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微语压根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是怔了好一会儿。
她略有些迟疑和防备看向黎萱,眼前的中年女人也同样看着她,表情谈不上亲和,却与那日的趾高气扬完全不同,目光平静,没有任何的高姿态,更像是将她当作一个地位辈分平等的人来对待。
盛微语渐渐收起防备,放松地轻笑了一下,说出的回答却格外认真,“想让已经受伤的人,心里的冬天短暂一点,暖和一点。”
我们没有那么强大,能保护所有的人都不受伤害,也没有那么厉害,去治愈所有的伤口,但每一分绵薄之力,在饱受苦难的人的眼里,都可能成为温暖的阳光,闪耀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瞬,绵绵不断的力量,积攒汇聚,也能让被风霜摧残的心灵渐渐回暖。
就像十年前的那个少年,不管他最后离开与否,至少他来过,给她带来了温暖的光,成为了她的希望,每一次想要放弃但依旧咬牙坚持的希望。
黎萱看着盛微语,眼前的年轻女人收起了锋芒,却更加明亮闪耀。她忽然明白了易意那天在病房对秦馨月说的一切。
黎萱抿唇笑了笑,或许连她本人都不知道,早在十年前,她已经做到了这点。
第54章 第五十四课
黎萱看着眼前的年轻女人,说:“易意说得对,你才是易言的良药。”
她像是陷入了过往的思绪,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如果当初我没有强制把易言送出国治疗,我们的关系或许不会这么僵化。”
易言是个孝顺的人,却也是个冷漠的人,如同抽丝剥茧一般渐渐将他自己从这个家里剥离出去,循规蹈矩地对待家人,没有丝毫怠慢,客气却疏离至极。
盛微语闻言,却是迷惑惊讶,“……出国治疗?”
易言出国是为了治病?
见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说易言出国的原因,黎萱也微讶,转眼也隐约明白了易言瞒着她的原因。
盛微语努力回想着易言出国前的事情,却没有一个画面能告诉她,易言出国是为了治病。她甚至从未发觉易言有过什么疾病,除了……
“易言的口吃,不是天生,是因为心理障碍。”
黎萱适时出声,解开了盛微语的困惑,“因为一场绑架。”
易言十五岁那年,和秦馨月一同被绑架,而绑架他们的人,恰恰是秦馨月的生父,一个染上毒瘾的疯子。
秦父和黎萱是生意上的伙伴,两家往来不断,易言同秦馨月也情同兄妹,黎萱待早年逝母的黎萱,也视如己出。
直到那年,秦父性格越来越古怪,秦家生意也一直亏损,期间,尽管黎萱三番两次出资帮助,却依旧是无用功。后来被媒体爆出,她才知道,昔日的好友染上了毒瘾,这对企业家无疑是致命的打击,秦氏产业一朝之间跌落谷底,秦家一蹶不振。
在秦父再找黎萱借钱重振公司时,黎萱拒绝了,劝他先去戒毒所戒毒,却被对方大骂不念旧情。
之后秦父丢下亲生女儿秦馨月,消失了大半年。再回来时,他诱拐了秦馨月,掳走了易言,向黎萱勒索千万。
谁都体会不到,黎萱当时的心情,被昔日好友背叛勒索,震惊,愤怒,悲伤……所有的情绪在看到浑身是伤的易言时,都变成了没有边际的心疼和歉疚。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一个九岁的孩子,一个伤痕累累闭口不言,一个丢失了记忆,谁都不知道,他们被绑架的那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易言昏迷醒来后,得知那个救他的警察因此牺牲,情况越发恶化,抵制心理治疗,变得孤僻冷漠,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
黎萱有想过将那个牺牲警察的儿女接过来抚养,或许能帮助易言走出来,却被那边拒绝而无果。
后来,易言父亲不顾黎萱的反对,同意了易言独自生活的提议,让易言从家里搬了出去,转到了一所新高中。
再后来,他遇到了盛微语。
盛微语听着易言的过往,心里像是被塞了一卷又一卷的纸,心口堵得发疼。
她想起来了,她以前问易言为什么会口吃的时候,易言的神情,不是对自己的惋惜,而是类似于悲伤的落寞。
她只身犯险对付染上毒瘾的盛强,被易言愤怒责骂,质问她知不知道吸毒的人有多危险,是因为他亲身经历过,才会如此失控。
她以前对自己的身世闭口不言,是因为她觉得不堪,丑陋,对此自卑,始终蒙着纱。
而易言不对她提起那些过往,是它们过于伤痛,揭开伤疤的时候,无论是受伤的人,还是看到伤痕的人,都会觉得疼。所以他才绝口不提,他宁愿一个人忍受,这才是他口中常提的“没必要”的真正含义。
他不是完美,他只是比她更小心翼翼地对待这段感情。
而她,还一次又一次地往他的伤口上撞,一边责怪他过分完美,抵制他的“不必要”,夸张地大喊着“我们要互相理解”,一边却一点都不自知地想去撕开他的伤疤。
她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
盛微语回到易言公寓的时候,已经哭成了泪人。
十年来,头一次,眼泪这么汹涌。
如果周霖霖在这,肯定会毒舌地“恭喜”她终于修好了泪腺。
庆幸的是,黎萱在半小时前忽然接到电话,有急事先离开,没陪她一起回来,看不见她这副狼狈模样。
她站在门口,没马上开门进去,而是先缓了好久的情绪。她不希望被易言看见自己这狼狈的丑模样。
而门的另一边,易言刚从宠物屋出来。
趁家里没人,他直接拖着石膏腿独自行走了,在宠物屋把东西放好,用零食连哄带骗训练了好久的金花,才终于让这熊孩子听得懂指挥。
他才走到厨房去洗了个手,还没来得及回到客厅的沙发上,玄关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看到门口的盛微语,易言僵在原地。
反射性地衡量了一下沙发到他的距离,周密计算后,他确定自己就算会瞬移也来不及回到沙发——
因为盛微语已经看过来了。
如果b大的学子们有幸在场,一定会欢呼一句苍天饶过谁,因为让他们瑟瑟发抖的易教授,此刻的神情同他们被点名的时候一模一样。
“微语,你听我解……”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易言微一眯眼,瞧清了盛微语还没完全褪去颜色的红眼圈。
再顾不上还绑着沉重石膏的腿,也将“骨折”这事抛之脑后,易言大步迈过去,走到盛微语面前,“你哭了?”
没看到黎萱的身影,像是想到什么,他略一皱眉,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对盛微语说话的语气却刻意放柔了,像是怕又弄哭她。
“是不是她又对你说什么了?”
盛微语抬头望着他,才止住的眼泪又快涌上来,她往前抱住他的腰,埋入他怀里。
“伯母说……”
盛微语埋在易言胸口,闷声开口:“小结巴是个大傻子。”
易言身体一僵,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还好负负得正,我们俩的傻影响不到基因。”
他是这样说着,边伸出手回拥她,一点一点将手臂收紧。
*
女人的心,说变就变。
上一秒还在为你感动,下一秒又因为欺骗了她的事而赌气。
得知易言的腿伤是假的后,盛微语差点当场找来一把锤子把他的石膏腿敲折。
自然,易言也不是真的傻到把所有原因都往自己身上揽。
面对盛微语的愤怒,他从容地带着盛微语重新过了一遍昨晚的对话,的的确确,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承认自己是真的折了腿,反而一直都在强调他没受什么大伤。
这顿辩解可以说是相当有理有据了,盛微语又好气又好笑,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伤势是假的,请的假自然也要销掉了,于是两天后,易言又回到了b大。
这对b大学子们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这种感觉,就如同严厉的老父亲才说要出一段时间的远门,正堪堪看到解放自由游戏机美丽的曙光之时,老父亲第二天就回家了,美丽的曙光强行被塞回海平面以下。
所以当易言出现在阶梯教室门口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传出了一片不可置信的哀嚎。
与此同时,盛微语也收到了自家表妹充斥着不甘和愤怒的短信。
【许幼白:为什么?!为什么易教授才休假两天就回来了?!不是说好要请假两个月吗为什么缩水成了两天?!易教授究竟是什么神仙身体为什么这么快就康复?!为什么你没有榨干易教授?!为什么!!!】
“……”
盛微语止不住抽动嘴角,甚至想发消息给易言,让他多“关照关照”这位爱问十万个为什么的许同学。
“盛微语,你是不是没在听我讲话?”
冷硬的男声忽然插入,打断了盛微语的思绪。
盛微语下意识否认,“没有。”
周霖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明显是不相信她的鬼话。
盛微语心虚地咳嗽了一声,回想起刚刚他反复提了一个关键词,假装很认真地听了之后虚心提问的模样,问:“所以那条项链你打算怎么办?”
关键词+怎么办,这几乎是个万能问句。
周霖霖这才相信她还是听了的,缓和了脸色,不过他这副面瘫模样也看不出多少差别。
他毫不犹豫地说:“重新买回来。”
对他来说,那条项链的意义大于价值,原本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是周家的东西,落在外人手里,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然而当他知道那条项链,好巧不巧是被那个女人买了的时候,他心里何止是不舒服,简直不平坦得可以开过山车了!
周霖霖继续说:“我已经和买主取得了联系,要买回项链,出价三百万。”
“三、三百万?”
盛微语震惊,她当初也才卖了三十万!
“你已经把项链买回来了?”
“……没有。”
盛微语松了一口气,“还好,”她安慰道:“要不就算了吧,已经亏了两百多万,别再搭钱进去了。”
“不行,”周霖霖毅然决然,十分严肃道:“我一定要买回来。”
“……为什么?”
周霖霖义正言辞:“不然心里不舒服。”
盛微语:“……”
所以花三百万就是图个心里舒服?
如果不是她先败了两百七十万的话,这么败家的行为,她真想好好教育周大少爷一顿。
默默念了几句自己败的那两百七十万,盛微语好声好气劝说道:“你想想,心情就去旅游散散心,给自己买辆跑车,花三百万重新买项链,多不值啊。”
脑子里是有多大的坑啊。
盛微语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周霖霖看了她一眼,显然没将她的话听进去,“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人不卖。”
盛微语讶然,“三百万也不卖?”
她忽然觉得那个人脑子也有点坑。
盛微语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
像是想到什么,周霖霖的表情竟然有那么一点憋屈,“我和那女人有仇。”
盛微语还是头一次见周霖霖露出这种表情,觉得甚是奇妙,她盯着周霖霖好一会儿,注意到他对项链买家的称呼,她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你加油。”
周霖霖不解她突然意味深长的含义。
盛微语又继续故作夸张地开口:“以后在感情方面有什么困惑尽管来问我,姐姐也算是过来人。”
周霖霖:“……滚。”
*
同周霖霖“友好”交流完后,盛微语晃荡着去了b大,她现在是无业游民,也不急着找新工作,总之清闲得很。
晃荡到b大的时候,离易言下课还有一段时间,百无聊赖,她买了杯奶茶,一手捧着奶茶,一手握着手机,倚在阶梯教室外边听歌边玩手机。
自从上次牧星同她的花边绯闻之后,牧星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总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隔三差五上一次热搜。
这次是忽然po出一张剃成寸头的图片,刚到不行的新形象与以前大相径庭,粉丝们一边怀疑图是p的一边舔颜时,牧星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参加了国内某著名导演新电影的开机仪式,即将和某影帝同台飙戏,没有一点预兆,众人猝不及防。
据某影帝透露,当时牧星碰巧在公司,去洗手间的时候碰巧路过试镜地点,当评审人的影帝碰巧刚从洗手间回来,两人碰巧遇见,影帝碰巧看过牧星上个电影里演一个名不经传小角色的表现,拉他进来试了试,又碰巧成了。
低头看着网上对影帝和牧星的调侃,盛微语忍不住想笑,正给牧星新发出来的寸头照点了个赞,头顶忽然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
“什么时候来的?”
盛微语被惊了一下,抬头便看见易言站在自己面前。她有些惊讶,“就下课了?”
她把音乐音量调得挺高,又一心看着手机,没有注意到下课铃声。
易言抬手,替她摘下耳机,“音量调太高损害听力。”
注意到她手上冒着水滴的大杯奶茶,易言微微皱眉,“又喝冰的?”
每次例假都痛得快没人样了,每次点饮料还是雷打不动的加冰。
盛微语知道他又要说自己了,连忙把奶茶举到他嘴边,边说:“下次喝热的。”
她知道易言不喜欢甜的,对奶茶更是碰都不会碰,也不会同别人共用餐具,所以肆无忌惮地做个听话的模样。
然而男人却一点也没如她的愿,低头咬住吸管,一口气将冰奶茶喝光,看得盛微语目瞪口呆,又极其生气。
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啊!
意料之中地见到盛微语敢怒不敢言的愤愤模样,易言不着痕迹地弯了一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