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托着盒子从人们面前一一走过,让他们将这只玉蝴蝶看清楚,谢小玉也盯着蝴蝶看,它真的好美,那么红,却一点也不俗艳,红的剔透而彻底,就像是被鲜血染成的一样。
裴然见小玉的眼睛紧盯在蝴蝶身上,用手肘请撞了她一把,“是不是喜欢?喜欢的话,我一会儿给你投回来。”
小玉垂头浅笑,“这老头儿精明的很,怎么会让人轻易投了这蝴蝶回去,恐怕你身上的铜板都用光了,也弄不着它呢。”
裴然搓着手,斜着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的落在她的发间,“为了你,我总要试一试的,你的头发生的这么美,只有你能配得上这玉蝶,到时候簮在头上,全城的女人们都要羡慕死了。”
小玉羞红了脸,“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可裴然还没来得及掏出铜板,老田头儿身边就已经围了一群人,大家都是为了那蝴蝶钗子去的,铜板被接二连三的塞到田老头的手里,不一会儿就积满了褡裢。
裴然焦虑的站在后面,眨也不眨的看着前面的人,生怕谁的箭砸中了钗子,他就无法将它送与自己的心上人了。
可就如小玉所说,田老头儿怎么可能让人轻易得了这宝贝,钗子被放在最里面,和本就在最里层的玉牌还隔了个三四尺距离,别说这么轻的羽毛箭,就是用石头砸都砸不中它。前面的人试了多次后,一个个的都泄了气,知道这不过是田老头儿的计谋,用个好东西来吸引更多的人出钱罢了,所以干脆放弃了,把目标放在别的东西上面。只有裴然还憋着一口气,拿着根箭比划来比划去,认真的判断风速和风向,期待自己能将那玉钗一举拿下。
终于轮到他了,他深吸了口气,眼睛微眯,对准玉钗将箭抛出去,可是箭刚刚飞到一半,就被一阵拦腰而过的大风吹开了,根本就没近身。裴然没有泄气,一根接着一根的扔过去,眼看二十支箭都要用光了,可还没有一点能成功的迹象。
田老头儿见他执着,笑着说道,“看来不是有缘人呐,都说玉最有灵气,没碰上对的人是不会走的,公子啊,要不你试试其它的?”
裴然本来就着急,被他这么一说,气势顿时弱了大半,一支箭投出去,竟然扔歪了,直接投到摊子外面。
眼看就剩下最后一支箭了,裴然急着去抓钱袋,准备再掏几个铜板出来,手却被小玉覆上了,“裴然哥,算了,这最后一支箭让我来投,真的投不中,就说明我真的和这玉钗无缘,也就不用强求了。”
“姑娘啊,这距离远着呢,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能行吗?”老田头儿在一旁拿话堵她。
谢小玉冲他一笑,拿起最后一根羽毛箭,刚刚瞄准玉钗,就果断的准备出手了,可是还没将箭掷出去,却隐隐瞥见一个白色的影子跪在玉钗上面,那人在笑,对着钗子,但是随即,又转过头来,盯住谢小玉,阴测测的一张脸,白里泛着青。
她“啊”的叫了一声,箭随即从手中滑落,被身下的一个小孩子接在手中,那小孩停都没停,抬手就将羽毛箭扔了出去,箭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飘飘的朝玉钗滑去,慢慢的落在钗头上面。
小孩儿的欢呼声将谢小玉从恐惧中召唤出来,她看到那个白色的影子不见了,而那孩子将玉钗攥在手里,正一蹦蹦的老高,“我的,我投中了,它是我的了。”
裴然走过去,冲那小孩儿说道,“这箭分明是我们的,我们还没来得及投呢,就被你抓走了。”
他话还没落,就被田老头撞到一边,“不作数的,刚才有风,这箭分明就是被风刮过来的,不能算作你投中的。”
周围的人都起哄起来,“田老头儿啊,没砸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大风作怪呢,现在倒用这个借口欺负起一个孩子来了。”
那小孩见两个成年人冲自己嚷,哇的哭了起来,嘴里自是“娘娘”的叫个不停,果然没过一会儿,一个年轻女人就走了上来,直说两人欺负了自己的孩子。
裴然站在那里,红着张脸,抓着脑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谢小玉走上前来,“算了,这箭本来就是他扔的,裴然哥,我们走吧,别为了一根钗子和人起争执,倒显得我们以大欺小。”
“还是这位姑娘明事理,田老头儿啊,亏你活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如个小姑娘。”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冲他喊,大家这几天都不少在这摊子上出铜板,如今有了这事,自然是没人向着他的。
田老头儿急的脸都红了,可是如今理不在他,这羽毛箭是真真儿的砸在玉钗上了,上百双眼睛盯着呢,他是怎么都推脱不掉了。他只能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将玉钗装进盒子里交给那孩子,这一天,也无心再摆摊子,灰溜溜的收拾东西回去了。
“娘,我刚才分明想投那个哨子的,不知怎么的,箭就飞到这个东西上面了。”常远拿着盒子嘟囔。
常夫人一把抓过盒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祖宗保佑祖宗保佑,不知哪来的运气,竟给你投中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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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鱼池
蒋惜惜拉着迅儿走进霁虹绣庄,刚踏进大门,她便高声喊道:“晏姑娘,我带迅儿过来给你拜年了。”
右耳从灶房里探出一只脑袋,“这里没有压岁钱,不过有圆子吃。”说着,他就端着两个汤碗走出来,将它们放在石桌上,冲迅儿说道,“刚出锅的鲜肉圆子,趁热吃,集上刚宰的年猪,香着呢。”
迅儿不客气的端过碗,和右耳一起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蒋惜惜见两人又怕烫又舍不得住口的样子,不禁暗自发笑,“慢点儿,别烫了舌头,右耳,晏姑娘在屋里吗?”
“在呢,她不爱热闹,过年了也不出门。”
蒋惜惜拉开门帘走进室内,见晏娘正坐在桌边刺绣,便悄悄的走到她身后,将一直握在手上的梅花横到她眼前,“漂亮吗?史今史飞都没抢过我,最美的一枝被我摘下了,现在我将它送给姑娘,算是新春的贺礼。”
晏娘伸出手,将花拿到鼻下闻了闻,“冬梅气味不浓,却是难得的清雅,多谢蒋姑娘了。”
蒋惜惜笑了笑,“对了,还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姑娘,”她说着拿出了一摞梅花笺纸,翻了半天,找出其中的一张递给晏娘,“这是程大人的拜年贴,他每年都要写的,这张是姑娘的。”
晏娘将笺纸打开,见上面写着:顺遂如意,新安程牧游手状。便低头浅笑道,“我什么时候也成了你家大人官场上的朋友了,连年贴都有我的份儿。”
蒋惜惜正色道:“姑娘误会了,我家大人一向只认交情,不论官阶,姑娘帮了新安府这么多忙,他当然要送张年贴过来的。”
“那就带我谢谢你家大人了。”
话说到这里,迅儿吃完圆子走了进来,晏娘招呼他过来,拨开头发在他的脖子上看了看,“你这项圈也有些旧了,脱下来我帮你重新扎条红线吧。”
迅儿听话的将项圈交给她,然后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道,“晏娘,现在外面可热闹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你为什么腻在家里,不出去看看呢?”
晏娘打了个哈欠,“年轻时什么热闹景象都见过了,现在看什么倒都没意思了,好了,你还要和你蒋姐姐一起去送年贴吧,早去早回,别玩疯了。”
蒋惜惜带着迅儿朝门外走,走到门口时才觉得晏娘刚才的话有几分不对劲,“年轻的时候?难道晏姑娘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芳华不在了吗?她可真是杞人忧天了。”
两人按照程牧游给的地址将年贴逐门逐户的送过去,一直到暮色将至,他们手里的笺纸才差不多送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张。
“常家?这是府里的押司常先生家,走吧,我们将这张送完,就能回去了,还要去绣庄取项圈呢。”
由于是最后一家,两人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到了常家后,常春泽自是对他们热情款待,好茶好果子都端了上来,他的儿子常远和迅儿年纪相仿,见了面后便很快玩到了一起,两个孩子趁大人们在屋内攀谈,结伴来到院中,找来两根枯枝,在池子里逗鱼玩儿。
常家养了一池子锦鲤,黄的黄,红的红,趁着一潭碧水,越发显得五彩缤纷。
迅儿看中了一条橙红色的大鱼,于是撒了一把鱼虫,想将它引过来,别的鱼看到鱼虫落水,都张着嘴巴在水面上争抢扑腾,可那条鱼却不知是吃饱了还是怎么的,反而朝池子的另一边游去。
迅儿于是也绕到池子另一端,朝着水中那条孤零零的大鱼又投了一把鱼虫,鱼儿看见鱼虫,却咕嘟一下沉入池底,久久都没有上来。迅儿心里纳闷,拿枯枝在水面上捣了捣,水波轻动,荡漾出一圈一圈的纹路,纹路的正中心,却慢慢的浮起了一个人头来,那人背对着迅儿,满头的乌丝被水浸润的湿湿嗒嗒的,像几道黑漆一般贴在头皮上。
迅儿半张着嘴,枯枝从手中脱落,落在水面上,“啪嗒”一声。
那人像是被这声音惊动了,慢慢的朝迅儿扭过脸,那是什么样的一张脸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不见了,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因为它们似乎全都融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什么,整张脸上像覆盖了一层白雾,连脸庞的边缘都是毛糙的,不像人,倒像个倒在水中的影子。
迅儿勉强从池子边站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脖子上的项圈,可这次他摸了个空,脖子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的项圈,在今早已经交给晏娘了。
就在这时,水波晃了几下,那人动了,朝着池边走来,乌黑的湿法贴在白花花的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将整张脸衬托的更加惊心。
迅儿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袭来,一直窜到天灵盖,让他周身冰的发僵,一步也动弹不得。他就这么看着她慢慢的走到池边,十指覆上他的脚面,脚踝,一直移到他的腰间。
肚子剧烈的疼痛了起来,肠子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揉捻着,马上就要断掉了。他张嘴想叫,刚发出一个“啊”字,喉咙就被那根长且柔软的手臂从下而上的扼住了,一个字也无法发出来。他从窗户里看到了蒋惜惜的身影,她正在与常春泽攀谈,边聊天边还饮了口茶,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外的情况。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取代了原本充斥在胸口的恐惧:我要死了吗?就在这个离蒋姐姐不远的池子旁,明明她稍微转一下头,便会看到我,可是似乎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扑通。”
池子中心被重重的砸了一下,水花四溅,落在迅儿的眼睛上,随后,蒋惜惜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常远,常远落水了”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真切,迅儿眼前的那片模糊消失掉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见蒋惜惜已经一个纵身跃入池中,将浑身湿淋淋的常远从池子下面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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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脸
常远被他父亲抱在怀里,看起来倒不像是被水呛到,倒像是痴了,常春泽在他脸蛋上拍了半天,他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刚才有人推我,我本来玩得好好的,喂鱼来着,结果后背突然被推了一把,结果就栽到池子里了。”
“迅儿,你刚才看到有人站在常远身后吗?”蒋惜惜问道。
“没没有,不,我是说我我没注意。”他刚才自顾不暇,哪里会留意到常远身后有没有站人。
“算了算了,估计是孩子不小心,自己掉进去的,”常春泽笑着冲蒋惜惜行了一礼,“多亏姑娘身手利落,我这小儿才毫发未伤,快,到内室换件我夫人的衣裳吧,这天寒地冻的,可别着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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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常家,蒋惜惜便拉着迅儿朝新安府走去,见他一直闷闷的,便买了根糖葫芦逗他,”吃吧,虽然你爹爹说不能惯着你,但现在是过年,小孩子也不能例外的,你就放心大胆的吃,我绝对不会告诉大人的。”
迅儿将糖葫芦一推,还是嘟着嘴不说话。
“怎么了?莫不是病了吧?”蒋惜惜摸摸他的额头,手也被迅儿推开了。
“惜惜姐姐,我们快些走吧,我有些害怕。”
“大过年的,这里人这么多,灯也多,比白天还亮些,你到底是怕什么呢?”
迅儿吞了口口水,回头望着常家黑压压的宅子,“没什么,我就是想去绣庄,找晏娘把我的项圈拿回来。”他的语调很是压抑,带着断断续续的哭音。
蒋惜惜以为他是被常远落水一事吓到了,便也没往心里去,拉着他的手急匆匆的朝霁虹绣庄走去。两人到了新安府门前,正遇到程牧游,看见迅儿,便命他回去换衣服,说是一门远方亲戚突然病重,要他赶紧随自己去汴梁一趟。迅儿自是不敢违抗父亲,他看了眼蒋惜惜,蒋惜惜便心领神会,冲他眨眨眼睛,“放心,项圈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见两人上了马车,她才摇头笑道,“这小子,年龄虽长了一岁,见了程大人,却还是像耗子见了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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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推开了,常夫人拿着油灯走进房来,她将灯放在桌上,遂解开了一头乌发,拿起梳子对着桌上的圆镜一点点的将头发篦开。
“远儿睡了?”常春泽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常夫人捂着心口,“死鬼,吓人家一跳,还以为你早睡下了。”
“你不来,我怎么睡得着?”常春泽冲她坏笑。
“别说些混话,让别人听见了。”
常春泽索性从床上起身,走到常夫人身后,“春梅回家了,这院中就剩我们一家三口,还能被谁听去?”他捧起一缕青丝,夫人这头秀发最美,就让为夫帮你梳理吧。”他说着从她手上接过木梳,从上到下,认认真真,不放过一丝乱发,将常夫人那头乌发梳的像瀑布般垂坠下来,散在她纤细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