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例子是一破在破,若非为了这霍元擎,这样的荒唐话,老夫人绝对说不出口。
霍元擎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老夫人,道:“妾氏?”
老夫人闻言心下一跳,脸色都变了,立马正襟危坐道:“擎儿,你莫不是想要…娶她不成?”
顿了顿,只沉默了良久,忽而正色道:“你是霍家长子长孙,将来整个霍家都得投身在你身上,有些话,有些理,打从娘胎里便要懂得,压根无须祖母再来与你多言,你自个心中应当是有本册子的,擎儿,在其位,谋其职,你本是军营出生,应当比老婆子我更加理解这句话的深意,这一生,你既投身在了国公府,便注定了所作所为皆得顺势国公府的规矩而行,这一点,便是连老婆子我也得遵循,你将来想要娶谁,老婆子我其实是没有任何意见,但至少得是个门当户对的,眼下,这小丫头片子才几岁,怎能与你一道扛得住霍家的未来,更何况,现如今朝中局势不明,霍家如此惹眼,将来到底会遇到多少凶险谁也料不到,甭说你父亲,长公主,便是连当今圣上都绝不会准许你娶个随随便便的女子,你若是执意娶了她,在这霍家庭院深深,说不定,反倒是害了她,换位想想,你们平日军营里,选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当将军,打头阵,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可不是一样的理儿。”
老夫人只强自压下心里头的震撼,当真是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说了好大一通。
霍元擎闻言,微微眯着眼,其实事情到了这份上,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中,事发突然,甚至连 他自己也没做好准备,往日若是遇到了这类事,通常皆是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了,他根本不耐烦管束。
只这一回——
到底是他无故招惹上的。
纳了,似乎不妥?
娶了,似乎也不妥?
老夫人所言,句句诛心,霍元擎指尖往桌面上敲了敲,沉吟了良久,只道:“待人醒了后,再说吧!”
说罢,起身跟老夫人告辞了。
霍元擎走后,老夫人心中百转千回。
第111章
却说待纪鸢退了烧, 彻底清醒过来, 已经是好几日后的事情了。
她那会儿昏迷了,整个神志不清, 只知自个落水了, 后边所有事儿全都记不清了。
醒来后,纪鸢仍旧一脸虚弱,她由人扶着起来,靠着软枕坐在床头, 只哑着声音问了一句:“那日, 我是如何上来的…”
围在床沿的几个丫鬟,你看看我, 我瞧瞧你,只吱吱呜呜, 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如何张嘴,纪鸢便也没再多问了,心中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
果然,当真还是没能逃过。
纪鸢只垂了眼,一脸平静, 静到,仿似暴风雨来临前夕。
打破这片平静的那人竟是尹氏。
她醒后不久,尹氏便由人搀扶着,挺着个大肚子来了, 快六个月的身子, 已是显怀得厉害, 便是穿着厚厚的衣裳,也依然遮挡不住那尖尖挺挺的肚子。
尹氏脸色瞧着不大好,本就到了胎动得最厉害的月份,肚子又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加上夜里要时常起夜,一直有些睡不好,又加上纪鸢出事后,尹氏生生熬了几个晚上,睁着眼到天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
纪鸢见了,亦是生生吓了一大跳。
尹氏只强自挤出了一抹淡笑,道:“无碍的,以前怀昭儿那会儿,亦是这样过来的。”
说罢,只坐在纪鸢床榻上,细细看着纪鸢的眉眼,见纪鸢小脸瘦得都快要脱相了,同样是在这座府里,同样的相仿的年纪,昭儿面色红润,胖脸甚至都微微鼓了起来,可鸢儿这边呢,这两个月,都病了多少回了,多数日子都躺在了床榻上,生生蹉跎至此。
尹氏鼻尖陡然一酸,只觉得自个没有照顾她们姐弟俩,有些愧对故去的妹妹。
***
纪鸢见尹氏双眼泛红,顿时身子坐直了,只强自扯着笑,道:“姨母这是怎么了,瞧瞧鸢儿,这不都已经好了吗,姨母莫要伤心了,我打小身子骨结实,便是有个病痛什么的,好的忒快,不信,您看看,再要不了两日,便又能活蹦乱跳了…咳咳…”
说着说着,喉咙却渐渐发痒,如何都忍不住,只伏身咳嗽了起来。
尹氏连忙起身,亲自给她端了热茶过来,纪鸢喝了大半盏,只冲尹氏笑着吐了吐舌头,那样逼着自个强颜欢笑的笑容,瞧在尹氏眼里,才觉得最为苦涩,尹氏瞧在哽咽了一阵,只忍不住喃喃道:“我可怜的鸢儿。”
纪鸢见尹氏心事重重,屋子里的丫头亦是各个小心翼翼、愁眉不展的,心知,定是生了什么事儿,几个丫头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忍说,横竖是要面对的,纪鸢想了想,便直接问道:“姨母,那日,我只记得我落了水,之后所有的事情却一无所知了,后来究竟是如何上岸的,后头是不是还发生了何事?屋子里一个个讳莫如深,不肯与鸢儿说,姨母但说无妨,鸢儿想要知道。”
尹氏闻言,双目闪了闪,过了好一阵,伸手替纪鸢捋了捋额头的散发,只一脸艰难点了点,道:“终归是瞒不住的。”
说罢,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看着纪鸢道:“那日你落了水,是大公子将你救上来的,救上来后,溺水严重,亦是…亦是大公子当机立断给你施救,这才将你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后来,那么冷的天,给生生冻坏了,一直高烧昏迷不醒,迷迷糊糊的直到今儿个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待纪鸢反应过来,只咬咬牙,鼓足了勇气,绷着一口气继续道:“那日人多,在梅园做诗作画的那些小主子们都亲眼目睹了…目睹了大公子给你施救的整个过程,后来,后来亦是大公子将你一路抱着送回屋子里的,府上所有人都瞧见了,老夫人当时亦是在场,当场便将宴会取消,请了大夫,又派了身边得力的郑嬷嬷亲自守着,待你醒后,又将身边得力的紫苏姑娘遣到这院子供你使唤,还一并送来了好些珍贵的药材及补品,老夫人道,既是大公子惹的祸,便会由大公子担了这份责,老夫人的意思是,是——”
尹氏一口气说到这里,说到这最后一句,却是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要将我指给大公子做妾!”
纪鸢用力的抓紧了身下的被褥,一脸茫然的接话道。
***
大公子?
怎会是…大公子?
纪鸢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一阵嗡嗡作响,尹氏顿了顿,又继续在说道着些什么,纪鸢统统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脑子里整个木掉了,完全有些晃不过神来。
不是陡然出现的戴家人?不是忽然出现的霍元懿?不是霍家另外一个年级相仿的霍家三公子?又或者随随便便一个家丁?
而是…大公子?
纪鸢只一脸难以置信,大概,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料想到了最差的结局,可结果却与自己所料的截然不同,以至于,纪鸢整个震惊、茫然、呆愣掉了,过了良久良久,只呆呆的复又问了一遍:“救下我的…是大公子?”
尹氏见纪鸢如此模样,心里堵得慌,只艰难道:“虽大公子当时举止确实有些不妥,可当时也全都是为了救你,这事,也不能怪他,对大公子,姨母依然是感激的,可是,可是纵使大房清净富贵,又如何比得过家世简单、知根知底的王家?更何况,还是做妾!”
纪鸢呆愣愣的,好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脑海中忽而闪现过一张面无表情、寒气逼人的脸,想到那不苟言笑的性子,及威势逼人的做派,心中只下意识的一紧。
可相比旁的不相干的人,救她的是大公子这件事,竟让她生生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被他救,是她被算计后的…幸运。
至于做妾,纪鸢曾立过誓的,此生绝不为妾。
第112章
却说尹氏走后不久, 鸿哥儿便扶着嬷嬷进屋了。
见嬷嬷来了, 纪鸢掩下满腔复杂情绪,只忙挣扎要起, 徐嬷嬷在纪鸢床榻前坐下, 将她摁压了回去,用那双干枯凹陷的眼睛细细将她打量了会儿,忽而缓缓开口道:“瘦了。”
短短的两个字,却包含了无限的怜惜与心疼, 纪鸢闻言, 双眼瞬间微红了,只忍不住凑过去搂着徐嬷嬷, 将脸枕在嬷嬷肩上,一脸委屈的唤了声:“嬷嬷。”
唯在徐嬷嬷跟前, 这才难得脆弱,才恢复成了一个只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软弱跟无助。
徐嬷嬷拍了拍纪鸢的肩,细细安抚了一阵,过了良久,搂着她, 嘴里低声询问道:“霍家的意思可是…要纳了你?”
自出事那一刻起,徐嬷嬷便早已经猜测到了。
纪鸢想要方才姨母说的那番话,只垂着眼,微微抿着嘴, 低低嗯了声。
“那鸢儿可愿意?”
纪鸢连连摇头, 道:“嬷嬷, 鸢儿不愿做妾。”
打小在纪鸢的心目中,成亲嫁人,夫妻关系理应是纪如霖跟小尹氏这样的,而不是二老爷与尹氏这样的,霍家这座府邸,除了她的这处偏僻小院及尹氏洗垣院,其余各处,于她而言,丝毫没有丁点家的温暖。
况且,纪鸢瞧着温顺老实,实则心高气傲,她宁愿开开心心的吃的糠咽菜,也不愿愁眉不展的吃着美味佳肴。
她们纪家乃是书香世家,父亲向来高傲清高,是个绝对不会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那种,倘若晓得她有朝一日与人为妾为奴,怕是得要气得从黄土里钻出来。
更何况,将来鸿哥儿若是有了出息,她委实不愿他有个做妾的姐姐。
纪鸢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决。
***
徐嬷嬷闻言,只缓缓点头,道:“好,一切都听鸢儿的。”顿了顿,又道:“王家过几日便会来提亲,鸢儿预备如何?”
听到这一句,纪鸢缓缓将脸从徐嬷嬷脸上抬了起来,垂着眸,沉吟良久,只缓缓道:“师兄想来定不会介怀的,可是,嬷嬷,我本一届孤女,嫁给师兄,虽说不上高攀,但确实是我讨得了便宜,我知师兄跟伯母一家都不会介意,但是,清誉于女子,本就是天大的一件事儿,我不想日后在夫家矮了一截,亦不想,日后,让王家落人口实…”
“若是王家前来提亲,嬷嬷便替我将亲事往后推一推吧,此事,暂且缓上一缓,一来王家有权知晓实情,二来,待师兄会考过后,若是届时师兄有更好的亲事,或许于王家反倒是一桩益事儿,倘若没有,到了那个时候,王家若还不嫌弃,鸢儿若也能释怀,届时再议吧,这样,对他,对鸢儿,起码都公平些…”
事情发生得太过于突然,纪鸢不想委屈自己,亦不想让对方为难,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安排。
徐嬷嬷叹了口气,良久,面上的烦扰忽而一扫而光,只由衷笑了笑,一惯严肃的老脸上竟然难得多了一丝欣慰,抬手抚了抚纪鸢的散发道:“鸢儿此番,真的长大了,嬷嬷甚是欣慰!”
纪鸢一愣,随即,微微扯着嘴,与嬷嬷一道苦中作笑了起来。
见事情都安置妥了,徐嬷嬷只由鸿儿扶着,一脸艰难的起身,临行前,冲纪鸢缓缓道:“既然都已经长大了,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鸢儿,鸿儿,待过了年,咱们便一道回山东老家吧。”
纪鸢听了心下震了震,她虽心里曾有过此番计较,可,可,良久,纪鸢只道:“可…可鸿哥儿的学业…”
一直待在身侧,乖乖听着她们两人谈话,难得没有张嘴插过半句话的鸿哥儿此番终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只笑着冲纪鸢道:“阿姐,我跟嬷嬷已经商议好了,待明天春天参加完童试后,咱们便动身启程,咱们…回家。”
说到这里,顿了顿,只难得一本正经道:“阿姐甭说不同意,我知阿姐想要留在霍家,一切皆是为了我的前程,可是,阿姐可知,鸿哥儿如此发奋读书,想要出人头地,是为哪般?一切皆还不是为了将来长大了有朝一日能够护得住阿姐,让阿姐不受人欺凌,可是,眼下阿姐若是为了鸿哥儿受了如此多的苦难,难么,岂不是违背了鸿哥儿努力的初衷?阿姐放心,便是没了霍家,便是出了京城,总有一日,鸿哥儿会凭着自己的努力,重返京城,届时,咱们再风风光光的来。”
过了年,鸿哥儿便十二了,身上俨然有了个小大人的影子了。
纪鸢听了,心下砰砰砰乱跳的,内心一片动容,过了良久只红着眼,笑着道:“好,就听嬷嬷跟阿弟的。”
***
大概是做好了决定,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纪鸢醒来后这两日一直在屋子里安心养病,除了老夫人,便是连王氏也曾打发人来问了两回,一回代表王氏本人,一回则代表着姨侄女甄芙儿。
原来那甄芙儿来了她的竹奚小筑好几趟,无奈纪鸢一直尚未醒来,而眼看到了年底,王家派人来接,拖了两日后,甄芙儿便随着小王氏一道回了外祖王家。
却是将那凝香留下了。
凝香一脸愧疚的来到了纪鸢院子里,说要亲自侍奉纪鸢,以此来表达她的救命之恩。
事情都做到了这个份上,纪鸢又如何追究得了?即便想要追究,她怕也是有心无力。
醒来后,纪鸢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打发了回去。
那日梅园到底发生了何事,其实,知情人并不多,甄芙儿没理由加害于她,大家压根不会往这方面想,再加上王氏将事情压下了,后又大费苦心、旗张大鼓的赞了她一番,众人只道,纪鸢心善,原是为了救人才落水的。
这个亏,注定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大概是心意已定,纪鸢只觉得毫不在意了,此刻,只觉得自己以看客的身份,戏看着整个国公府发生的一切,犹如看杂耍似的,甚至带着戏谑的心情。
只是,本以为事情到了这里便又完事了,却未料,压了两日后,不知何时起,府中便又起了一阵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语,也不知是哪个传起来的,竟然道原来纪鸢那日其实是撞见了大公子在场,便自个使了个苦肉计,失足落了水的。
这不,眼瞅着老夫人、太太一趟两趟的往那偏僻小院送东西,可不正要飞黄腾达了么?以往,谁知道府中还住了这么一号人啊?
大房,大公子身上流着的,可是当今大俞的皇室血脉,正经的皇亲,这样顶了天的人物,若是攀上了,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怕是连二房王氏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当真攀上了高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