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弯着腰, 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脸红得发紫, 滚烫得不成样子。
正上气不接下气之际,不知是哪个, 突然往她头顶上砸了块石头,霍元昭疼得尖叫了一声, 捂着脑袋寻了半天,也没有寻到最终的罪魁祸首, 只在不远处的小径上瞧见了一颗正在滚动的绿油油的小柑橘。
这样的小柑橘, 分明就是之前二哥霍元懿特意从江南走水路运送回来的小柑橘。
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够轻易尝得到的, 别看这么小小的一颗, 金贵着呢。
能够将这样的小柑橘当做小石子一样随意乱扔,并且敢往她头顶上扔, 又能够做出这般举动之人,在这诺大的霍家, 霍元昭挑不出第二人。
“二哥,你快出来,我早就瞧见你了,真的瞧见你了——”
霍元昭四下搜寻了一阵, 除了微弱灯光下模糊不清的景色, 哪里瞧见半个身影。
直到砰地一下, 又一个小柑橘砸到了她的头顶,小柑橘是从天上掉落下来的,霍元昭立马仰头看去,就瞧到了头顶树上的霍元懿。
只见他单手枕在脑袋后,优哉游哉的躺在树枝上,一脸轻松惬意。
“二哥,你爬树上干嘛?这黑漆漆的大晚上,跑来喂蚊子么?”
霍元懿边把玩着手中的最后一个小柑橘,边仰头看着头顶上圆的像个盘子似的月亮,漫不经心道:“赏月啊。”顿了顿,又道了句:“北疆的月亮可没京城的这么圆。”
霍元昭只笑着道:“胡说,二哥这才在北疆待了多久,你又没见过北疆中秋的月亮,哪里就晓得没有京城的圆了?”
霍元懿淡淡地扯嘴笑了笑,忽而垂眼看了底下霍元昭一眼,冷不丁问道:“你这是从哪儿来?”
其实,这条道就是通往北院的,不用问,也知道是打哪来的。
霍元昭脱口道:“我去了木兰居,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木兰居吧,就是纪鸢现在住的院子。”
想到方才在木兰居撞到的那一遭,便是到了现如今,还隐隐有些不大自在,怪道她方才从洗垣院过来时,在半道上碰到了潋秋姐姐,得知她要去木兰居,潋秋提了一句“都这般晚了,怕是不好吧。”
霍元昭也没留意。
霍元昭说完,却见树上的霍元懿一直没说话,只目光定定的盯着天上的月亮瞅着,神色似乎有几分落寞,霍元昭见了,不由有些诧异道:“二哥,你…不开心么?”
霍元懿却扯着笑道:“你何时瞧见过你二哥有不开心的时候。”顿了顿,又道:“怎么这么快便去而复返,我方才才见你打从这儿过,手中提着酒也重新捎回来了,怎么着,莫不成人家不稀罕你的酒不成?”
霍元懿似笑非笑道。
霍元昭皱着鼻子道:“才不是,是…”霍元昭结结巴巴了好半晌,羞涩过后,忽而是满脸地八卦及趣味道:“是大哥在纪鸢那儿。”
顿了顿,眼珠子转了转:“二哥,我原以为大哥是个万年寒冰,不爱美色的,没成想,这么个万年大寒冰竟然拜倒在了纪鸢的石榴裙下了,啧啧啧…”
这话,她样的私房话,她可不会随意跟他人提及,不过是跟霍元懿走得近,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打小性子合得来,格外亲近。
霍元懿听到这会儿,嘴角微微抿着。
今日这么要紧的节日,大哥却不在,大伯、祖母三番四次的派人去请去问,霍元懿便隐隐有些生疑,直至,瞧见那九公主被太子压着往回走,然九公主却死活不肯,死活都要往大房闯,霍元懿便隐隐猜测到了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又加上此番霍元昭这么一说,如何猜不出其中的门道来。
只是…甭管有何隐情,不都跟他无关,不是么?
“二妹,旁人不稀罕你的酒,二哥稀罕,来,今晚,二哥陪你不醉不归。”
良久,霍元懿忽而从树上一跃而下,见大树底下有一方石桌,便漫不经心的坐了过去。
霍元昭一愣,随即一脸兴奋道:“好,不醉不归。”
***
却说,木兰居,霍元昭离去后,抱夏、菱儿二人便立马吩咐厨房将水送了来,往日,皆是由厨房的粗鄙丫鬟抬了热水送进去,可这日,抱夏将人唤住了,她跟菱儿二人亲自送了进去。
进去后,屋子里一片昏暗,抱夏且先将屋子一角的灯给点燃了,待整个屋子骤亮,抱夏飞快的往屋子里瞧了一眼,整个屋子里并未瞧见任何人的身影,抱夏又下意识的往床榻方向瞧去,只见床榻上的帘子落下了,遮住了床榻上的所有靡靡之景。
床榻里依旧没有半分动静,抱夏有些拿不住主意,她们家主子到底醒没醒来,她只小心翼翼的将水倒进了浴桶,又沏了一壶茶上来,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请命,正在这时,只听到从床榻里头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道:“让厨房送些吃食过来,你们外头候着罢。”
抱夏拧着帕子飞快的往床榻方向瞅了一眼,只得福了福身子,领着众人退下了。
不多时,厨房将早已经备下的吃食送了进去。
待人全都遣散了出去后,霍元擎这才伸手拂开了帘子,吹散了寝榻里的暧昧之味。
柔和的光线照了进来,搭在纪鸢的脸上,身上,霍元擎定睛瞧去,随即,整个一怔。
只见纪鸢原本白里透红的下脸一派惨淡不堪,脸白得跟纸一样,半分血色皆无,双眼肿了,肿得老高,又红又肿的,眼下更是一片乌青,鼻子红透了,殷虹的小嘴上起了痂,被咬破了好几处地方,而长长的头发亦是凌乱不堪,有几缕还黏糊在了她的脸上,咬在了她的嘴里,她却毫无所知。
脸上这样便罢了,霍元擎缓缓抬着手,将搭在身上的被子轻轻揭开了。
只见被子底下的身躯更是惨不忍睹。
颈部,肩部,胸上,腰部,肉眼所及之处全是淤青,不仅如此,还有大腿上,鲜红的五道指纹印在那里,直令人触目惊心,更别提…饶是霍元擎奔赴沙场,游走庙堂多年,早已经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气势,可是,此刻,见了这样的情景,都忍不住心里发颤,捏着被子的手微微抖了下。
这时,只见被子下的人轻轻蹙着眉,低低的喊了声:“爹爹,阿娘…”
喊完,只一连着呜咽了几声,好似十分痛苦委屈。
霍元擎见了,心里没由得有些慌,只用力的将大掌握成了拳,片刻,松开了,小心翼翼的将手探了过去,贴在纪鸢脸上,压低了声音,轻轻安抚道:“在的,莫怕…”
触及到他的掌心,小脸在他手心里不安的蹭了蹭,过了良久,眉头这才轻轻地松懈下来。
霍元擎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敢动,手麻了,肩有些酸,依旧不敢动一下,直到底下的人不安的动了动,稍稍翻了个身,霍元擎这才握着拳,将大掌抽了出来。
他披了一件外衫坐在床边默默地看了许久,不多时,这才走过去,将水端了来亲自给纪鸢擦了身子,他从来没有伺候过女人,动作仿佛有些不大熟稔,但是却十分认真耐心,他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她的伤口,可是,她似乎依然疼,似乎全身都疼,每当他的帕子触碰上去时,她整个身子都会轻轻一颤,霍元擎立马将手缩了回来,一直待纪鸢眉头松了,又贴上去轻轻擦拭着,如此反复。
擦完身子后,霍元擎只有些饿了,还是早起用的早膳,一直到现如今,还滴水未进,他饭量大,今日又消耗巨大,只饿得慌,自己一连着喝了三四碗肉粥,用完饭后,他整个人彻底的恢复了精神,想了想,又端了小半碗,坐到了床头,轻轻的将纪鸢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声的唤了一声:“纪…丫头…”
大概是第一次唤她的名讳,只觉得极为不习惯,纪氏?鸢儿?都觉得好生奇怪。
最后,唤出口的却是一句…丫头。
在他眼底,她始终都还是个小丫头啊。
纪鸢幽幽转醒,费力的睁开眼皮瞧了一眼,复又睡了去,霍元擎温声细语的唤了几声,让她用点东西,填填肚子,结果,才喂了一口进去,就给吐了出来,纪鸢眼睛肿得连睁都睁不开,只边吃边吐,边嘤嘤呜咽道:“呜…不吃…不吃…疼…”
霍元擎立马将勺子扔回了碗里,直接用他的袖子给她插嘴,嘴里安抚道:“好,不吃,不吃了,先睡,先睡好不好…”
纪鸢似乎还在梦里,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的有些折腾。
霍元擎费了老大力气,才将人重新安置妥当了。
待再一次清净下来,夜已经深了。
霍元擎随意清洗了一番,正要搂着纪鸢重新躺下,然而屋子里有些凉,有凉风不断从窗子口窜进来,霍元擎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白日里直接将窗子给毁了。
他倒是无碍,但是怕纪鸢夜里着凉,想了想,随手拿了一件衣裳给自己披上,又替纪鸢将里衣穿上,随即,取了件斗篷将人整个严严实实的的包裹了起来,直接将人打横着抱了起来,这才缓缓踏出了木兰居,去了他的苍芜院。
第177章
却说第二日, 纪鸢是在苍芜院醒来的。
是被饿是被累醒来的。
眼睛缓缓睁开, 明明睁开了眼睛,眼前却一片空白, 整个脑袋好像被卡住了似的, 眼神是涣散的, 良久,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菱儿一直就守在床前,见到纪鸢醒了, 立马一脸激动道:“主子您醒了,您可算是醒了。”
这样激动的语气, 就如当年纪鸢落水, 一连着昏迷了一日一夜后醒过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纪鸢眼珠子僵硬的转了转,想要开口说话, 喉咙却被人拧断了似的,撕扯得生疼, 一下子竟然发不出音来。
想要抬着手起来,然而却觉得整个身子被重物碾压过似的,仿佛身子上顶着千斤重的巨石,一动都不能动一下。
脑子有些呆滞, 思绪受阻, 只觉得从地狱归来似的,浑身哪哪都疼。
菱儿见她醒了, 立马高兴地喊着:“抱夏姐姐, 主子醒了。”
又忙打发丫鬟们备水的备水, 上膳食的上膳食,整个苍芜院院里院外一时彻底的忙活了起来。
纪鸢躺在寝榻上缓了一阵,转着眼珠子,四下瞧了一眼,见抱夏端着热茶来了,纪鸢正好渴得不行,就着抱夏的手连饮了大半杯,喉咙润了润,这才哑声道:“这…这是哪儿…”
一出口,嗓子沙哑压不行。
抱夏正欲回话,菱儿立马拿了巾子过来,激动插话道:“这是苍芜院,主子,您昨儿个整个晚上都歇在了这。”
这可是大公子的正房正院,大公子的院子,便是连前头那位沈氏在世时,都未曾来这屋子歇过,可是,如今,她们主子来了这,公子还特意吩咐满院的丫鬟们精心伺候着,能得此等殊荣,对菱儿来说,便是遭了这等罪,总算是迎来了回报,心里总算觉得欣慰些了。
大公子?
纪鸢反应慢了半拍,对哦,这里是霍元擎的卧房,她来过的。
抱夏见纪鸢神色如此憔悴,整个人有些呆,不如往日伶俐活波,顿时只有些心疼,立马端了洗漱物件过来,冲纪鸢道:“这是苍芜院,主子是昨儿个半夜里过来的,昨儿个咱们屋里的窗子坏了,公子…公子担心主子夜里着凉就抱着主子歇在了这儿,公子一早边去宫里当差了,临走前,说给主子已经上了药,主子现如今身子可还疼,要不要紧,肚子饿不饿,奴婢派人送了吃食来,一会儿便送来了,主子且等等。”
说完,语气一顿,想起了什么,又忙道:“对了,公子临走前还派人给主子请了大夫,褚老大夫前来替您摸过脉了,开了些调理滋补的药,说主子…您受累了,应该好生歇着修养一阵。”
这是褚大夫的原话。
***
纪鸢闻言木木的,什么也没说,好半晌,只哑着声音说饿了,挣扎着便要起,然而,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压根起不来,菱儿立马将小几抬了过来,直接安置在了床榻上,将吃食都端上了寝榻。
纪鸢确实饿了,然而明明极饿,胃口却不好,隐隐有些咽不下去,只强自吞了大半碗汤,整个身子热乎起来了,就掀开被子愣愣道:“回…回木兰居。”
说完,挣扎着便要下床,菱儿立马过来扶她道:“我的个好主子,如今咱们屋子的窗子坏了,这会儿还在派人修呢,怎么着也得明儿个才能修好,公子临走前叮嘱过了,让主子您就在这好生静养。”
菱儿苦口婆心的劝阻道。
纪鸢这才缓缓晃过神来,是啊,窗子昨儿个好像坏了,她依稀还有些印象。
昨日的一幕幕随着那道窗子的损坏,一下一下全往脑子里钻,明明就是昨日的事情,只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纪鸢元神还未曾归位,又重新躺了回去,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阵。
再一次醒来时,已然到了下午,之前整个人还是懵的,直到了这会儿人才渐渐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第一桩事儿就是要沐浴洗漱,浑身粘糊糊的,难受得不行。
一直到了浴房,褪下了衣裳,见抱夏跟菱儿两个纷纷倒抽一口气,纪鸢低头,这才瞧见了身上这满目疮痍伤口,过了一夜,伤口发青发紫,更是吓人了。
连纪鸢自己瞧了亦是愣了好一阵。
菱儿当场红了眼,还是抱夏抿着嘴偷摸推了她一把,菱儿这才强忍着泪意哽噎道:“主子慢些进去,水…水太烫了,伤口会疼的,奴婢…奴婢且先兑些凉水。”
说完,立马借住兑水的举动偷偷背过去抹了眼泪。
纪鸢倒是一脸淡然,只淡淡扯着笑安抚道:“是我的皮太薄了,轻轻一碰就青了紫了,有时候受了伤都不知哪儿来的,其实不疼,就瞧着吓人而已。”
说完,淡淡的扯着笑,踏进了浴桶里。
碰到温水,浑身刺痛的快要痉挛了,不过,待稍稍适应了一会儿后,又觉得浑身十分舒坦,好似从昨日到今日这一天一夜的光景里,直到到了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身子是属于她自个儿的。
这是正房,这里所有的一切她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她曾在这间屋子里伺候过霍元擎。
想到那霍元擎,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日的事儿,就跟做了一个噩梦似的,从清醒到现如今,她一直隐隐逼着自己不要回想。
原来,圆房竟然这般可恐的一件事儿,霍元擎那张扭曲变形的的脸不断在纪鸢脑海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