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言叫住她,“微语。”
盛微语在门口停住脚步,“金花喂好了,晚餐也解决了,你也没什么事,我就先走……”
“留下来吧。”
“走”字的尾音刚从盛微语舌尖打个转儿,易言就出声挽留。
盛微语看着他,客厅里光影交叠,恍然之间,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夏天。
她得知易言要出国的消息后,再去他家里补习时,不再似往常的活跃,在易言察出不对劲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她忽然望向少年,像久居黑暗的乞讨者渴望抓住唯一的光一样,眼神哀切,语气卑微,“易言,留下来吧。”
留下来,不要出国。
命运像是一个完美的置换反应,玩笑似的将他们二人的位置成功调换。
客厅一片沉寂,画面恍若静止。
盛微语看着客厅里的男人,身侧微微蜷曲的手缓缓握成拳。
“祝你好梦。”
撂下这句话,女人便开门离开,几乎是没有一点留恋地合上了门。
易言看着合上的玄关门,一秒,两秒,三秒,门外已无动静,终于,他垂下了眼,嘴角抿得笔直,连一个自嘲的弧度都弯不上来。
却在他垂头失落之时,玄关门处忽然响起动静。
咔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盛微语站在门口,脸上闪过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唾弃。
她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淡漠,语气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藏着一丝不自在,“你别误会,我是看你连根拐也没有,走路都不方便,先照顾你一晚,明天早上我就走。”
易言望着她因为半道返回说着违心话的别扭模样,嘴角像是牵上的氢气球,高高扬起。
“嗯,我不误会。”
第52章 第五十二课
高楼层的公寓免受街道的喧嚣,客厅里只剩下从电视里传来的笑闹声。
易言坐在沙发上,余光看见旁边的盛微语寻了个舒服的坐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神情专注得像是在看严肃的纪录片而不是休闲娱乐的综艺,让人不忍打扰。
易言或光明正大或余光偷瞥了她不下五次,始终没能开口去打断她看电视的雅兴。
连他自己都不禁在心里苦笑自嘲了一番,学生时期不曾体验过的那种因为考试而产生的紧张感,感情暧.昧期不曾感受过的二人独处时的拘谨感,他今晚“有幸”一一体验一番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体验”这种感受时,旁边的盛微语也是一样的心情。
盛微语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眼神却空洞的厉害,像是临近饭点的课堂上,伪装在认真听课的学渣,看上去是求知欲极强地盯着黑板,脑子里却已经开始在思考人生哲学问题,进而进行满汉全席的点餐服务。
电视里放的什么,盛微语一点都没听进去,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
易言动了一下。
易言侧头看她了。
易言又侧过头不看她了。
易言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和她说?是不是想解释他半个月都没来找她的原因?
易言要是求和的话她该给什么反应?软下态度原谅呢还是继续高冷呢?
虽然她好像不怎么生气了,但是她想多看一阵易言为了求和又软又怂的模样。
可是她装高冷的时候易言又讲他那南极冷笑话怎么办?虽然笑话好冷但是她还是好想笑啊,笑场又丢脸……装高冷这么累的吗?易言以前是怎么坚持不笑场的?
气氛好沉默好无聊,易言怎么还不说话?再不说话她就要睡着了……
“微语。”
在盛微语脑内念经一般叨叨叨叨的时候,易言终于出声了。
“做什么?”
像是听到了发令枪的短跑选手,盛微语几乎是立马转过了头,反应快得似乎把易言都吓了一下。
不过她也立马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又故意像是不舒服一样清了下嗓子,重新说了一句,“干嘛?”
这次刻意放慢了语速,显得随意多了。
她这不自然的转折别扭极了,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是装的。可惜的是,向来洞察力惊人的易教授,此时正因为从未感受过的拘谨情绪,全身的感官都封闭了一半。
他斟酌着开口:“等我伤好了,可以陪我一起去一个地方吗?”
闻言,盛微语反射性皱了下眉,有惊讶也有些许不满。
开口第一句竟然不是解释他这段时间一直不来找她的原因,虽然周霖霖告诉过她,他这半个月一直在收拾网上那些烂摊子,但她更希望易言能亲口讲这些告诉她。
她问:“什么地方?”
“我的朋友过一阵会在a市举办婚礼,我想和你一起去。”
易言静静地看着盛微语,等着她的答复。
他没有说,他在a市发生过的那些事。他想带她回去,不仅是想向他的朋友介绍她,更想带她去那个带给他痛苦回忆的地方,也是能让他遇见她,他们缘分的起.点。
在那里,将所有的秘密,同他的下半生,一齐交付于她。
问出这句话后,易言就已经将一切都打算好,可惜的是,他的打算都是在盛微语答应的前提下。
更可惜的是,眼前人没有读心术,盛微语并不知道他此时的想法。
盛微语此刻正介怀于他沉默了这么久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没有一丝关联的“口头婚礼请柬”?她是不是该庆幸,好在这婚礼的男主人公不是他本人?
“再说吧,”盛微语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没有明确答复,但也像是在给人希望,可她却又偏偏在末尾补充了一句,“我答应了白阿姨过几天陪她去旅游。”
“旅游?”
易言有些心凉,旅游意味着又是好一阵都不能见面。
盛微语点头,旅游这事,是因为白露见她这阵子都怏怏不乐,提出要陪她出国散心,不过在易言面前,她很“自然”地将主宾互换,“我陪白阿姨去国外散散心,可能一两个月,可能小半年吧。”
“小半年”这个词让易言的心凉了半截。
易言抿了下唇,不肯放弃,“那你接下来几天有时间吗?”
其实也不一定非要等到他朋友婚礼的那天,将日程提前,他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易言如是想。
盛微语这次看出了他的想法,“你问这干什么?你想让我明天陪你去a市?”
易言刚点完头,盛微语就笑了,“你不是想让我和你去a市参加你朋友的婚礼,我们明天去,人家婚礼场地都还没订好吧?”
盛微语觉得易言可能需要做个脑检查。
易言正想解释,盛微语又道:“再说,你现在算半个残疾人士,你是想让我推着你去a市?”
易言想要解释的话堵在嘴里,参不参加婚礼的事他可以解释,可是他“折了的右腿”不可能一朝之间痊愈,他的规划里也没有从轮椅上走下来单膝跪地这一个画面。
易言沉默了。
刚刚想感激易墨给他想出苦肉计强行给他没受伤的右腿打石膏的心思,瞬间翻了个面——想医闹,想家暴。
在易言沉默的间歇,盛微语自觉他不会再说点其他什么事了,她略有些失望,但还是掩下这情绪,起身道:“今晚你就不要淋浴了,我去给你放水,洗洗睡吧。”
说完就去了主卧。
易言在她身后,盯着那条打上石膏的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和平也平淡的一晚。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主卧和侧卧的二人心思各异,不约而同想着,自己所想的事情,似乎毫无进展。
失眠的后果是,第二天早上的眼皮像裹上了石膏一样沉重。
盛微语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理性思维慢慢回笼,打跑了泛滥的困意。
她从床上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出了房门,准备去阳台拿自己的衣服换上。
之前把换洗的衣服都搬走了,她昨晚借的易言的卫衣当睡衣,宽大的卫衣套在身上,就像近来流行的男友风卫衣裙,还挺好看。
侧卧和主卧相对坐落,去客厅前,盛微语轻轻敲了敲主卧的门,意料之中的没见回应——
易言向来起得早。
盛微语边往客厅走,边唤易言,“易言,我待会儿出门帮你带根拐回来,顺便买个早餐,你想吃……”
盛微语的声音在看到客厅里的易妈妈时戛然而止。
像是脚底生了根,盛微语僵立在原地。
“易、易伯母……”
第53章 第五十三课
盛微语走到客厅的时候,黎萱正端着刚做好的早餐准备上桌,瞧见盛微语,竟也没觉得惊讶,反而淡定地应下了那一声“易伯母”,同她打招呼:“早。”
盛微语咽下惊愕,回了一句,马上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易言,用目光无声质问:“你怎么都不事先通知我你妈会来?”
易言轻摇了下头,似乎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正当二人暗暗地眼神交流之时,黎萱已经把早餐都摆上了桌,又出声道,“知道你们俩感情好,但大清早的,别在那挤眉弄眼了,过来吃饭。”
盛微语和易言齐齐尴尬。
盛微语赶忙去阳台取下自己的衣服,回房火速换上,边心乱如麻地刷牙洗漱,边后悔自己昨晚一心软就留宿在这,现在撞上易言母亲的枪口上。
上次被黎萱句句针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尽管她明白一个母亲护子心切,但她的肚量还没大到大大方方地让别人再给她第二次伤害。
她和易言之间的问题还没处理好,又来了新的问题……
盛微语叹了口气,可能“有缘无分”这个词是为她和易言量身制作的吧。
好在她心理素质过硬,再次回到客厅,她已经收起了慌张和惊讶,从容不迫地走向了餐桌。
此时黎萱和易言已经在吃了,不知二人刚刚谈到了什么,易言微皱着眉,说了一句:“不需要,我自己能解决。”
语气略冷硬,似乎有些不满。
黎萱却像是没发现一般,正想说“你自己能解决就是靠装残把别人强留在家磨磨叽叽”,余光瞥见盛微语,到嘴边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她看向盛微语,问,“盛小姐,你今天有时间吗?”
盛微语闻言,心里已经反射性地联想出这个问句的一系列衍生含义:“你今天有时间吗”=“你今天很闲吗”=“你怎么还赖在我儿子家你很闲吗”=“你可以……
“有时间的话,可以陪我一起去采购吗?”
盛微语的思绪里忽然生硬地插进这么一句,脑子还没从“本该有敌意的人忽然微笑示意还给了个大馅饼”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嘴边已经本能地应下了黎萱的请求。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没机会去细究对方给的究竟是陷阱还是馅饼了。
好在这时候易言还算厚道,向她伸出援手,对黎萱道:“妈,买东西的事您不用费心了,我和微语一起去。”
盛微语和黎萱同时看向易言,前者投以感激的目光,然而这感激的心思才刚生出,就被后者一句话打回。
“你要怎么和她去,让她搀着你去还是背着你去?”
黎萱的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了,丝毫没给自家儿子一点面子,“我和盛小姐去给你买辆轮椅,至于你,腿都打上石膏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休息,别让这轮椅白买。”
她话里有话,暗暗提醒易言,要装病就装到底,别一两天就漏了陷,让她还瞎了买轮椅的钱。
说罢还若无其事地瞥了易言绑着石膏的右腿一眼,成功地让易言闭上了嘴。
易言也听出来黎萱语气里的一丝丝对他靠装病来留住盛微语这行为的鄙夷,尽管这损法子是她大儿子易墨想出来的,尽管他对易墨转头就把这种丢脸的隐私泄露给其他人的行为更鄙夷,但此刻,他只能沉默,沉默地接受来自亲妈的鄙夷。
超市——
盛微语推着购物车,同黎萱并肩走在一起。
如果心情能用实体字表现在脸上的话,盛微语脸上肯定写满了尴尬与疑惑。黎萱今天对她的态度虽说不上亲切热情,却远比上次客气得多,她着实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
不过她能肯定的是,黎萱拉她出来,不是简单的采购这么简单。
正当她半是逛超市半是神游之时,黎萱停住脚步,问:“吃牛肉吗?”
盛微语没想到她买东西还会先问自己的意见,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这段简单的对话像是打破了二人之间尴尬的沉默,黎萱拿了两盒包装好的牛肉放进购物车,十分自然地提起其他事:“盛小姐现在找到高就了吗?”
“还没。”
盛微语如实回答,前阵子因为网上的风波影响到了咨询所,她自愿辞职了,导师也理解她,这段时间她待业在家,周父问过她打算,周霖霖干脆想给她投资一个咨询所,但都被她拒绝了,她另有自己的打算。
黎萱又说:“易意和我提起过你。”
在黎萱还不知道盛微语和易言的关系,以及盛微语的身世时,易意曾在她面前提起过几次盛微语——咨询所的靠谱新人。
虽然有导师推荐,但真正进咨询所,要求还是格外严格的,尤其是面试。易意作为一个甩手掌柜,也就这点格外重视,自然也是她亲自面试的盛微语。
易意和黎萱聊天时,偶尔也会透露一点咨询所的事,不免提到几句员工。
黎萱继续说:“她那个人,不轻易夸人,但对你却赞不绝口,你很很优秀
“谢谢。”
盛微语除了客气这一句,并无所说,心里却是暗自感激自己那不靠谱的前老板还算厚道。
黎萱继续说:“易意当初学心理专业的时候,抱怨挺多,不然也不会半路转行当老板,这一行很考验耐力,容易击垮热情,盛小姐当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