪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有几天晚上,我曾听到张家的院子里传出‘哒哒哒’的蹄声,还有一次,看到了一对树杈那么大的羊角从窗户前闪过,不过说来也怪了,这张家也没养羊啊,怎么院中平白无故的会多出了只大山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