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也乐了,“哎,你说他是不是猪精转世啊,怎么能吃这么多呢。”
两人边聊边朝门口望去,只见那胖子正襟危坐在桌子旁,左手一只鸡腿,右手一个大馒头,正吃得带劲,他的身体宽的像一堵墙,林老爷和林夫人加起来估计也没他一半重。他三下五除二啃完了鸡腿,又端起一碗丸子汤,呼呼噜噜的就全部倒进嘴里,喉结动了动,就将汤全部吞进腹中,仿佛根本不用咀嚼似的。
“什么猪精转世,猪也没他吃得多呢。”厨工佩服的摇摇头,赶紧去给鸭子拔毛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那胖子便狼吞虎咽的将一整只鸭子吃完了,他将最后一根骨头吐在桌面上,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两只绿豆小眼眯成一道缝,“不错,不错,这望京楼果然名不虚传,道道菜都美味。”说完,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打了个志得意满的大嗝,然后便朝门口走去。
“客官,您且留步,”店小二追了出来,冲那胖子笑道,“您还没给钱呢,怎么就走了呢。”
“哦,银子,我有,满口袋都是呢,”他一边笑着一边朝褡裢里抓了一把,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店小二手上。
那小二哥本来还笑眯眯的,一看到手上的东西,脸色突然一变,“客官,你在故意寻我开心不成,这一把石子儿难道就是您的饭钱吗?”
见没唬过人,那胖子转身就朝人堆里扎去,店小二惊得忙朝后厨叫嚷,“快来啊,这里有个吃白食的,快点来把他给抓了。”
四五个厨工们都赶了出来,几个人将那胖子围在中间,两个抓胳膊,其他人抱腿,将他死死的按住了。
店小二松了口气,“你这死猪,吃了这么多东西,却不付钱就想跑,看小爷把你送到官府,让”
他话音儿还没落,几个厨工突然朝前扑去,几个人脑袋对脑袋的撞在一起,疼的龇牙咧嘴的,坐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个胖子却不见了,他就这么凭空消失掉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口袋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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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牧游看着跪在堂下的林老爷,“你在树下总共埋了多少锭银两?”
林老爷看了眼身旁的夫人,嘴里嗫嚅道:“回禀大人,总共也有两百锭。”
林夫人果然气急,“你偷藏这么多钱,是要给她们娘俩置办宅子吗?你这个没良心的,枉我跟你苦了这么多年。”
程牧游刚要出声制止夫妻两人,忽看见一个衙役快步走了进来,“大人,望京楼的人来报官,说有人在酒肆里吃了白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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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驱鬼
程牧游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看林氏几人,又看了看店小二,过了一会儿,他先指着林家人,“你这边是看清楚了贼人的面貌,却让他给跑了,”然后又指向另一边,“你呢,也看到了那吃白食的人的样子,但他却凭空消失了,对不对?”
两人都点头称是。
程牧游看向史今,“去把画师找来,让他依照原告所诉画两张画像,我们只有先知道了嫌犯的样子,才好寻人。”
史今得令下去了,不一会儿便带了专门画像的先生回来,那先生依照两人所言,将画像画好后呈上去,程牧游看着两张画,摇头叹道,“一个长了一只眼睛,一个是个几百斤的胖子,这两人特征如此明显,应当不难找到,只是”
“大人,只是什么?”堂下的人焦虑的询问道。
“只是这两位看起来都不像人,如此一来,便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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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老汉坐在桌边,手上拿着个刚扎好的小人,他先用毛笔将小人的头发和五官都画好,然后拿起旁边的长针,一下接一下的扎在小人的四肢和头颅上,边扎边恨恨的说道,“让你欺负我,大冬天热水都舍不得让我用,我的手都生了冻疮化了脓,疼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现在啊,我也要你尝尝疼的滋味儿。”话落,他在唇角抿起一个妖娆的笑,又拿了一根长针狠狠的朝小人扎了下去。
孙琴担忧的看着父亲的背影,冲旁边的秦先生说道,“那天他到村口打水,回来后就成了这幅样子,村里人都说他是被王家的媳妇上了身,那小媳妇儿气不过婆家对自己不好,前几日晚上跳到那口井里淹死了,我爹不知道,非得半夜去那里打水,结果就变成这副模样样了。先生啊,你看可怎么办好,要用什么法子才能将他身上那死掉的小媳妇儿逼出来啊。”
秦丁微微一笑,“你急什么,不就是被鬼上了身吗,这些事我不知遇到了多少了,简单几个步骤,保证那小媳妇马上就走。”
孙琴听他这么说,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先生,还请你快快为我爹施法。”
秦先生从袖口里取出一枚方孔通宝,用一根红线将它系住,然后将它交给孙琴,“趁你老父熟睡时,将这枚铜钱挂到他脖子上,古钱历经万人之手,集众人之阳气,可抵御阴间鬼魂。然后,取一碗净水,碗口外沿围上一条打了活结的红色丝线,摆在床下,如此这般准备好,我方能驱走那冤魂。”
到了半夜,孙老汉终于听了女儿的劝说,放下小人儿上床歇息了,孙琴依秦先生所说将一切都准备妥当,这才叫醒了已经在偏房睡着的秦丁,同他一前一后的来到孙老汉房里。
秦丁见两根红线均已缠好,一根缠住了孙老汉的脖子,另一根缠在水碗的外缘,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拂尘,朝孙老汉的床榻轻轻一挥,嘴里遂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困,由汝自召,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话落,孙老汉脖上的红线先动了几动,紧接着,一个淡淡的影子从他身上坐了起来,那影子看起来是个女人,她抽抽搭搭的坐在床上哭,似是不愿意离去。
见状,秦丁的拂尘又朝前一挥,怒目圆睁,“我本想劝你离开,没想你却如此固执,若再不走,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那影子没有理会他,自是哭个不停。
秦丁叹了口气,拂尘向后一甩,床下绑着红线的水碗动了动,然后似是被拂尘的力道所吸引,朝着门口的方向呲呲的滑了过来。
床上的影子发出一声惊呼,整个身体猛地向下一沉,跌进水碗里,水面开始沸腾,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秦丁将拂尘搭在左臂上,伸手端起水碗,大踏步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外,他将水朝天上一泼,又用拂尘朝着那水气扫去,将它们全部驱散。
孙琴见他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问道,“先生,这就好了?”
秦丁斜睨她一眼,“去将你老父叫醒吧,看看他到底是你爹还是那王家小媳妇儿。”
孙琴忙不迭的走进屋子,轻轻的拍了拍还在沉睡的孙老汉,口中犹豫的喊着爹,过了一会儿,那孙老汉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他一脸迷茫的看着屋外那个道士模样的男人,“小琴,他是谁?怎么在我们家里?”
孙琴抒了口气,自是对那秦先生千恩万谢,第二天杀了头羊请他留下吃饭,又拿出了十贯铜钱相赠,总之,只要驱走了孙老汉身上的鬼,无论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忙活了一整天,父女俩终于在黄昏时分送走了秦先生和他的几个弟子,孙琴是个孝女,心疼父亲这几日被冤魂折磨的人都瘦了,便让孙老汉回房休息,她自己收拾饭桌上的残羹冷炙。碗刷到一半,忽然听到房内传来“砰砰”的声音,孙琴惊了一跳,赶紧来到父亲的房间。
她看到孙老汉还没睡,只身坐在案前,两个胳膊肘一上一下的,像是在做什么活计。
“爹,你在做什么?”孙琴问了一声,可那孙老汉却不理她,手上的动作不仅没停,反而加快了。孙琴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她缓步上前,走到孙老汉旁边,探头过去,却见他左手抓着个扎了一半儿的小人儿,那模样,可不和他前几日扎出来的草人儿没有半分区别。
“爹,你你”孙琴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孙老汉回过头,轻轻捋了捋额前的乱发,被胭脂水粉抹的殷红的脸冲女儿抚媚一笑,“琴姐,你别管了,我生前总被她打,现在我要扎死她,扎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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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九贤女
孙琴将果子一样样摆在井沿上,又在香炉上点了三炷香,这才在井前跪下,磕了三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妹妹,我父同你无冤无仇,你就不要再折腾他了,他年事大了,再这么被你折磨下去,身子早晚要吃不消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就来告诉我,我全都烧给你,保证不会缺你短你的,你就饶了我爹,从他身上下来吧。”
说完,她又在井边跪了半天,将纸钱、纸马、纸衣都烧了个干净,这才缓缓站起身,挎着篮子准备回家。
围观的村民纷纷摇头:
“这姑娘也是个孝顺的,自己爹病了,连夫家的事也顾不上了,从早到晚的守着,她那个哥哥啊,可跟她差远了,整天就知道到城里吃酒。”
“这王家媳妇儿也是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谁就找谁去,附到不相干的人身上做什么。”
“嘘,你可小声点吧,改明儿她找到你,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孙琴挤过人群,朝村南头自己家的方向走,刚走出几步,身后就有人追来,“琴子琴子”的叫她,孙琴回过头,看见叫自己的是从小玩到大的元庆,几个月没见,他看起来可比以前精神多了,背也直了声音也大了,可不像原来那副病秧子的模样。
元庆走快几步赶到她身边,“琴子,听说我伯他病了,是被鬼给附了是吗?”
孙琴叹了口气,轻轻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找人给他看一看呢?”
“找了,你以为我没找吗?可那先生就将王家媳妇赶出去半日,他刚走,她就又回来了。”
元庆两掌一拍,“你那是没找对人,若是找到我师父,保管她再也回不来,你招都招不回来。”
孙琴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也不管真的假的,先拉住元庆问道,“真的这么灵?若真能治好我爹,多少钱我也是愿意出的。”
元庆长臂一挥,“我师父不爱钱财,只为助人,你看我这身体,才跟了她没几个月,就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你若信我,现在我就带你去寻她。”
孙琴同元庆在山林中绕了几道弯子,才找到了三苏观,它高踞于险峻突起的孤峰之上,与凌云山隔江对峙,外墙和里面的建筑均已经十分破旧了,被雨水冲刷成灰不灰红不红的颜色。据说这座小观前朝就已经建成了,迄今已经在这山头屹立了两百多年。
“我师父几个月前才来到咱们这里,所以知道她的人并不多,你一会儿见了她也不必拘谨,将孙伯的事情如实告知便是了。”走了这么久的山路,元庆说起话来连喘都没喘一下,见他这副模样,孙琴更有信心了,紧跟着他的步子朝三苏观走去。
两人推开院门,便看见十几个人正坐在院里打坐,天气寒凉,他们却连个蒲团都没有垫着,就这么着单衣坐在地上。见孙琴眼中颇有惊异之色,元庆笑道:“这就吓到了,一会儿若见了我师父的本领,你岂不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刚说到这里,正殿中缓缓走出了个人,她身着紫色对襟长袍,上绣着日月星辰、瑞兽宝塔等图案,头戴莲冠,脚踩云履,香雾缭绕中,好似神仙一般。
孙琴果然如元庆说的一般,呆呆的站在院中,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她并非因为见识了这位道长的本事才目瞪口呆的,而是因为这个元庆一口一个“师父”的人,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皮肤白皙,眉梢入鬓,被一身鲜艳的道袍衬托的很是娇俏。
见师父出来,元庆赶紧拉着呆若木鸡的孙琴走上前,他低头行礼,“师父,这位是我小时的邻居,她的父亲孙伯被一只怨鬼上了身,已经被折磨的病入膏肓,还望师父能指点一二。”说完,他又拉了拉孙琴,“这是我师父九贤女,你有什么事情直接求她便是。”
孙琴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刚想开口,却见那位被称为九贤女的道姑脸上带笑望着自己,很是和善,便也放下一颗绷了半天的心,将家中之事一一道来。
听完她的叙述,那九贤女轻轻一笑,看向孙琴,双眼里尽是早慧的光,“如不出我所料,你父亲是在庚申日那天出的事吧?”
孙琴扳着指头数了数,眼睛突然一亮,“大师,您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父亲出事就是在半月前的庚申日,那天他一早就感觉身体不适,做什么都没有精神,到了晚上也睡不着,所以拿了桶到井边去打水,结果回来就完全变了个人。”
九贤女站起身,“这就对了,看来又是它们惹的祸事。”
“它们?它们是谁?”孙琴和元庆同时问道。
九贤女没理会两人,她径直朝门外走去,声音却飘向后面,“趁天色还亮,我且下山一趟,帮你看看你那老父可还有救。”
听到这句话,孙琴和元庆赶紧跟过去,两人来到院门外,却不见九贤女的踪影,孙琴刚想问,元庆却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朝斜下方的山里一指,“我师父走水路,不与我们一起。”
孙琴心里一惊,忙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看见陡峭的山林间,有一条蜿蜒的溪流,九贤女正顺着那条溪流缓缓而下,山风将她的道袍吹得飒飒作响,华丽的衣装在暗灰色的山间显得甚是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