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还在一个府中,从此,却是两家人呢,女子便是如此,嫁了人,便是夫家的人呢,以夫家之姓,冠尔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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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从霍家西门出,从西边的三京街绕到淮京路,再从霍家所在的宣武大街,绕到霍家北门所在的宣京街,轿子统共要在整个京城城北绕上大半个时辰,方能入。
六抬的轿子,要比四抬的稳当多了,坐在里头,一点儿不觉得摇晃。
听着轿子前后敲锣打鼓声,混合着奏乐喜炮声,纪鸢脑海中忽而一阵恍惚,只觉得这样的一幕幕竟然有些莫名熟悉。
忽然间,便想了六年前初来京城那一日,那一日,在城门外头,遇到了沈家的迎亲队伍,后进城后,她们又一路跟着那条迎亲队伍来到了城北,来到了霍家。
六年后,只觉得那条队伍跟今日这条队伍重叠在了一起似的,轿子不同,轿子里的人不同,然而目的地竟是相同的。
区别在于,一个从霍家大门,被新郎官明媒正娶的迎进来,而一个走的乃是侧门,无迎亲之人,无拜堂,仅仅凭着一顶六抬小轿,抬着送进了霍家大房的一处偏院,木兰居。
木兰居,纪鸢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只立即愣了一下,只下意识的伸手将她头上的那支白玉木兰簪子取了下来,盯着簪子发了许久的呆。
她原先在山东老家住的那处院子,便叫做木兰居。
小尹氏爱花,她们宅院里所有院子的名字都是以花为名,小尹氏当年所住的是紫薇居,纪鸢住的木兰居,鸿哥儿那小院子也起了名,叫木槿阁,纪如霖的书房叫一品居。
没曾想,时隔多年,又听到了这个名,回到了这样的院子里。
只觉得像是某种宿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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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居虽为偏院,却有正房三四间,并有次厅、抱夏、厢房七八间,院子里的布局尤为精细,比尹氏那洗垣院还要来的华丽许多,更别提纪鸢的竹奚小筑呢,只见四面皆是郁郁葱葱的植被,跟个南方的院落似的,里头种植了许多奇花异草。
小尹氏爱花,纪鸢亦是爱花,此刻,正是花开的时节,她由个老嬷嬷背着进木兰居时,人还在院子外头,便已先闻到了各种芬芳。
一路上,从竹奚小筑,到这木兰居,纪鸢双脚未曾着地,老嬷嬷直径将她背到了正房里的喜床上,又一连着说了好些个道喜的喜庆话,待抱夏塞了两个大红包给她,她拿在手中颠了颠,方一脸欢欢喜喜的去了。
纳妾不比娶妻,此刻新房里头并没瞧热闹的妯娌、嫂子、妇人,更没有争相嚷着要闹洞房之人,整个木兰居十分安静,除了纪鸢身边这几个贴身侍奉的丫头,便是这木兰居原有的下人呢。
待那老嬷嬷一走,纪鸢便将盖头掀开了,菱儿见了,顿时四下瞧了一眼道:“姑娘,怎能自个掀开呢,若是让人瞧见便不好了…”
纪鸢扯着嘴,笑了笑,道:“横竖又没人。”
菱儿道:“哪没人,姑娘方进院时,院子里门口便候满了人,奴婢初略瞧了瞧,光是使唤的丫头便有八、九个,还有守院的婆子四五个,满满当当的,占满了大半个院子,比姨娘原先屋子里使唤的人还多呢。”
另,怕人手不够,四月底的时候,大房便已经送了两个丫鬟来,现如今满打满算,她这个小院,光是伺候的下人便不下二十来人。
唔,这样的场面,对于菱儿来说,只觉得就跟做梦似的。
正说着,抱夏端了茶进来了,给纪鸢沏了一杯,道:“姑娘…哦,不对,从今儿个便要开始改口了。”
抱夏笑着道,正要脱口而出将原先的“姑娘”该作“姨娘”,可话到了喉咙里又给咽了下去,不漏痕迹的笑了笑,道:“主子,奴婢方才在外边都打听好了,这木兰居共有丫头八名,一等大丫鬟两名,二等丫头两名名,三等的四个,另有守院的婆子四个,方才,领头的大丫鬟湘云过来寻我,只道要领着院子里的些个婆子丫头给主子磕头,主子是这会儿见,还是明个儿见。”
纪鸢这会儿心情倒还算平静,就是心里头稍稍有些牵挂着尹氏那头,想了想,道:“明儿个见吧。”顿了顿,又有些诧异的问道:“领头的丫鬟叫湘云?”
她分明记得湘云原先是大公子那屋的,那日,她去求见时招待她们的那个亦是唤作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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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从进屋起,便一直干坐干等着,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能够听到院子外头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到了中午的时候,前院送了一些吃食来,送东西的人是个两个跑腿的小丫头,进屋后便先跪在地上给纪鸢磕了个头,只恭恭敬敬道:“姨娘,这是大公子让奴婢给您送来的。”
抱夏听了一喜,忙问道:“大公子可还说了些什么。”
那小丫头倒是激灵,晓得抱夏问这话的意思,只恭恭敬敬回着:“大公子的原话是‘将这几道菜送去木兰居’便没了,不过,送的这几道菜,是大公子在宴席上亲自点的,奴婢去厨房通知现做的。”
小丫头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盖头下,纪鸢双手握了握,随即朝着抱夏缓缓颔首,抱夏立马笑着拿了两个荷包分别塞到两个小丫头手上。
待人走了后,抱夏去将食盒揭开,只见里头摆放着一道素炒三丝、素食豆腐,一道清炒时蔬,一道翡翠银耳、及一例乳鸽汤,抱夏见了,面色一喜,忍不住冲纪鸢道:“主子,大公子挑的全是素食。”
原来,女子成亲当日,在洞房前是不允许吃任何东西的,便是新房里备着的,也无非是些素食瓜果,不过纳妾没有那般讲究,但是为了老爷或是公子不喜,一般便是妾氏亦是不会轻易尝试,通常皆会忍到第二日早起时,才堪堪用点儿。
没成想,大公子竟然亲自差人送来了。
纪鸢天还未亮便起了,就早起尝了两口尹氏送来的热粥,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见状,便也不推脱,当即走到那八仙桌前,举筷用了起来,这几道菜味道极淡,还算开胃爽口,不过纪鸢亦是不敢多尝,尝了个三分饱便放下了筷子,余下的便分给了同样滴水未入的抱夏跟菱儿。
刚用完饭,那洗垣院便派人前来通报,尹氏生了,生了个哥儿,哥儿身子有些羸弱,才三斤多,不过好在母子平安。
纪鸢闻言,悬了一整日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第125章
这日不仅仅是大房纳妾, 更是端午佳节,故府上设的宴席早早便散了,喜宴散了后, 依照霍家往日惯例,端午晚膳全府上下老老少少全都会在老夫人的敬安院齐聚。
不过,这日,府上倒是热闹,又是大房纳妾, 又是二房姨娘生产, 当真是三喜临门的好日子。
是以, 这日老夫人并未久留, 用完膳后, 早早便将所有的人打发了回去。
是以, 这日霍元擎其实早早便得了闲, 可是, 却回屋回得极晚。
自到了掌灯时分后, 纪鸢便一直乖乖盖上了头盖, 一直坐在喜床前等着,随着天越来越黑, 心里便跟着越发的紧张起来。
怎知, 等着等着,眼瞅着, 大喜烛都快要燃尽了, 亥时快要过了, 眼看着便要到了子时,再过半个时辰,便要算作是明日呢,然而,大公子人还未来。
正所谓春宵一夜值千金,哪有人这般白白令人等的?
此时,纪鸢穿了厚厚的“喜服”盖着密不透风的“喜盖头”,已经满打满算的蒙了一整日了,腰酸,背疼,锭上都要起痱子了,纪鸢只觉得那霍元擎约莫是不会来了。
心下不知为何,竟隐隐松了一口气,索性一把重新掀开了盖头,缓缓道:“菱儿,咱们洗漱就寝吧。”
菱儿面上一慌,只忙道:“主子,再等等吧,大公子…许是还在外头忙碌,准会来的。”
顿了顿,又怕纪鸢多想,连连安抚道:“今儿个怎么着也是端午,府上又热闹不已,大公子定是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纪鸢只却只有些睡眼惺忪道:“我困了…”
这时抱夏进来了,端了一些肉粥进来给纪鸢填肚子的,见状,只冲菱儿轻轻颔首,菱儿无法,只得出门吩咐人抬了热水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菱儿多心的缘故,只觉得原本候在外头伺候的下人,不如白日那么殷勤与恭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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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鸢刚褪下首饰,褪了一身厚重的喜服,卸尽了满脸□□,正要前去沐浴更衣时,外头丫鬟匆匆来报,大…大公子来了。
抱夏跟菱儿二人对视了一眼,顿时转忧为喜,而纪鸢闻言,心里头却忽而一紧。
抱夏、菱儿二人立即要去拿来喜服重新替她换上,然而,来不及了,人已经到门口了。
霍元擎进屋时,穿了一袭玄色华服,衣饰为黑,但是在烛光的映衬下,隐隐透着赤红,这是纪鸢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瞧见对方身着黑色以外的颜色服饰。
他进屋时,头上的长发束得高高的,不过上头却并无任何金冠或是玉冠,不过是用根玄色锦带系着,且衣裳瞧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似换了一身干净崭新的衣裳来的似的,踏进屋子时,脚步略浮,但浑身上下却无半分酒味。
抱夏与菱儿立马恭恭敬敬的给他请安,道:“见过大公子。”
霍元擎朝二人摆了摆手,随即微微抬着眼,盯着立在不远处,立在原地没有动的纪鸢看了一眼。
这会儿纪鸢一身白色中衣裹身,尽管此刻肩上胡乱披了一件披风,却依然遮不住那底下纤瘦窈窕的身段。
只见凌白的布料紧紧裹着那玲珑有致的身段,衬托得那小蛮腰堪堪一把,盈盈一握,又见这会儿那三千青丝悉数披散了下来,垂落至腰际,在影影绰绰的烛光映衬下,只衬托得整个人瑰姿艳逸,美撼凡尘。
霍元擎微微蹙了蹙眉,约莫是觉得今日饮了酒的缘故,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那边抱夏立马眼明手快的献了茶上来,霍元擎便随手接了,却没喝。
这时,纪鸢只紧紧拉了拉胸口的披肩,远远朝着那霍元擎福了福身子,垂着眼,低低道:“见过…公子。”
见抱夏偷偷给她使了个眼色,纪鸢咬了咬牙,道:“鸢儿…妾见天色已晚,正要沐浴洗漱,故未等公子。”
顿了顿,抬眼飞快的往霍元擎身上瞧了几眼,又道:“妾伺候公子洗漱。”
霍元擎一手背在身后,微握着,看着她,淡淡道:“我已洗漱,你去吧…”
说罢,随手将茶杯隔在了一旁的小几上,抬着眼,视线往屋子里四下瞧了一眼,见临窗的位置设了一座案桌,桌上摆了一应文墨,便转身往窗子那边走去。
纪鸢握着胸口的手微微一松,抬眼朝着那霍元擎的背影瞧了一眼,末了,又扭头往屏风后的浴房瞧了一眼,随即,微微抿着嘴,一脸纠结的往屏风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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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设立在那里,某种程度上设与没设没得多少差别,尤其是在烛光的照射下,只觉得一举一动皆尽受眼底。
纪鸢从前在竹奚小筑住的时候,亦是这样的,只是,屋子里都是些女孩子们,早就习惯了。
然而这会儿…
褪衣,抬腿,跨入浴桶,每一个姿势动作,在外头之看来,仿佛都能够尽收眼底。
纪鸢飞快的钻进了浴桶之中,将整张小脸也埋进了水里,只觉得脸微微有些发烫,抱夏生怕她闷着呢,只立马将她给捞了出来,低声喊了声:“主子…”
纪鸢吐出了一口洗澡水跟一片花瓣,低声闷闷道:“水有点儿烫…”
抱夏一脸无奈的笑了笑,去给她添凉水,顿了顿,只边替她搓着澡边细心叮嘱道:“嬷嬷吩咐了,说今日头一夜,若是夜里公子孟浪,姑娘可不许紧着公子胡来——”说完,只微微红着脸,凑到纪鸢跟前又细细嘱咐了几遭。
这话,嬷嬷与她叮嘱过,尹氏与她叮嘱过,纪鸢早已经背下了,虽有些羞涩,但听多了,多少有些麻木。
然而,此时,对方就在这屋子里,莫名觉得有些羞耻感,纪鸢只下意识的抬着双眼朝着屏风往外瞅了一眼,从她这里往外瞅,自然瞅不出个啥。
不过,浴房里头水声雾气缭绕,又隐隐有些呢喃低语传来,霍元擎打小练武,听力灵敏,虽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但绝不同于军营里那股粗糙烂调,呢喃软语,生生打磨着耳膜。
不过,这霍元擎向来自制力好,由始至终,没有抬起眼乱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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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鸢洗得很慢很慢,抱夏咬着牙关催了好几催,纪鸢磨蹭了良久,待水凉透了,又攥紧了拳头,自己给自己鼓励了好一阵,这才缓缓出来了。
出来后,屋子里没人,纪鸢四下瞧了一眼,菱儿迎了上来,手偷偷往喜床上一指,纪鸢一愣,原来大公子此刻已在喜床上躺下了。
抱夏见状,吩咐菱儿,二人替她绞头发的绞头发,抹香膏的抹香膏,好一通手忙脚乱的忙活。
待全然忙活完,时辰已经到了之时呢。
这会儿纪鸢头上的发还隐隐有些湿润,没有全干透,可抱夏等人怕大公子等久了,委实不敢在磨蹭了,毕竟,大喜的日子,从来只有女子等男子的时候,哪有男子干巴巴坐在那里,望眼欲穿呢。
尽管,大公子好像并没有望眼欲穿,丫鬟们收拾完退下后,纪鸢拽着衣角轻手轻脚摸着过去的时候,此时,大公子褪了一身外衣,亦是穿了一身凌白中衣,躺在了喜床外侧,双眼阖着,不知睡着了没。
纪鸢立在床边,瞧得满脸纠结,洞房的流程步骤,早已清楚明白的刻在了脑子里,可谁来告诉她,这个步骤,是哪一步?她该如何是好呢?
况且,按照大俞的习俗,便是夫妻同眠共枕,通常皆是男内女外,男子睡在里侧,女子睡在外侧,方便夜里随时随地起来伺候丈夫,更何况,纪鸢不过一介妾氏。
纪鸢静静地盯着床上纹丝不动之人瞅了良久,终究还是决定今日便算了吧。
不多时,纪鸢只缓缓呼出了一口气,为了不将人给吵醒了,只绕到床尾,欲轻轻摸上榻,从他的脚处摸到里侧。
怎知,她轻手轻脚的正要从他小腿处跨过去时,那霍元擎正好幽幽转醒了,意识还未完全清明,动作却极为灵敏,蹭地一下,先意识一步立马屈起给她让路,结果,恰逢纪鸢跨步,他的膝盖生生撞上了纪鸢大腿根部,纪鸢身子隐痛,脚下又一崴,只咬牙低低呼疼了一声。
霍元擎愣了一下,立马坐了起来,先伸手揉了揉眉心,随即抬眼后见纪鸢卷缩着身子,坐在床尾,咬牙捂足面带痛苦,不由出声问道:“可否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