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久久都没有说话,晏娘回头轻轻一笑,“大人,难道,你到同情起那刘明安了不成?”
程牧游默然摇头,“我只是在想,天上的神仙也不一定都是好的,你看那赵元和,有用时便将她留在身边,无用时便一脚踢开,一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利用她,这样的人,倒是如何位列神官的呢。”
“只可惜刘明安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那赵元和本就是个私欲极深的人,就算是当了神仙,也是一样。刘明安就是真的飞升了,他也不会视她如珍宝,就算在仙界,恐怕她也只能同在人间一样,孤独终老罢了。”
“只是,那刘明安去了哪里?”
“野兽但凡受伤了,都会找个山洞,舔舐伤口,蓄势待发,她也是一样,估计正在哪个洞哪个沟里面藏着,准备自己的复仇大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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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嫁娶(完结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黄历上说,万事皆宜,尤宜嫁娶。
杨家一早便敞开大门,点燃了一串长长的鞭炮,如星的红点一颗颗炸裂开来,像是油锅里的红豆子,舞动着欢快的步点,锣鼓队和舞狮队在鞭炮声中依次登场,将喜庆的气氛推到高峰。
杨婶站在家门口,迎接远近来客,孙老伯和孙琴也赶来了,成章也跟在他俩身后。
孙琴将礼盒递过去,“恭喜啊婶子,听说锦辉找的这姑娘生的极好,还是汴梁的大户人家,你和我叔以后啊,有的福享了。”
杨婶子笑着接过礼盒,“这小子,说是进京赶考,可谁知,什么都没考上,倒是拐了个媳妇儿回家,我这心里啊,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高兴,当然得高兴了,娶媳妇是一辈子的大事,成了亲之后,锦辉的心就能定下来了,说不定下次考个状元回来。”
孙琴说笑着,同孙老伯和成章一起走到院中,院里面张灯结彩,布置的很是喜气,三人在人群中找了个位子坐好,就等着新郎官和新娘子上场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顶八抬大轿就停在了院门口,锦辉身着婚服,毕恭毕敬的站在轿前,脸皮笑得微微皱起,伸手牵下来一个大姑娘,那女子红纱遮面,让人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是看到她窈窕的身段,嗅到她周身散发的茉莉花香,宾客们已经各自在脑海中构建出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模样。
新娘新郎踏进门后,杨婶便着人将谷豆洒向门外,谷豆是由核桃、红枣、栗子、麦麸和草秸五样组成,意为避煞,是祖先们传下来的规矩。
锦辉和新娘手牵同心结步入前堂,依次拜了天地、祖先和双亲,夫妻对拜时,新娘转过身,脸对着锦辉,纱布微微抖了两下,锦辉瞅着她又尖又小的下巴,和上面那一点樱桃般红润的嘴唇,心里的美简直藏都藏不住,从唇角溢满了眉眼。
两人刚要对着跪下,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婴孩的啼哭,原来陈阿聪正站在锦辉后面,怀里抱着自己的儿子,那孩子不知道瞅见了什么,哭得直往他爹怀里钻,嗓子都嚎哑了。陈阿聪自知不能在人家婚事上添晦气,连忙抱着儿子出了院门,边走边嘴里责怪他道,“哭啥子,新娘子多漂亮,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将来也给你娶这么漂亮的一个媳妇儿,保准乐的你嘴巴都合不拢。”
成章听那孩子哭得气儿都快断了,心里也是稀奇,他抬起头,朝新娘子的方向望去。新娘正在和锦辉对拜,红纱耷拉下来,露出她下面的半张脸,脸很白,似乎脂粉抹的多了,成章没太在意,刚想收回目光,却冷不丁的瞥到了她的眼睛。
心里“咯噔”一下,成章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手指直直的指着新娘子,嘴巴里啊啊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成章,你怎么了,快坐下来。”孙琴在旁边扯他的衣角,想把他重新拽回凳子上,因为人们的目光都已经从新娘子身上移了过来,不知道成章如此不得体的举止,到底是为了什么。
“姐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画出来的,就和刘明安的木鸢一样。”成章深吸了口气,总算把压在心口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这话就像一颗爆竹在平地炸开,毕竟事情还未过去多久,刘明安这三个字如今在村中还是一个禁忌,大家平时都很是注意,没人会轻易提起她,可是现在,在这样一个喜庆的婚宴上,竟有人将这个名字毫无遮拦的说了出来,怎能不让人吃惊。
杨婶赶紧过来圆场子,“小琴,快别让你这表弟瞎说啊,我家锦辉和媳妇儿事发时都不在村里,怎么会和那妖道扯上关系的。”
孙琴急的脸都红了,她一边道歉一边拉扯着成章的袖子,想将他从婚礼上拽出去。就在这时,新娘子将头纱缓缓拿下,她的动作很奇怪,手臂从抬起到落下都有气无力的,仿佛身体只是一层皮,里面没有血肉的填充。
看到她的脸时,锦辉发出了一声尖叫,脖子一仰朝后倒去。
成章捂住嘴巴,身体绷得僵直,因为锦辉的新娘子,那个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都被勾勒成仙女一般的新娘子,竟然只是一张人皮,她的脸像被刷了白漆,不是因为脂粉过重,而是因为没有血肉的支撑,从里到外都没有半点血色。眼皮子耷拉下来,所谓的眼睛不过是一只毛笔勾勒出来的罢了,就和那只木鸢一模一样。
人皮缓缓坠下,就像一件衣服似的落到地上,皱成一个圆圆的圈儿,刘明安从那个人皮圈儿中走出来,她看着地上倒着的锦辉,痴痴笑道:“新娘子被我做成人皮了,这婚,你怎么结?”
人群里发出数声尖叫,人们争先恐后的朝院门跑去,刘明安袖子一挥,大门“咚”的关上了,她冷笑一声,“想跑?帐还没算完,一个都别想出门。”眼睛一斜,目光落到成章身上,她一手将挡在成章身前的孙琴掀翻在地,手一伸就朝成章胸口抓过来。
又是“咚”的一声,大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重新打开了,刘明安瞟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扭过头去,正对上锦辉的脸,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涎皮赖脸的冲她笑,那张脸,一会儿像个人,一会儿像个毛脸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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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宋明哲宋大人前几日满门被斩,罪名却是模棱两可的一个办事不力。”
“你可别瞎说了,我汴梁的亲戚说,他是因为在府中祭奠他,所以才落得这么个下场。”
“我倒忘了,前几日是他的忌日”
“嘘,小点声,已经十年了,这件事大官都不能提,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要想混好日子,还是少说为妙。”
蒋惜惜被这些话弄得一头雾水:什么忌日,什么他,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她摇摇头,将这些不关己的事情抛到脑后,朝霁虹绣庄走去,绣庄的门开着,门内人进人出,看来生意还不错,她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天晴了,真好。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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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血玉钗·共36章
第一章 集
裴然朝杂耍摊子跑去,一边道歉一边挤过围成几圈的人群,来到最内层。
谢老大正在耍大刀,刀柄上绑着红绸带,他凝神敛气,身子随着刀影上下翻飞,点、扫、推、扎,一招一式,都扎实得不留一点瑕疵。刀耍毕,喝彩声阵阵袭来,随之而来的是扔进场内的铜板,“哗啦啦”的撒了一地。谢老大将铜板拾起来,冲人群行了个礼,这才走到一旁的板凳上歇下。
“该她上场了。”裴然嘴角轻轻提起,握了握手里那包油纸点心。
八个鸟笼被依次搬到场上,每个笼子上都盖着一块布,将里面的鸟儿遮挡起来。谢小玉最后登场,她站在鸟笼后方,将身后的大粗辫子甩到胸前,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一眯,冲人群抱拳行礼,“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今日我要表演的是猜谜,一会儿这些笼里的鸟儿每只都会叫上一遍,若能猜中是哪种鸟,那这枚银锭就归您了。”她说着从褡裢里拿出一只银锭,轻轻握在手中,然后缓步走到第一只鸟笼前,脚在上面轻轻一踢。
笼中发出“啊啊啊”的几声鸣叫,像是婴孩的啼哭,又像是野猫的叫春声。
“姑娘,难道你把一个尚未足月的孩子关到鸟笼里的不成?”
“不对不对,这声音我知道,是孔雀的叫。”
“这么小的一只笼子,怎么能装的进孔雀,莫非这只孔雀被剪了尾巴,是只秃孔雀。”
谢小玉没有理会他们,她淡淡一笑,走到第二只鸟笼后面,“这银子似乎没那么好赚,我也不为难大家,这次出个简单的,看谁能猜到。”
笼中的声音清脆委婉,很是动人。
“这个我知道,是黄鹂。”
“没错没错,就是黄鹂鸟,和我家那只叫得一模一样呢。”
第三只鸟笼子里的声音惊空遏云,众人都猜是老鹰,第四只又粗又嘎,都说乌鸦,就这样,一会儿功夫,八只笼中鸟皆叫了一遍,这就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候了。
谢小玉将鸟笼上的布全部拽开,人群中发出“啊”了一声。
“姑娘,这笼里怎么全是空的?”
“你说话可不算话啊,把鸟儿全变走了,我怎知道自己猜中了没有啊。”
谢小玉站在八只空荡荡的鸟笼前,“它们没走啊,都在这里呢。”
语毕,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响了起来,时而是脆嫩的黄鹂,时而是不羁的飞鹰,时而是媲美的孔雀,到了最后,这些声音全混在一起,时高时低,时缓时急,像是一场鸟儿的聚会。
众人都惊住了,他们望向谢小玉,只见她双唇向前努起,气流从舌尖吹出,唇角提起落下,正在演奏一曲百鸟鸣唱。唱到最后,她提起一个高音,响亮清脆的一声,像从高处落下的鹤唳。
曲落,谢小玉抱拳行了一礼,“今儿是大年初五,特以仙鹤的鸣叫作为结尾,愿各位吉祥如意,寿与天齐。”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如雷的掌声,铜板银票从四处投向场内,将地面遮了个密密实实。
谢小玉转着圈子鞠躬,转到裴然面前时,和他相视一笑,裴然指了指手里的油纸包,小玉冲他眨眨眼睛,谢过幕后,便找了个机会溜了出来,冲着拱桥走过去。裴然正在趴在桥栏上,见她过来,忙傻笑着把油纸包递过去,“吃吧,沁香斋的蜜角,你最喜欢的。”
谢小玉结果纸包,“我那天就随口说了一句,你就记得了?”
“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楚着呢。”
小玉扯下一角点心塞进嘴里,蜜流了满口,甜津津的,可是,她的心里比嘴里还甜,裴然身上的气息和点心的香味同时被吸入鼻中,将她的心烘得暖暖的。
“瞧一瞧看一看啦,什么珍奇玩意儿都有,只要一个铜板,就能投五次,投中哪个,哪个就是您的了,保您只赚不亏。”一阵吆喝声从桥下传来,人群像流动的溪水一般朝声音的起源处涌去,一会儿就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玉咬了一口蜜角,眼睛朝下瞅瞅,“裴然哥,是什么呀?”
裴然笑了笑,黝黑的脸把牙齿衬得分外的白,“骗人的玩意儿,这老头儿刚来没几天,整日摆一堆新奇东西在这里,让人拿箭来投,投中哪个就能把哪个拿回去。可是你知怎么,那箭轻的很,现在风又大,根本投不准,而且他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好的,昨儿有人投了十几次,好容易砸中了块玉牌,可是那玉又轻又薄,成色也差,还不值几个铜板的钱呢。”
“听着到挺有意思的,裴然哥,我们去看一看吧,看有多少人会着了他的套。”她说着就拉起裴然的手向桥下走,裴然被她这么一牵,乐还来不及,哪还会有别的心思,跟着她一起来到老头儿的摊子旁边。
两人挤到最里面,看到地上被摆的满满当当的,最外一层是年画等不值钱的东西,再往里,有小孩儿玩的泥车瓦狗等耍货,还有女人喜欢的镯子配饰,过年用的桃符、缕花、春贴、金彩,总之,但凡市集上能买到的东西,这里都有了。
“一个铜板,就能投五次,您喜欢哪个,赶紧下手,否则被别人投中了可没处哭去咯,老田头儿的东西,都只有一个,绝不重样儿。”
“田老头,你可别说瞎话哎,那泥娃娃昨天就被我投中了,今天怎么又摆上一个,连衣服的图案都一模一样呢。”
田老头儿嘿嘿一笑,“这娃娃本就是一对儿的,双生儿,可不还有一个吗。”
众人知道他在撒谎,却还是都被他逗笑了,一个个的冲他瞎起哄。
见状,老田头儿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个盒子来,“众位看官,您们呐,还先别乐,我这里还真有个东西是绝无仅有的,世上只有一件,你们到别处买都买不到的,这东西,就是今天的头奖,还是只要一个铜板,谁能投中它,就送给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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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投箭
盒子“啪嗒”一声打开了,老田头儿从里面拿出样东西,那是只钗子,一只红玉制成的钗子,钗头是只蝴蝶,也是红玉琢成的,一副翩然起舞的模样,娇俏可人。蝴蝶的翅膀薄的像两片叶子,上面的花纹在日光的照射下隐约可见,想是经过鬼斧刀工,才能雕琢出这幅精巧玲珑的样子。
见众人都不再言语,老田头得意的笑了笑,“怎么?全都看愣了,没想到吧,这东西我今天也摆在这里,谁能用箭将它投中,它就归谁了。”
“不就是只玉钗吗?当谁没见过似的。”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玉钗?”老田头儿撇着嘴走近人群,“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玉吗?血玉,千年血玉,上千年才能出这么一块,不是我说,恐怕诸位的房子都不如我这一只蝴蝶翅膀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