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惜惜拎着剑站在一旁,迟迟不敢靠近,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肯定不会相信地上那个黑红色的两头尖中间圆的球体就是钟婆婆。她现在就像一个会呼吸的巨型蚕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肿了起来,红里透着黑青,浑身像是长满了奇怪的花纹。
蚕蛹的“肚子”起伏了几下,终于不动了,钟婆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头转过来,望向晏娘,一双被浮肿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带着恨意,似乎是怪她将自己的金条全部变成了蛾子。
“那蜇人的怪虫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蒋惜惜咽了口唾沫,惊魂未定的看着前方的尸体。
“它们叫朱蛾,同土蝼一样,是来自地府的怪物,朱蛾沉睡时便会化成金条,诱惑那些贪婪的人将自己取走,再趁机要了他们的性命。土蝼知道那婆子贪财,便用金条相诱,让她做了自己在地府的替身。而她的亲生子,亦为了报仇,将更多的金条交给她。所以,她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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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板上响了几下,然后被轻轻的推开了,张睿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冲躺在床上的君生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尤夫人将门完全推开,“君生啊,张公子来看你了,我去让丫鬟沏壶好茶,你们两个先好好聊聊。”
她说完便将张睿推进门内,自己关上门走开了,君生看着张睿,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柔弱的笑,“你来了,在牢里吃苦了吧,人都瘦了一圈。”
张睿擦擦眼睛,快步走到她旁边坐下,脸上强挤出的笑渐渐消失了,“你感觉如何了,听尤夫人说那天你失血过多,人都已经没有知觉了。”
君生看着他,“我没大碍了,那羊角虽然锋利,万幸没有扎到重要的部位,再加上程大人的丹心妙手,我的伤口很快就长好了,再过几日,应该就可以下床了。”
张睿见她佯作坚强,又一次红了眼圈,“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的清白,竟然不惜以身引诱那怪物出来,结果将自己伤成这样。”
君生将手附在他手背上,“傻子,你还不是曾舍身救我,我这么做,也算是和你两不相欠了。”
张睿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睛认真的看着她,“什么两不相欠,我张睿欠你很多很多,要用这一辈子来还。”
君生勉强将身子撑起来,她含泪望着他,“你真的不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吗?即使你不介意,你娘也”
一只微热的手掌捂住了君生的嘴巴,“莫说我娘对你感激不尽,早已认定了你这个媳妇,就是她介意,也不能阻止我娶你,”他看着君生,鼻尖贴着她小巧的鼻头,“尤君生,你要好好养病,等你的身子好了,我要用八抬大轿将你风风光光的迎娶进门,我要让全新安的百姓都看看,我张睿娶了多么好的一个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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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惜惜从君生家里走出来时正遇到晏娘,她手里拎了个丝绒盒子,低头慢慢的走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蒋惜惜故意挡在她面前,放粗了声音,“姑娘,小爷看你生的甚美,不如跟了我,保你从此锦衣玉食,享尽人间富贵。”
晏娘抬头一笑,“蒋姑娘,你也来探往君生吗?”
“程大人让我将金疮药送过来,这药是御赐的,于恢复伤口极为有效。”
晏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程家果然深得圣上厚爱,连这么贵重的药膏都可以随意送人。”
蒋惜惜看着她手里的盒子,“晏姑娘,你送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君生姑娘再有半月就要大婚了,尤夫人在我那里订了件婚服,昨儿刚绣好,今天我给她送过来。”
蒋惜惜犹豫了一下,向前又走近两步,“晏姑娘,前些日子是我误会你了,我总觉得你居心不轨,要在背地里算计程大人,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从心里觉得姑娘是个深明大义、扶危救困之人,先前的事都是我错了,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惜惜以前的莽撞和无礼。”她说着便深深的鞠躬,冲晏娘行了个大礼。
晏娘搀起蒋惜惜,“姑娘言重了,本来就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况且你护主心切,这点我都懂。”
蒋惜惜大喜,一直绷得紧紧的五官也松弛下来,换上了她本该有的小女儿的神色。
晏娘看着她,心里轻轻一动,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她举目远眺,望向长街的尽头,那里熙来攘往,一切都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心里突然被一阵巨大的悲痛攫取住了,于是她轻轻点点头,告别了蒋惜惜,朝着君生家的方向走去。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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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三尸·共33章
第一章 贼
银碟子一盏盏的摆上桌,最先上来的是几盘果子,林老爷和夫人尝了几口新炸的果子,便让人撤下去了,紧接着端上来的就是热菜了,有麻腐鸡皮、果术翅羹、二色腰子、鸡蕈虾蕈、芥辣瓜旋儿,到了最后,丫鬟们又将一个香气四溢的暖锅放在桌子中间,这才算是将菜上齐了。
林老爷看着满满的一桌菜肴,白胖的脸露出一丝难色,“夫人,一大早的,就要吃的这么丰盛吗?”
林夫人那张比夫君还胖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老爷,你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在外面食宿不比家里,既然回来了,就要好好的补一补。”她说着,便亲自在暖锅里盛了碗汤,放在林老爷面前,“这是鸽子薏米虫草花,冬天吃最好了,你快尝一尝。”
林老爷喝一口,刚准备张嘴夸赞,却又听林夫人说道,“方才阿俊说,他昨儿晚值夜的时候,听到后院有声响,等他过去时,发现石榴树下面不知道被谁挖开了,土石堆得乱糟糟的,老爷,你说,家里会不会进了黄大仙”
她话音儿还没落,林老爷就“咚”的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拔腿朝后院跑去。
林夫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肥胖却不失灵活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挑动了他的神经。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回过味儿来,和丫鬟下人们一起向后院跑去。
来到院中,一行人看到林老爷正蹲在石榴树下面,一抔一抔的朝外扒着已经冻紧实的泥土,连指甲都被折断了几根。
林夫人赶紧走过去拉他的袖子,“老爷,你是在做什么?那个坑我早已让阿俊填平了,你为何又要将土全部刨出来?”
林老爷不理会她,他将袖子猛地一扯,继续一把一把的朝外扒着土,一直扒了一尺多深,他才丢了魂儿似的坐在坑边,痴痴的看着满地的碎泥烂土。
“老老爷”林夫人拿着手绢朝他额头探去,想帮他将额上的汗擦一擦,可手还没触到他,林老爷突然抬起一脚,将她踢翻在地上。
“贱妇,说,你是不是把埋在这里的银子全拿走了,还假装和阿俊演这么一出戏,想蒙混过关,我每天辛辛苦苦的在外面奔波,赚的那些银子却都被你拿去了,我就藏这么点私房钱,你也要全部弄到手上才甘心是不是?”
林夫人被这当胸一脚踹得有点蒙了,她脑子里把林老爷的话过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她发出“嗷”的一声,像一只皮球似的从地上弹起来,朝林老爷扑过去,肥胖的身子整个压在他身上,两只手朝着下面的脸就是一阵乱抓,“你竟然敢私下里藏钱,说,你是不是又和那个贱女人联系上了,所以要拿钱给她用,”她一边说,一边两只手麻利的在林老爷脸上头上连扇了好几个巴掌,“你还敢踢我骂我,是欺负我将来没儿子撑腰吗,我告诉你,我的成章会长命百岁的,比你个老不死的和外面那个小的活得都长,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林老爷被她压制了半天,终于扳过一局,他右手拽住她的后心,将她硬生生掀翻在地上,然后一个跨骑坐了上去,双手朝着林夫人的脖子压过去,林夫人岂是等闲之辈,两条胖腿灵活的屈膝扬起,将膝盖一下一下的砸在林老爷的后背上。
两人在地上打成一团,丫鬟下人们也不敢上去拉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拉偏架,到最后还得被责骂。他们只能站在一旁,嘴里“老爷、夫人”的一阵乱喊,却一个人也不肯迈步向前。
“爹,娘,你们快快住手。”院门处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说出这句话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声音虽小,却有效的制止了林老爷和林夫人打得正在兴头上的“恶战”,两人飞快的甩开对方,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路小跑的朝那个扶墙站着的年轻人冲来。
“成章,你怎么从屋里出来了,大夫不是说了让你静心休养,不能下床的吗?”林老爷拉住那名叫成章的年轻人的胳膊,布满指甲印的脸上全是关切之色。
披头散发的林夫人比自己的夫君晚一步到,但是她显然更为夸张,她指着那些下人们,“一个个的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快把少爷抬回房去,他要是累出了病,我为你们是问。”
丫鬟小厮们吓得赶紧连声答应,朝着林成章走过去,但是成章却冲他们摆摆手,又转过脸看着自己的爹娘,“你们这样,我即使身子歇着,心也是安定不了的”一句话没说完,他便又咳嗽起来,肋骨尽现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很是吓人。
林夫人被这咳嗽声吓得一个哆嗦,赶紧上去搀住儿子,她一面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一边勉强笑道,“我和你爹吵吵闹闹了一辈子,三天一吵五天一打的,你还不知道我们俩吗,今天吵,明儿就好了,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她还冲林老爷使了个眼色。
林老爷这边赶紧将话茬接了过来,“可不是吗,都做了一辈子夫妻了,还能有什么大事,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再也不吵了,爹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和你娘斗嘴了。”
林成章看着自己爹娘衣衫不整、满脸抓痕的朝自己发誓,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这么一激动,就情不自禁的又咳嗽了起来,这一咳是波涛汹涌,将胸口都震麻了,他捂着胸膛喘了好大会儿,才将咳嗽声勉强止住了。
“我……我都听到了,你们是……是为了什么吵架,”他勉强撑起眼皮,望向眼前那两个被他的咳嗽声吓坏了的人,“你们不就是为了石榴树下的银子吗?爹,那些银子啊,真的不是母亲拿走的,其实昨儿晚,我看到了偷银子的贼人,还和他打了个照面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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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食
林老爷和林夫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这才同时转过来望向儿子,“你看到有人偷了树下的银子?”
成章虚弱的点点头,“昨晚我睡到半夜,觉得浑身燥热,不一会儿,衫子就被汗浸透了,我心里烦躁,索性起床穿衣,拿了本书坐在桌旁研读,可灯还未点着,就看见一个人影从窗前“蹬蹬蹬”的走了过去,我叫了一声,却无人应答,于是心里纳罕,遂出门查看来者到底是何人。怎奈他走得快,我走得慢,等我出门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无奈之下,我只能一个一个院子的找去,来到后院时,却看到了生平最最怪异的一个景象:石榴树下面被挖了个大坑,坑旁边就站着刚才那个人,他背着个布袋子,身体轻盈的跳到院墙上。我冲他喊了一声:‘你是何人?’他回头,一张惨白的脸泛着青光,最吓人的是,那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横过来的眼睛,占了有半张脸那么大,鼻子耳朵嘴巴,则通通都没有。看到这般情景,我吓得腿一软就坐到地上,等反应过来时,那人却早已不见了。”
林老爷和林夫人一直到儿子将故事讲完,嘴巴都没有合上。过了好大一会儿,林夫人才抬手摸了摸成章的额头,“儿啊,你没有发热病吧,怎么怎么”
林成章将他母亲的手拨开,气得脸色通红,“我就是怕你们认为我是在胡言乱语,才没将这件事讲出来,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么你说说看,这银子到底去哪里了?难道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见此情景,林老爷赶紧走上前劝和,“成章又不知道我埋银子的事,他还能空口白牙的编出这么个故事不成,依我看,说不定还真有贼人,哎,阿俊,你昨晚不是也听到声音了吗?可看到什么人没有?”
阿俊从人群里钻出来,“老爷,我昨晚虽没像少爷那样看到贼人,却真真儿看到石榴树旁被挖了个大坑,阿俊生在林家长在林家,视老爷夫人如自己的亲爹娘一般,半句谎话也是不敢讲的。”
林老爷点点头,冲林夫人说道,“你看你,儿子的话都不信,妇道人家,果然没主见。”
林夫人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她指着林老爷,“刚才是谁说我偷走了银子的,现在却拿这话反过来说我?”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成章假意咳了两声,“父亲,母亲,现在没时间互相责怪了,先去官府报案吧,我看那贼人的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想必偷了不少银子,再不报案,让他给跑了,家里就损失大了。”
听到银子的数量不少,林夫人的火气又上来了,但见成章盯着自己,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赶紧命阿俊准备车马,一行人匆匆忙忙的朝着新安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在东街上呼啸着飞奔过去,经过一间酒肆时,里面一个正在夹菜的胖子朝马车看了一眼,耸了耸肩,嘴里嘟囔了一句:“这个彭倨,又去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了,一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了,悲也,悲也。”说完,他又冲店小二叫道,“小哥,我这里再来一只烧鹅,要烧的酥酥的,肥而不腻的那种,快点啊,我饿的紧。”
店小二连声答应着,到了灶房却和厨工叨唠:“靠门那位客官,又要加一只烧鹅。”
厨工“噗嗤”笑出了声,“还吃啊,他前面都摞了多少盘子了,店里的盘子都要给他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