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咬着嘴唇,“都说程大人是个好官,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所以,我总要试上一试,不能眼看着那张公子丢了性命。”
“难道只为了这个?”
君生红了耳根,坐着不说话。
晏娘不去看她,手里的针却穿梭的更快了,“姑娘早已倾心于那张公子,断是不能见心上人受到一点伤害的,所以才独闯公堂,哪怕为此失了名节也毫不在意,对不对?”
“晏姑娘说对了一半,燕儿和翠羽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我拿她们两个当亲妹妹一般对待,若张睿真是杀人凶手,我是绝不会包庇他半分的,正因为我认定他不是那恶人,所以才出手相救。”
晏娘缝完最后一针,在线尾打了个结,银牙一咬,将线扯断,她把针线重新收回盒子,认真的盯着君生,“姑娘,官府断案不是凭感觉,而是要讲证据的,你心里再觉得那张睿不是凶手,但是手里却没有掌握证据,也起不到半分作用的。即便是程大人,就算他也不认为张睿是那杀人的羊怪,却也不可能凭你一己之词就将他放了,这点,你可明白?”
君生站起来,急的眼眶都湿了,“那怎么办呢?我可去哪里才能找到证据呢?”
晏娘拉着她坐下,宽慰道,“君生姑娘,你先莫要着急,你且仔细想一想,除了那只羊怪,可还遇到过什么怪事没有?”
君生含泪坐下,拼命的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无奈脑中乱的很,一件件杂事来了又走,哪一件都抓不住。
晏娘见她这副模样,轻叹了口气,“你太累了,还是先好好睡上一觉,等醒了,说不定就能想到有用的线索了。”
“现在我哪里能睡得着,张睿他”君生看见右耳从门外走来,他的身子一会儿变成两个,一会儿又合为一体,虚虚实实,晃晃悠悠,很是有趣。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脑袋一沉,眼皮随即紧紧的合成一条线。
“睡着了?”右耳看着伏在桌上的君生,将眉间的第三只眼合上了。
“把她抬到我屋里去吧,让她好好歇歇,这姑娘也是可怜,身边人接二连三的出事。”
右耳将君生背起来,“你也同她一样,相信那些人不是张睿所杀?”
晏娘拈起一只杯子在两指间把玩,“本来我还不肯定,但是那土蝼故意将官府的视线引到他身上,反倒让我对张睿的疑心消失了,若土蝼和张睿是一伙的,又怎会故意设计害他。”
右耳点头,“说的也对啊,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晏娘眼睛微眯,瞧向院墙那边,“那要看看我们这位程大人是否有火眼金睛,发现此案中的疑点了。”
***
蒋惜惜将一本小册子放在程牧游面前的桌子上,“大人,十七具尸骨的勘验结果全部在这里了。”
程牧游放下手中的书,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拿起来,一页页认真的翻看着,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蹙的越来越紧,翻到最后一页时,他静坐着不动,眼睛依然直直的盯着那本册子,思维却俨然已飘到了别处。
蒋惜惜不敢打扰他,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的等着,终于,程牧游将目光从册子上移开,轻吐出一口气,五指握拳轻轻的在书案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
“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程牧游冷笑一声,“这案子恐怕比我原先想的要复杂的多。”
蒋惜惜拿过册子翻了翻,“这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除了翠羽的遗骨,其他所有的遗骨上面都有创伤,这些伤口多位于头部,创腔横断面呈楔形,有的还伴有严重骨折。”
这些字蒋惜惜都懂,但是合在一起她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大人,我不太明白。”
程牧游嘴角溢出一丝冷得吓人的笑,“意思就是他们都是被刀斧砍死的。”
“刀斧?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并不全是被那怪羊杀死的?”
程牧游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从尸骨的腐化程度看,这些人都死了有十年以上了,可是十年前,张睿才是个孩子,试问,哪个孩子能有这般力气,用刀斧杀死成年人?”
蒋惜惜惊住了,她半张着嘴,嗫嚅着说,“难道,是是张睿的母亲?”
------------
第三十三章 交换
程牧游摇头,“我一眼便看出她身子虚的很,前几日她在牢里晕过去时我曾给她把过脉,发现她天生气血不足,从娘胎里带出来了一大堆毛病,若说是她将人砍成这副模样的,我倒是不信。”
蒋惜惜低头沉思,“张睿是遗腹子,那就更不可能是他父亲所为了,所以,张宅下面的这些尸体真的与他们没有关系吗?可是杀人埋尸这么大动静,张家母子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呢,难道又是怪力所为不成?”
程牧游久久的看着门外,一言未发。
蒋惜惜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试探性的问道,“大人,要不去霁虹绣庄问一下晏姑娘,看看她是否有什么法子,说不定能助我们破解迷案。”
***
房门“咚”的一声打开了,君生摇摇晃晃的走到门边,看着正在院子里拿着花绷子认真刺绣的晏娘,“晏姑娘,我想起来了,刚才在梦里我全想起来了,除了那怪羊,我确实还遇到了另外一只怪物。”
晏娘将花绷子放下,走到她身边,“是什么?”
君生擦了把额角的汗水,“它像蛾又不是蛾,像蜂又不是蜂,长着蛾的身体和蜂的毒刺,身体是暗红色的,很是吓人,我当时被它蛰了一下,胳膊马上就肿起来了,多亏张公子将那毒液帮我吸出来,才没有受伤。”
“那是朱蛾,也叫玄蜂,身负毒针,内有剧毒,若不是张睿施救及时,你可能要为此送掉性命,”晏娘自言自语的说完,又望向君生,“你是在哪里发现朱蛾的。”
“那日我同张公子帮钟婆婆收拾完院子,他送我回家的路上就发现那朱蛾停在我背后。”
“钟婆婆?”晏娘眼角提起,“她是何人?”
“她是张睿的邻居,一人寡居,以卖伞为生。”君生老实回答道。
“伞?你在翠羽家门口遇到那羊怪时,身上背的伞就是从她那里买的?”
君生一惊,“姑娘,这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晏娘没理会她,她嘴角攒出一个笑,“我本以为那老妇只是贪恋钱财,现在看来,竟是我低估她了。”
君生被她这番话彻底搞糊涂了,“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院门却突然被推开了,蒋惜惜率先走进来,她现在也顾不得礼数了,直冲到晏娘身边,“晏姑娘,你怀疑所有的事情皆是那钟婆婆所为?”
晏娘看着随后而至的程牧游,眼底是闪闪的笑意,“二位大人,怎么现在倒做起这偷听墙角的事来了。”
程牧游知道自己不免被她嘲讽一番,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索性让她嘲个够,只要能将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凶手揪出来,他什么也不在乎。
他真心诚意的行了个礼,“那钟婆婆到底有何可疑之处,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晏娘见他语气真诚,便收起玩心,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瞒二位,那袭击君生杀死翠羽和燕儿的羊怪,叫土蝼,是一只来自地府的凶兽,而我方才说的朱蛾,亦来自地下。君生两次遇到怪物,都是从钟婆婆家出来之后,所以我才觉得这老婆子有问题。”
蒋惜惜叹道,“怪不得那日,她主动告诉我们自己曾在张家院里见过土蝼,原来竟是为了转移官府的视线。”
晏娘长眉一挑,“她说她见过土蝼?”
“正是。”
听到这话,晏娘鼻中发出一声冷哼,“这贼婆娘,当日我问她之时,还说自己从未见过一只四角的山羊,如此看来,她与那土蝼的关系甚密,危急之时竟还要护着它。”
程牧游摸着下巴,眉头紧蹙,“可是,一个普通的妇人,是怎么和一只地府的凶兽牵扯上的呢?”
***
“哗啦”一声,一把黄灿灿的金条从地下面抛出来,洒了满菜园都是,钟婆婆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捡到围裙里,再回到房中把金条放进地洞里面。
做完这一切后,她重新回到菜园,看着菜叶下面那个隐约可见的黑洞,“你上来吧,我这就下去。”
洞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这阵异动,一只体型硕大的山羊从洞口跃了出来,四只羊蹄稳稳的落在洞边的泥地上。
钟婆婆看着它头上的两只残角,嘿嘿笑了两声,“用一只角,换那张睿一条命,倒也值了。”
土蝼鼻子喷出一道白烟,“快下去吧,要是被发现你我掉了包,我可就惨了。”
钟婆婆朝洞口挪去,“知道了,知道了,别催了,老婆子年纪大了,腿脚都不好使了,每在阴阳两界穿梭一次,似乎都要丢掉半条命似的。”她走到洞边,突然转头望向放在一旁的竹篓,于是又踱了回来,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忘记拿伞了,我在下面闲着没事,倒也能做一两件生意打发打发时间。”
土蝼冷笑一声,“这地底下还有人要买你的伞?”
钟婆婆背着竹篓哼哧哼哧的挪到洞边,“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下面那些人也是要用伞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土蝼,“这次要几天回来?”
“嘿嘿,好几日没吃肉了,这次怎么也要多吃几个童女,才能缓解我心里的饥渴。”
“唉,你这次可长点教训吧,别再留下什么后患,给官府抓住辫子才好,我老婆子杀了这么多人,从来没被人怀疑到我头上来,你啊,还是应该多学着点。”
土蝼被她说教的有些不耐烦,“您老就快些下去吧,若是被阴兵发现我离开了地府,咱们两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钟婆婆叹了口气,双脚朝前一迈,连人带影子从菜地里消失了。
她一直朝下坠一直朝下坠,仿佛经历了几辈子,身体才落在一团稀软的烂泥上。她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不远处那条泛着红光的大河,将散落在外面的几把伞整理好,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泥泞的地面,朝河岸边走去。
一滴水落在她的脸上,将脸颊弄得又疼又痒,钟婆婆不急反笑,“好啊,下雨了,老婆子又要有金条赚了。”
------------
第三十四章 回忆
整整几个时辰,忘川前面来来往往的过了好多人,却没有一人停下来看钟婆婆摆在前面的布帛伞的。她嗓子都叫哑了,那些人却充耳不闻,一个个轻飘飘的踮着脚尖,缓缓的从摊子前经过,就像她和她的摊子完全不存在似的。
又过了几个时辰,钟婆婆困得眼皮都开始打架了,她索性缩成一团,举了把伞罩在自己头上,遮住头顶飘摇的风雨。远远看去,她就像一块坐落于忘川旁的大石,若不是有鼾声时不时从伞下传出来,可能路过的游魂们就真的将她当成一块形状怪异的巨石了。
很快,钟婆婆就堕入了梦乡,那梦怪异的很,像梦又像回忆,专检她一辈子都在逃避的记忆,将它们一点一点从内心深处重新打捞起来,一一摆放在她的面前。
一个月前,她在菜园种地,那时已是深夜,风高秋月白,景色倒很是宜人。就在她一锄头打在一块坚硬的泥地上时,却听见下面传来几声刨土的声音,紧接着,锄头下方的土整个凹陷了进去,露出里面一个长长的深坑。她刚要俯身查看,突然,一个金光灿灿的东西从坑中弹了出来,落在她的脚边。
“这是?”钟婆婆将那东西捡起来,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几拍,“金条?”
话音未落,洞中却突然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那声音冷到极点,字与字中间都衔接不起来,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一听就是在地下待久了,连说话都生疏了。
不过,钟婆婆还是听明白了它的意思,它说,“帮我个忙,这金条就是你的了。”
“什么忙?”想都没想,这三个字就脱口而出。
下面那声音笑了笑,“容易,你只需要下来代替我几天,等我将上面的事情办完了,便将你换出来。”
钟婆婆感觉身后一凉,“你要上来做什么?”
下面又嘿嘿笑了两声,“老婆娘,你怕什么,我做的事情你都做过,若不是你这地里味儿重,我又怎么会被吸引过来?”
钟婆婆见自己藏了几十年的秘密被拆穿,脸上倒是颇有些挂不住了,“老婆子做那些事都是不得的,那些年穷啊,过年了连口肉都吃不上,我也是看娃子可怜”
下面又是一阵笑,这笑声分明是在说: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我不去拆穿你,你也就不要再在我这里演戏了。
笑声落后,那声音又一次响起,“老婆子,那咱就说好了,今晚午时三刻你准时到这里,我上去,你下来,三日之后,我再来换你。”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伞面上,吧嗒吧嗒的响,钟婆婆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下忘川平静的河面,又一次昏昏沉沉的陷入了睡梦中。
这次她梦到了闻家的那个孩子,那天他从自己门前经过,钱袋里的铜板叮咚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