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燕儿,明明那天上午,她们还一起去了翠羽家,好生安慰了刘春夫妇,但是到了晚上,她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与自己天人永隔。
想到这里,君生的泪水一点一点的爬满了脸颊,她强忍着悲痛顺着山路朝上走,来到一处无人的悬崖边时,她停下脚步,取下包裹后,从里面拿出几样点心果子,装在碟子里,小心的放在悬崖边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面。
摆好祭品后,她将身下的石子踢开,双膝跪下,冲前面拜了三拜,“那日来山上赏秋,我本以为那不过是我们漫长人生中极为普通的一天,却没想到,那竟是我同你们两人最后一段美好的回忆,若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天,我一定不会来这里,这样你们两个就不会在最好的年华里香消玉碎了。”
说完,她又从包裹中拿出一小坛清酒,玉臂一扬,将它全数洒向悬崖下面,“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几个经常偷我爹的酒喝,有一次啊,翠羽你还喝醉了,在我家睡了半下午,怎么都叫不醒,最后我爹连大夫都找来了,这才用醒酒汤将你唤醒,从此,爹就把他的酒都藏起来了,不过,我总有法子把酒坛找出来,每次都将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的。我们还总说,要是自己是男儿身就好了,这样的话,每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也不会有人来管的。”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翠羽,燕儿,下辈子,你们还是托身成男人吧,这样,至少不用像这辈子这样被人欺负了。不,那样也不好,我们发过誓,要做一世的姐妹的,你们变成了男儿身,我可到哪里去寻你们呢。”
说到这里,君生已是悲痛不已,她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似是想将这么多天的委屈和难过全部哭出去一般。
见状,一直盘旋在上空的精卫落在她的肩头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安慰她饱受凌虐的心灵。
见精卫现身,一直隐藏在树丛中的四只蹄子轻轻的动了动,缓缓的隐入了树荫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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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包裹
山中的雾气越来越重,朦胧的雾气像华丽的幔帐,将周围的一切都罩在自己庞大的身躯下面。
君生抬起头,看见阳光都因为这浓雾而变得浑浊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山里待了几个时辰了,她又一次望向身后,却依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有精卫一直在几尺远的半空中跟着自己,像是一只没有线的风筝一般。
君生暗自思量着:难道土蝼不在山上,去了别处吗?为何我在这山林间转了几圈,它都没有出现呢?
她又一次抬头望向天空,心里已是有些着急:太阳已经偏西了,现在不比夏日,再过两个时辰天色就要暗了,若它还不出现,恐怕今天就寻不到它了。倒不如趁着天还没黑,到山下面转一转,说不定能在别处寻到那畜生。
拿定主意后,君生便忙不迭的朝山下走去,精卫也跟在她的身后,紧随她下山的步伐。人走得快,鸟飞的急,不出一个时辰,他们便来到了凌云山脚下。
君生远远望见枫树林就在前方,像从天而降的一团天火。她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没有再犹豫,径直朝着林子的方向走去。
终于来到了枫林边,太阳也已经坠到了林子的边缘,君生想起晏娘昨晚讲的枫林的典故,心里像刮起了飒飒寒风,一阵冷过一阵。她专心致志的看着林子深处,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她全然没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精卫不见了,此刻,那只海蓝色的小鸟正被几张枫叶裹挟着,滚落到了树林边上的一个坭坑里,浑身动弹不得。
“姐姐,君生姐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正前方的小径上传来,君生唬了一跳,急忙将目光从树林里转过来,她看见离自己几尺远的地方,站着个娇小的人影,那人头上插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笑眯眯的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
“翠羽”这两个字说得君生自己都没听清楚,因为她的舌头硬的发僵,每说出一个字都困难之至。
“君生姐姐,原来那日竟是我痴了,没看出那张公子心仪的人是姐姐,我还傻傻的以为,张公子是因为不好意思面对我,所以才找燕儿姐姐搭讪的。可没想到,他不好意思是真,爱慕我却是假,他一颗心都在姐姐身上了,即使姐姐是这么一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虽然心里明白眼前的翠羽是土蝼幻化的,根本不是自己那个单纯可爱的傻妹妹,君生还是被这几句话深深的刺痛了,她的泪水瞬间就涌出了眼眶,脚下却一步步的朝后退去,一边还回头寻找着精卫。
发现身后早已没了精卫的身影,君生的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她刚想转身就跑,身子却被一具冰凉的躯体死死贴住了。
君生回过头,正对上“燕儿”的脸,她美目圆睁,嘴角扯出一个骇人的笑,“君生姐姐,张睿杀了我,你摸摸,他把我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吃掉了,”她一边说一边拽过君生的手,朝自己的腹部探去,指间所到之处,是一条湿湿滑滑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褶皱,还突突的跳着,“君生姐姐,我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却嫁不了人了,永远都嫁不了人了。”
君生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身子却依然被“燕儿”死死箍住,“君生姐姐,你为什么要救张睿,他吃了我,毁掉了我的全部,你是我的姐姐,我最爱的姐姐,为什么你要拼死救他?”“燕儿”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冰冷的笑,“我娘说的对,你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为了情郎,连姐妹之情都可以不顾,姐姐,该死的人是你,不是我,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燕儿”突然伸出十指,冲着君生就抓了过来,她的指间尖得像麦芒,这一下子下去能将君生的眼球都戳出来。
君生没有再犹豫,连滚带爬的从“燕儿”身边跑开,朝着血枫林里面奔去。
她跑啊跑,无数次被树根绊倒,却又一次次的重新爬起来。她的衣服被探出的枝丫和树皮磨破了,露出里面白嫩的皮肤。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尽全力朝前跑,“燕儿”的身影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她在向她笑:“君生姐姐,你不会还想着拖延时间吧,别痴心妄想了,那精卫的处境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它马上就要被枫叶缠死了。”
身后的脚步声被蹄子的哒哒声取代了,君生虽然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土蝼喷出的白气阵阵袭来,它寒的像冰,将她的后颈都冻疼了。
双腿终于没有力气了,软的像两条白面,她扑倒在一株枫树下,包裹也落在地上散开,里面的碟子酒坛洒了满地。
“嘿嘿,累了吗?早告诉过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早些被我吃掉,还能早点见到你那两个姐妹。”土蝼的脸在枫叶下面显得尤为怪异,像羊又像人,鼻孔一张一翕,喷出灼人的白气,它晃了晃脑袋,一步步朝君生走来,“现在你那小情郎已经被关在牢里,过不了几日,就要被官府处死了,你索性开开心心的跟了我,放心,我不会让你疼的,等一切都结束了,你的骨血就会和我融为一体,我们从此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话毕,土蝼将剩下的两只长角朝前横起,对准君生瑟缩成一团的身体,猛地向前扎了过去。
君生紧紧的闭上眼睛,等待这致命的一击。
然而那预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身后“啪”的一响,有什么东西似乎腾空而起,飞了起来,君生迟疑的睁开眼睛,却看见土蝼站在自己身前,四脚半屈,警惕的看着她身后的上空。它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透亮的眼珠里映出了那个让它如临大敌的东西。
那是君生的包裹,这包裹是晏娘今早给她的,现在,那块破旧的蓝布已经飘到了枫林上方,一边旋转一边发出束束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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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轩辕
君生昨晚几乎一夜都没有合眼,天还未亮她便起了床,推开门来到院中时,却发现晏娘早她一步起来了,她正坐在石墩儿上面,一手托着花绷子,一手飞快的在一块丝布上面绣着什么。
“晏姑娘,天色这么暗,你能看的清楚吗?”君生好奇的走到晏娘身边,俯身看她刺绣,低下头时,她才知道为何天光未亮,她也能针法活泼,下针穿线如行云流水一般。
晏娘手上的丝线闪着银光,将丝布上方照得灼灼发亮,所以即便天还未亮,她下针也可以精准无误。
“姑娘竟在一块布上面绣出了四个场景,一绣日月星辰,二绣山川草木,三绣农耕畜养,四绣四海一统。”君生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晏姑娘绣的难道是轩辕?”
晏娘冲她一笑,“君生姑娘果然学识渊博,连轩辕都知道。传说轩辕是天界诸神赐于黄帝击败蚩尤的旷世神剑,其内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可以斩妖除魔。”她说完便将丝布一抖,将画布完整的展现在君生面前,“姑娘觉得我这幅绣品如何?”
君生啧啧称赞,“细、密、光、匀,所有的优点都被它占尽了,姑娘的手艺可真是天下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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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生望向上空,她不明白,自己背了一路的那个破旧的蓝布包裹,如今怎么变成了晏娘新绣的“轩辕”,现如今,那副绣品已经飘到了枫林上空,越抻越大,将整个林子都笼罩在自己下方。
“日月星辰”在头顶闪耀着异光,遮蔽住了正在西下的斜阳,山川草木亦栩栩如生,一望无际。
君生一时间有些迷乱,似乎已经分不清自己脚下的世界和头顶的世界哪个是虚哪个是实,她立于两个“世界”之间,听着头顶飒飒的风声和潺潺的水流,竟忘记了害怕,也忘记了自己面前还站着一只食人无数的凶兽。
土蝼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这声音让君生如梦方醒,她望向怪羊,发现它踢起一片沙尘,昂首朝林子外面跑去。
“轩辕”在上面跟着土蝼一路向前,它就像一张天网高高悬于空中,随时准备将逃脱的“囚犯”抓捕归案。
见逃生无门,土蝼突然前蹄抬起,猛地向地面砸去,只听“轰隆”一声,地上被它的力道砸出了一个大坑,周围的枫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蛮力震倒了一片。
土黄色的烟尘中,土蝼巨大的蹄子一下接着一下的砸向地面,不一会儿就将地上刨出了一个几十尺深的大洞。君生躲在一株枫树后面盯着它,她见土蝼朝天上望了望,然后头也不回的朝洞里跳去。
君生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她终于不用命丧那羊怪之口,忧的是精卫被困,官府的人无法即时赶过来,若这次让那畜生跑掉,恐怕以后再抓它就难了。她着急的向林外望去,可是夕阳已落,外面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半条人影子。就在这时,一道寒气喷过来,将她凌乱的发丝吹得飘了起来。
君生认得气中的味道,那是属于地府的潮湿的、腐朽的、稀烂的泥土的气息。
她身子一僵,呼吸都变得不畅快了:为什么?为什么它又回来了,它不是被“轩辕”逼到地府了吗,为什么会再一次出现了呢?
“嘿嘿,”那个熟悉的鬼气森森的笑声在君生身后响起,“差点就被骗了,轩辕早就被那浑老儿带进墓里了,又怎么会重现世间。”
君生强迫自己将头转过去,她看见土蝼正抬头望向空中,一双凸起的眼睛瞪得溜圆,耳朵高高竖起,前腿微弯,做出了起跳的姿势。
突然,它纵身跃起,两只羊角带着来自地狱的火星,直冲“轩辕”飞去,“刺啦”一下就将它从中间挑破了。
“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农耕畜养”瞬时消失了,露出上面黑色的天幕,只有两块手绢大小的丝布从空中徐徐落下,轻飘飘的落在君生脚旁,连微尘都没有带起一粒。
见状,君生扭头就朝林外跑去,只跑出几步,前方的树干间就重重的落下了四只蹄子,力道之重,连地面都为之颤动了起来。
“现在,这里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土蝼发出狰狞的淫笑,迈着四蹄朝君生走来,羊脸慢慢的贴在君生的面颊上,将她浑身上下细细的嗅了一遍,“香,姑娘的味道真是让我难忘,我吃了这么多童女,独独在你这里,竟然有些舍不得下口了。”
君生见大局已定,寻死之心渐起,她冷笑一声,“童女?我早已不是什么童女了,难道你没闻出来吗?”
土蝼大惊,“难道你竟被那小子夺了身子不成?”它四蹄慌乱的踱来踱去,脸上阴沉的吓人,“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早点要了他的性命,让你们到地府里做一对亡命鸳鸯。”
话落,它突然挺起羊角朝君生扎过来,锋如利刃的长角穿透了她单薄的身子,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下面的土地。
林外忽然传来阵阵呼喊声,十几条黑影闪进血枫林,冲着土蝼直扑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蒋惜惜,她见君生已伤,心里焦虑万分,拔出长剑劈头盖脸的朝土蝼砍将过来,土蝼将君生的身子甩出几尺远,一对沾着血的羊角迎敌竖起,四蹄掀起阵阵灰尘,朝着那些人影扑去。
眼看双方就要正面撞上,土蝼的脚下却一个急停,立在原地不动了。它看见林子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斜倚在一株枫树上,萤火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自己。
只犹豫了一个瞬间,土蝼就突然原地调头,四蹄腾起,风驰电掣的朝林外跑去。见它想逃,晏娘懒洋洋的站直了身子,冲跟在最后面的程牧游喊道:“大人,君生姑娘伤的不轻,只有你才能妙手回春,她就交给你了。”言毕,她朝土蝼逃走的方向跑去,窈窕的身子很快便隐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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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谁
土蝼跑了有数十里地,才听不到身后窸窸窣窣的怪声了,它停下脚步,朝后面看了一眼。身后的蓬草有半人多高,放眼望去,一波一波的随风摆动,就像忘川的白浪。
它拖着四只蹄子缓缓的朝前走,鼻孔疲惫的喷着白烟儿,可才走了四五步,不远处的草丛突然动了两下,探出了一只长着银毛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