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可是闻保森?”
“正是家父,不知大人找家父所谓何事?”
蒋惜惜见他脸色发白,赶紧轻轻一笑,“你不要惊慌,我只是想问一问十年前闻休落井一事的详细经过。”
那年轻人却并未放松下来,他朝院内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那事已经过了十年,大人为何现在突然要调查此事呢?难道我哥哥的死竟有蹊跷?”
蒋惜惜摇头,“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只是不老屯发生的事情确实有些不合常理,所以官府想重新调查一番,不知可否能找你父亲详谈。”
“大人,那年的事情我早已从父母的口中了解的一清二楚,问他们还不如直接问我”
蒋惜惜见他面有难色,不禁疑道,“你父亲”
年轻人低下头,“自从哥哥出事后,家父便一直没从悲痛中走出来,还没到知命之年,就已经神志不清,若是再提起哥哥的事情,我怕会令他病情加重。”
蒋惜惜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世间最难承受之痛,那就有劳你代替闻老先生,将事情的经过细细说与我听了。”
年轻人背起担子,和蒋惜惜来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下,两人坐在树根上,年轻人便开始了他的回忆。
“哥哥去世那年我只有五岁,对他的记忆很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了,父亲清醒时,常常说起他,他说哥哥聪慧伶俐,书读的很好,和一般的农家孩子不同,所以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能通过科举,光耀门楣。可世事无常,十年前那那个夏日,哥哥出去帮害病已久的母亲抓药,却从此一去不归。那天下着大雨,全村的人冒雨在屯子周围找了整整一宿,却没有寻得哥哥的身影。二十几天后,我们才在田里的一口水井中发现了他,他全身惨白,口鼻青紫,身体浮肿的像充了气似的。母亲本来就身子弱,所以在半年后就随哥哥去了,父亲则终日喝酒,来逃避长子惨死的现实,连农活也不再做了。而我,也在短短时间里变成了一个孤儿一般的孩子,耽误了自己的一生。”
他抹了把泪,看着蒋惜惜,“大人,我哥哥当年很明显就是淹死的,大家都说他是不小心失足落水,却不知你们为何又旧事重提呢?”
蒋惜惜递给他一块手绢,“不老屯现在只剩下两户人家,你可知道?”
“不用想也知道,那里应该没多少人敢住了,大家都说不老屯的风水有问题,总死人,所以都陆续搬迁了出来。可是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风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何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不老屯,却都安然无事,偏偏那几十年,就接连不断的死人呢?”
蒋惜惜神色凝重,“我和你想的一样,与其说是鬼怪作祟,倒不如说是人心不古。”她站起身,看向那少年,“若是又想起了什么,便来新安府找我,我叫蒋惜惜,到了府上报我性命即可。”
说罢,她便起身离去,刚走出两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蒋大人。”回过头,见那少年连担子也没拿,急急的冲自己跑来。“大人,蒋大人,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可能你们官府的人都不知道。”
蒋惜惜立住不动,眉头轻轻蹙起,“何事?”
“我记得小时候时局动荡,村里经常有逃难过来的人,村民们心善,就将他们安置在一些废弃的宅院中居住,可是经常住着住着,这些人就会不辞而别,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不见了。我当时还觉得他们不懂得知恩图报,但是现在一想,他们是不是并没有离开,而是由于某些原因丢了性命,所以才就此消失的。”
他见蒋惜惜没有答话,便轻轻呼唤了她两声,“蒋大人,蒋大人,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我听明白了,我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他也是在不老屯附近失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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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时机
回到新安府,蒋惜惜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朝程牧游的书房走去,还没进门,她就听到史飞史今正在汇报今天下午的“成果。”
“大人,陈家那老太太是在一个大雪天一头栽进雪堆里,就此没再起来,被家里人发现时,身子都僵透了,也是惨啊,闺女刚嫁人,她给送匹好缎子过去,没想到喜变便丧事。”
“胡家的姑娘更倒霉,上山拜佛的时候,从半山腰跌了下来,头撞在石头上,摔得差点认不出人来。”
蒋惜惜聚精会神的听着,却冷不丁被人在后背拍了一把,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她回过头,“刘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刘叙樘浅浅一笑,“程大人在审案子,我不好进去打扰,没想却见你呆若木鸡的站在这里,像丢了魂一样。”
“那大人你怎么看,关于不老屯这些所谓的‘意外’。”
“你都说了是所谓的意外了,我也同意你的看法,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更何况是在发生在同一个地点的这么多巧合,我相信,这些事件背后一定有一双黑手,就是它,亲自设计了这一出出人间悲剧。”
君生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张睿的那把伞出神,她想起昨日出了医馆后,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君生姑娘,我让娘把银子还给那媒人,你看可好?”君生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若说真心话,她也是喜欢张睿的,不单单是喜欢他的真诚和朴实,而是爱上了这个人,这个完完整整的张睿。可是,翠羽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她总有道坎子迈不过去,一想到她那个怯怯的春心初动的样子,君生心里就一阵阵的疼,连带对张睿也不敢倾心以对,总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像亲妹妹一般的人。
门环轻响,尤夫人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她坐到君生旁边,将汤递给女儿,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这把伞不是我们家的啊,”尤夫人看着手里的伞,“这是昨日送你回来的那位公子的吗?”
君生点点头,没有否认。
“那公子长得倒是排场,看起来对你也体贴,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呀。”
“他就是张睿。”
尤夫人心里暗暗吃惊,“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君生定睛看着母亲,“娘,您在想什么女儿心里都明白,只是现在翠羽还未找到,我也没心思考虑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等再过些时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我再仔细斟酌考量。”
尤夫人担忧的看着她,“不是为娘的担心,只是有很多事情它不等人,就怕到时候你想通了,事态又不如你所愿了。”
君生把空碗递给尤夫人,笑着将她朝门外推,“好啦,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数的,您就不要再操心了。”
送走母亲后,君生痴痴的看着满院银白色的月光,没来由的,心口突然跳的很厉害,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席卷了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每一缕血脉,她深吸了几口气,抬头望夜空中那轮圆月,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愿翠羽平安归来,愿自己能度过难关,愿张睿平安喜乐,一世无虞。
“啪”,一根金条从地下弹了出来,落在一片绿油油的小白菜上,蹦跶了几下,而后掉进一片泥洼中。
钟婆婆盯着那根金条看了半晌,终于将它捡了起来,她用衣角将上面的泥擦干净,又放在手心仔细抚摩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的走到那片小白菜旁边,蹲下身扒开脚下密密的一层菜叶子。
菜叶向两旁分开,露出了隐藏在里面的一个黑色的洞口,洞有井口那么大,里面黑魆魆的,像灌了墨汁似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不过,若是趴在洞边仔细聆听,便会听到里面藏着乌鸦的鸣叫,藏着忘川的浪声,藏着亡灵的哭喊,还有一些蠢蠢欲动的欲望。就比如,现在这个
钟婆婆向里面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手里的金条重新扔回洞里,“不能再出来了,你的原型已经被人看到了,若再出来杀人,咱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洞里面没了动静,钟婆婆冲里面望了一会儿,扶着腿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慢悠悠的朝屋里走去,刚走出两步,背后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她急急的回头,看到菜地里七零八落的躺着十余根金条,它们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动人的金光,每一道光仿佛都在冲她招手呼唤,等待着她将自己拾起来。
钟婆婆只得又返回洞口,她气急败坏的跺着脚,“不是老身不想要,只是新来的那位县令着实缠人,我不得不多加小心啊。”
“嘿嘿,婆婆怕什么?”洞里终于有动静了,还是那个又尖又细的声音,“有我在,保你万事太平,你不是最看不惯东院那对姓张的母子吗,这次,就索性将他俩一起除掉了吧。”
钟婆婆眼珠子轱辘一转,缓缓俯下身子,耳朵几乎贴在洞边了,“我确实见不得他们每天母慈子孝的在我面前炫耀,不过要除掉他们,可不是易事,毕竟那君生已经见过你两面,虽然都没看得太真切,但是她总不会”
她的话被洞里那阵淫笑声打断了,“人啊,总是最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所谓的聪明人,自负的快要登天了,更不会相信别人的话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身年纪大了,话里的弯弯绕绕也都听不懂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到底想要怎么做呢?”
“嘿嘿嘿嘿尸骨已经被我移走了,您就放心收下这些金条,静静的等着看好戏吧。”
钟婆婆低头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将菜地里那些金条一一收起,小心翼翼的裹在围裙里面,然后低头朝洞里喊道:“既然要做,那就宜早不宜迟,千万别留下后患。”
“嘿嘿,我懂,那就明晚吧,我查过黄历了,明天诸事皆宜,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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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波折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蔚蓝色的天空,一尘不染,晶莹透明,晴的连一丝云都没有,只偶尔有几支雁队经过,俯瞰着人间的悲喜离合。
钟婆婆见张睿一大早便背着竹篓,拿着镰刀,大有要出门的样子,便趴在篱笆上,懒洋洋的问道,“张睿啊,又到凌云山去采药啊。”
张睿笑着答道,“我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只有那野生山参能治的了这病,趁今天天气好,我便进山去多采一点回来。”
钟婆婆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真是孝顺的好孩子,你娘有你这么个孩子,真不知道是多少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可惜我那没良心的孩儿去的早,就丢下老婆子一人在这世上孤苦度日。”
张睿见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忙说道,“婆婆,现在不老屯总共就剩咱们两家,还分什么你我,您若不嫌弃,把我当成您的儿子就行,有什么事您尽管说,我张睿定像对亲娘一般对待您。”
钟婆婆这次真的笑了,一双浑浊的眼睛都陷入到笑纹中,透着让人看不懂的光,“好,那我可就认了你了,张睿啊,你可定要保重自个,活得长命百岁,千万不要让我再经历一次失子之痛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再也承受不住如此打击了。”
张睿一边“哎哎”的答应着,一边背着竹篓走出院门,钟婆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里嗤的冷笑一声,“张睿啊,好好活吧,因为你也没几日活头了。”
一大早,君生正在对镜梳妆,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阵的说笑声,没过一会儿,尤夫人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君生啊,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君生还没走到门口,房门就被推开了,燕儿笑嘻嘻的看着她,“君生姐姐,好久没来看你了,你莫不是都把我忘了吧。”
君生见她穿着重莲团花锦的裙子,脚蹬一双花鸟纹的单靴,装扮的光彩耀人,不禁拉着她在原地转了一圈,笑着问道,“打扮的这么漂亮,可是要去见媒人啊?”
燕儿冲她眨眨眼睛,示意还有他人在场,等那端茶的小丫鬟下去了,她才拉住君生的手,“姐姐,不瞒你说,我的亲事定下来了,就是城南马家的那位二公子,这几天啊,母亲整日带着我去做衣服,挑首饰,忙的一团乱,都来不及到翠羽家去看上一看,帮帮忙,我这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呢,今天不知姐姐可有空闲,我们两个一同到翠羽家里去,可好?”
君生点头,“我今儿本来就是要过去的,你来了正好可以陪我一起去,现在啊,我只要一个人出门,父亲就不高兴,脸又臭又长,很是吓人。”
燕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姐姐,你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不过你莫要伤心,那些传闲话的人一定不是瞎了就是聋了,你平日什么样子,她们难道没见过吗?竟这么空口白牙的冤枉你,我真是气不过。”她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看着窗外,好似那里站着那群长舌妇似的。
君生一笑,拉着她坐下,“我不伤心,我早已经想明白了,她们嘴里的那个君生本就不是我,那就随她们骂去咯,不过,你也不要生气了,都是快要成家的人了,可不能再这么小孩儿性子了。”
“可是你不能不管啊,那些闲话传得到处都是,你将来可要怎么办才好?”
君生的目光飘到角落中放着的那把伞上,“只要他不介意,其他人怎么想我都不在乎。”
燕儿敏锐的嗅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君生,“姐姐,你是不是有了想托付一生的人了,”见君生有些羞怯的垂下头,燕儿更是死命的摇着她的手臂,“不许骗我,姐姐,那个他到底是谁啊,你快告诉我好不好?”
君生拗不过她,只得将张睿的事情如实说出,听完两人相识相知的整个过程后,燕儿深深的叹了口气,“天哪,原来那小子在山上看中的人,竟是姐姐你,枉翠羽那小丫头还误会到我身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