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嘴唇,鼓足勇气朝那两团暗影走过去,走到近处,臭味已经到达了顶峰,他嘴里道了声“得罪了,”便用脚将其中一具身子翻过来,让它面部朝上。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时,成章差点哭了出来:元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开,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死因,但是他确实已经死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僵硬了,显然已经死了多日,可是,多日前是什么时候,两天?三天?成章忽然捂住嘴巴,把嗓子里的惊呼压制下去:难道,是他得道飞升的那一天吗?原来那天他竟不是飞升成仙,而是被人害死,尸首被藏在这座青砖房里?
那么杀他的人是谁呢?成章心里俨然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现在他不敢多想,因为另一具尸体他还未见其真容。
他如今也顾不得冲天的臭气了,握紧拳头朝另外一具尸体走去,看清楚他的样子时,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这个男人赤身露体,浑身遍布着青紫色的伤痕,但是还好,他并不认得他,至少不是观里的师兄师姐。
可那口气还没放下,却又提了起来,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元庆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成章,我今日来总是做梦,梦里有一个男人,他浑身赤裸,我将他将他
成章再也忍不下去了,他转身跑出屋子,扑在方才坐的那块土包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泪水潸潸落下。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抬起头,望向三苏观的方向,口中喃喃道:“元庆,那不是梦,那男人是被你,不,是被你的三尸害死的,只是,该为此事负责的,并不是你”
一道炊烟从三苏观上方缓缓升起,成章心里猛地一紧,连哀痛都忘记了,他从土包上爬起来,回头望着那座青砖小房:怎么办?若不快点将它藏起来,九贤女就知道自己发现了她的秘密了,以她的道法和在徒弟中的威望,到时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小道士的,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他急急的在青砖房前坐下,拂尘向前一挥,将那道障眼法平铺直叙的念了一遍。房子还在,连动都没动,成章心急如焚,又速速的念了几遍,可是房子仍静静的盯着他,没有半点要消失的意思,像是在看他的笑话一般。
背后响起晨钟声,成章知道九贤女已经起身了,他甚至能听到三苏观里传来隐隐的做饭洗漱声,再过不久,他们就要开始每日例行的吟诵了,倒时若是发现他不在,一定会出来寻人的。
果然,没过多久,道观里便传出了德亮的声音,他嗓门最大,经常因为这个被其他人骂,可今天在成章听来,他的声音却像是为自己鸣响的丧钟。
他说:”成章呢,怎么没看到他?师父,屋里也没人,要不,我出去找找看吧。“
一道冷汗顺着成章的脑门落下来,滴在他轻轻抖动的拂尘上,他闭上眼睛:就这最后一次机会了,成则生,不成则死,再也没有半分退路。
咒符念出口时,他已经听到了德亮呼唤自己的声音,成章不敢睁眼,生怕那座房子还在,而德亮就会用他那夸张的大嗓门唤出所有的人。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嘛呢?快和我回去吧,”德亮上来抓他的胳膊,“咦,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赶紧回去换身干净的衣服,不要着凉了。”
成章睁开眼睛,他面前只有一片空地,那房子消失了,他的符咒有效了。他心头一喜,好似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轻松过,忙擦了把汗,跟在德亮身后朝三苏观走去。
“成章,一大早的,你到哪里去了?”刚进院门,九贤女的声音就从室内传出。
成章吓了个哆嗦,忙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徒儿始终学不会那障眼法,心里焦急,晚上也睡不好,便到山林中习练去了,让师父担心了。”
“师父,他和我打赌打输了,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儿,所以连觉也不睡,半夜都在练功,别看这小子身子弱,心里还真是个不服输的。”德亮在一旁替成章解释。
九贤女点点头,“刚才你们师兄师姐对我讲,今晚就是庚申夜,既然元庆已经因为守庚申而得道飞升,所以他们今晚也都想试试,你们两个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德亮差点蹦起来,“师父,徒儿当然乐意,徒儿等的就是这一天,还怕师父嫌弃徒儿道法不够,不让我参与,既然您都开口了,徒儿当然受之不恭。”
九贤女笑笑,“成章,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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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契机
“徒儿徒儿“成章支吾了半天,硬是没说出话来。
德亮拿胳膊肘撞他一下,“小子,你这么潜心修行,难道不是为了得道成仙吗?“
“师师父,我来三苏观本是为了健身强体,成仙一事不是没想过,但是家中双亲犹在,要是让我舍了他们,倒真是于心不忍,所以这守庚申,徒儿就暂且不加入了。”成章不敢看九贤女,怕她读出自己眼中的慌乱,他垂下头,静静的等待着,冷汗又一次顺着脊梁骨滑下。
“你的一片孝心,为师甚是感动,庚申之夜,也需要一个应急照顾的人,你到正好可以帮得上为师的忙,今晚他们需得换上一身干净的道袍,成章,就劳烦你将道袍都准备好,晚些时候送到我这里来。”九贤女没有起疑,她淡淡吩咐了一句,就起身去了院子里。
成章这边厢刚放下心,那边厢又提了起来,“守庚申,今晚这么多人一起守庚申,这九贤女到底是想做什么?元庆的三尸出来后,便再未归位,而且还杀了人,那今夜,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这么多三尸一起现身,岂不是人间炼狱?自己如今又能做什么呢?跑?报官?都不可,那九贤女现在一定加强了警惕,若贸然出逃,恐怕下场会和元庆一样,可是,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局面渐渐失控不成?”他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纠结了半天,可还是没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来。
约摸快到中午的时候,成章才从房里走出去,德亮见他过来,忙将一筐子道袍交给他,“师父让你将我们的道袍好好的晾晒一番,这是今晚守庚申时要穿的,可马虎不得啊。”他冲他眨眨眼,又进屋修行去了。成章抱着一筐道袍,神情恍惚的来到观外,将它们一一搭在绳上,在上面拍拍打打,将灰尘和干草拍掉。
“啪。”一块小石子击中了成章的腰部,他直起身子,看到不远的山林里站着个人,那人冲他招了招手,似乎在示意他过去。
成章犹豫了一下,又朝观内看了看,发现九贤女正和徒弟们一起闭目修行,根本没注意到这里,于是放下手中的衣服,蹑手蹑脚的朝那个人跑去。他跟在那人身后,两人一直跑到一处望不见道观的溪涧旁边,才停了下来。
成章见他一身黑色的官服,心中踏实了不少,刚想说话,那人却抢先一步,“情况紧急,我就长话短说了,我是新安府的人,今早见你在林间哭泣,便知你可能发现了什么,想叫住你时,你却随他人回去了,现在你愿意随我前来,就证明你心中有事,而且一定是不能对观里其他人吐露的秘密,你,能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吗?“
成章像见到了救星,拼命点头,“今夜三尸出行,要有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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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那一轮夕阳,慢慢消褪去耀眼的光芒,变得通红通红的,犹似一抹残血。孙琴提着篮剁成几截的甘蔗从村口走进来,一路和人打着招呼,朝自己家走去。
“小琴,又回来看你爹啊,可真是个孝顺的,我那孩子要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我写了几封信了,他都舍不得回来看我一眼。”
“杨婶,他那是进京赶考呢,将来是要成大事的,哪里是我能比得上的,来,这甘蔗您拿一根,刚砍下来的,水灵着呢。“
“你这孩子真是的,每次见面都给我塞东西,对了小琴,你也催催你爹,让他赶紧再找一个吧,一来有人照顾他,二来也省的你总往娘家跑,落得婆家埋怨。”
“没事,我家那口子就这点好,从来不介意我勤回娘家,他还说啊,要是我哥再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就把我爹接过去,他给他当儿子去。”
“真是好人有好报,你这品性,就配得上这么好的一个官人,羡慕死人咯。”
孙琴笑着拐进自家院子,孙老汉正在生火,见她回来,忙拉着问道,“你姑父怎么样了?打听清楚了吗?”
孙琴拉着他坐下,“爹,你就别操心了,我今天让人去打听了,姑父他伤势虽然重,但是多亏有了程县令的医治,人已经救回来了,说是人已经清醒了,都能进食了呢,明儿我再亲自去一趟新安城,把事情打听清楚,您呀,就别再操心了。说不定因为这场劫难,姑姑姑父两人能从此心意相通,倒是坏事变好事呢。”
孙老汉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今天这一天,我这眼皮子就跳个没停,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似的,你既这么说,我今晚就能睡个安生觉了。”
孙琴拉着她爹满是老茧的手,“爹,你看这家家户户炊烟渺渺的,多好,从前我不觉得,总和哥因为一些杂事置气,现在,倒是想开了,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和家人过一辈子,那就是最大的福分。”
孙老汉望向不远处那座无名的小山,山顶的三苏观在暮色中渐渐隐去了身影,“成章的身子也渐好了,但愿一切否极泰来,不要再有事端了。“
“您就放心吧,我已经找人算过了,过了年,咱们家的运势就会好转,什么楣事都找不过来了,”她说着便去里屋将孙老汉的棉袄拿出来,“爹,你这袄子里面的棉花太薄了,我给你添上一层,穿着就不会凉了。”
她细心的用剪刀将针脚剪开,手探进两块布料中,“也是我疏忽了,这棉花都攒成一坨了,早该换新的进来了“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这是什么?爹,你的袄里怎么会有一枚符呢?“
孙琴手心中稳稳搁着一个白底红印的道符,看图案像是个虎头,怒目圆睁,胡须根根立起,很是威风。
孙老汉将符抓过来,“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会是谁将这符封进我的衣服里的呢?封了这么一道符进去,又有什么用呢?”
孙琴心里一咯噔,莫名的一阵心慌席卷了她的胸膛,她一把将那符抓过来,在手心里揉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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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三尸出行
天黑的很快,夜色像阴霾一样浓重起来,黑暗随着夜色同时从四面八方升起来,从高处流下来。
山林里很静,连一丝风都没有,但是这死寂般的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很快被一阵空灵的笛声给打破了,笛声婉转柔和,缓缓飘过山坡,传到山脚下的村落中。
最先被唤醒的是陈家的小孙子,他还不到半岁,本来正含着母亲的***睡得正香,却不知为何,突然咧开没牙的嘴巴,高声啼哭起来,把家里几口人都唤醒了。陈阿聪一个激灵坐起来,含糊的问自己的媳妇儿,“怎么了?娃不舒服?”
“没有啊,许是做梦惊到了,接着睡吧,我喂他一口就没事了。”
可是她把**塞给他他便吐出来,哭声不仅没有因此止住,反而还更大了,撕心裂肺的,听得人心疼又心慌。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好像是笛子。”陈阿聪问他媳妇。
“有啊,这声音怪怪的,跟丧曲儿似的,对了,它是不是从三苏观传过来的,难道是那位九贤女?”
“我记得上次孙伯出事,她就吹了笛子,好像是召唤三尸神用的,现在笛声又起,难道又是谁家出事了?”陈阿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不行,我得出去看看,总觉得这事儿邪门的很。”
他披上衣服走出院门,这才发现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从人群里传来,陈阿聪虽听得不太真切,却也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他走到孙琴身边,“琴子,难道你也听到了笛声?”
孙琴肃着一张脸,冲他点点头,“何止是我,大家都是被这笛声扰出来的,我养的那窝鸡方才突然叫个不停,鸡笼都被它们给扑棱倒了,都说动物灵,能感觉到人察觉不到的东西,你说,这三苏观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陈阿聪一拍大腿,嘴里急道:“我兄弟也在观里跟着九贤女修行,不行,我得上去看看。”
他这一声号召起了作用,村民们纷纷跟在他的身后朝不远处的那座无名山走去,浩浩荡荡的一条人龙,不出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山脚下,然而,在面对着那座并不巍峨的山丘时,他们却接连停住了脚,谁也不肯再向前迈出一步。
山和村子之间像被划了一条线,一条看不见的线,村子这边是他们熟悉的世界,而另一边,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像隔着一层纱一般,模模糊糊,山石树木仿佛都变成了重重鬼影,让人望而生畏。
“阿聪,上吗?”人群中不知谁率先问了一句。
陈阿聪如梦方醒,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为啥不上,来都来了。”
“笛声还没停呢。”
如他所说,笛声现在很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它就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现在低低的压着身子,可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蹿出老高,冷不丁在谁脖子上咬上一口。
“那就更得去看看了,可别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有咱们后悔的。”
他说着便率先走进山里,孙琴记挂着成章,紧跟在他身后,其他人见两人进了山,也跟着走了进去。
没走出几步,前方不远的草丛中突然传出一阵沙沙声,像是有一队人正缓缓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人群站住不动,过了一会儿,孙琴朝前叫了一声,“成章,是你们吗?”
声音落到草丛中,没有引起任何回响。沙沙声却还是不断,但是细听起来,却又和人的脚步声有几分不同,它很慢,走路的人像是在拖着一只脚,走的一点都不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