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一会儿老夫人院里的嬷嬷要来收的?”菱儿急急道。
纪鸢不过慌了一阵,便立马回过神来,道:“一会儿嬷嬷来收,如实告知便是,便说,元帕不见了,待夜里公子下值回来一问再做回复吧。”
屋子里就这么几个人,总不至于那帕子自己长了脚,跑了吧?
话刚说完。
外头有人来禀告,说院里来人了。
屋子里主仆三人心下顿时一紧。
出去时,才知,来者原不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而是长公主跟前的大丫头锦瑟啬,说长公主有请。
***
长公主有请?
纪鸢心里头虽惊诧不已,不过,却丝毫不敢耽搁,立马打起精神,又细细收拾了一番,这才跟着锦啬去了。
长公主居在北院之北,北院似乎有两个南院大,光是脚程,就走了约莫一刻钟有余。
本以为长公主院子奢华至极,去了,才发现庭院虽大,格局虽极为讲究,陈设却极为简朴,简朴到还不及王氏院子里…华丽。
虽然简朴,可处处透着威严,方一踏入那正房大厅,只见整个正厅又大又阔,从入口起,放眼望去,便一层柔软细滑的团花地毯,毯子一眼望去,铺满屋子所有的角落,待双脚踩上去,只觉步入云端似的。
入口几步之处,又见设了一座紫檀色的雕花屏风,屏风极简、色深,上头紧紧裱了一句狂草经文,还未入,便觉得整个屋子里莫名有些压抑。
待绕过屏风,远远只见正堂正对面设有一座深色檀木高榻,高榻两侧各设一座方形矮几,矮几上头统共就设了一套茶具,且茶具仅有一壶一杯,便再无其它。
而此刻,长公主便高坐在高榻之上。
长公主四十几许,瞧着却不过三十出头,她气度凌云,高贵雍容,纪鸢曾有幸见过长公主几回,只每次皆是远远观望,她气势太过强大,每回,纪鸢都不敢多瞧。
此次也不例外。
只见她一身深紫色华服,身上从头饰到衣饰依旧华丽到纪鸢生平罕见,长公主似乎尤爱红宝石,从头饰到耳饰到项上璎珞,全为红色宝石所制,富贵华丽到令人晃眼,然而,无论多么浓艳华丽的首饰,在长公主身上,永远都不可能喧宾夺主,她,永远是最威严瞩目的。
长公主身边还有一四十余岁,相貌平平,左脸颊上有一道碗口大小紫红色胎记的妇人。
整个屋子里除了这二人,再无一多余下人。
尽管如此,可与一踏进屋子,满室丫鬟婆子簇拥的威严气势相比,不知为何,这样氛围,更让纪鸢心下紧张。
屋子诺大,却只有她们三人。
纪鸢方才进屋时,连身边的下人都被拦下了,此刻,整个屋子就她们三人,静得连跟针掉落的声音似乎都清晰可闻。
她一进来,只见坐在高榻上的长公主抬眼朝她扫来。
纪鸢压根不敢抬眼与之对视,只立即上前,远远地,规规矩矩的双膝下跪,朝着对方重重的磕了个头,一脸恭敬道:“妾身…给长公主殿下问安,殿下千岁,万福金安。”
地面是软毯,并不觉得咯人。
屋子里静默了一阵。
悄无声息。
纪鸢心跳得厉害。
过了良久,只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快起来吧?”
纪鸢抿着呼吸,缓缓起来,只见长公主身边那名妇人不知何时早已立在了她的身前,正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
第128章
这位妇人虽然貌丑, 但却十分平易近人。
其实, 也不算平易近人,不过是在长公主威仪的衬托下,便觉得要温和了许多。
再者, 她的言行举止,一举一动,说话的语调, 面上带的笑容, 不知为何, 总给人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正是因为这股子熟悉的味道, 令纪鸢心生亲近。
对方拉着她的手, 问她多大了,叫什么名讳,纪鸢一一作答。
短暂的紧张过后,纪鸢也渐渐缓过神来,只见她面带微笑,回话不缓不急, 温和大方, 进退有宜。
苏姑姑见之顿时有些意外,末了, 只又将纪鸢好生打量了一遭,回头瞧了高榻上的长公主一眼, 不漏痕迹的冲其点了点头。
长公主目光淡淡的在纪鸢脸上、身段上一一略过, 末了, 又回到她的脸上,多瞧了一眼,不多时,便已垂下了眼,随手端着小几上的茶杯,翘起小拇指,用茶盖刮了刮茶面,径自饮起了茶来,未曾再往纪鸢这边看过一眼。
整个过程,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全程皆由苏姑姑代劳。
其实苏姑姑也没多说什么,就拉着她认认人罢了。
末了,转身走到一旁,将早已备好了托盘端了起来,走到纪鸢跟前,递给了她道:“这是公主赏给你的,往后好生伺候着公子,公主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视线忽而一转,看向了纪鸢的小腹处,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好了,且回吧,回去歇着。”
***
苏姑姑话里话外透着深意。
纪鸢如何不懂,当即只微微红着脸,作一脸羞涩状态,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苏姑姑亲自递来的托盘。
怎知托盘要比自己想象中要重得紧,纪鸢一下子没接稳,险些失了手,对方似乎早已经料到,并未全然松手。
还真有些不轻,纪鸢拖着托盘,略有几分吃力的远远地朝着长公主福了福身子。
正要退下之际,忽而候在外头的锦啬缓缓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禀告道:“禀公主,九公主殿下来了,说特来问候公主。”
纪鸢闻言,只有些诧异。
坐在上首的长公主闻言似乎也有些意外,面上的冷凝的神色似乎略有几分缓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说了自纪鸢进来后的第一句话,神色淡淡道:“请进来。”
锦啬立即领命去请人。
不多时,只见一位穿着白色锦缎直缀华服,头戴玉色玉冠,手持金柄折扇的翩翩“美少年”走了进来,远远地只冲着高榻之人言笑晏晏的喊了声:“姑母。”
对方面如傅粉,白净秀气,巴掌大的脸上生了一双好看肆意的桃花眼,通身气度逼人,一看便知非寻常之人,一眼,纪鸢便也已经认出来了,对方是六年前,在京城城门外见到的那名张狂肆意的小公子,是一年前,去郊外寺庙祭拜时在京城街面上撞见的那个为百姓声张正义,通身傲气正义的少年郎。
只许是那时在外,对方潇洒霸道,肆意妄为,浑身的张扬气质盖过了本身的娇秀,无人怀疑对方的女儿身,而这日,尽管作一身男子装扮,可是语气娇气,表情娇憨,隐隐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是以,任人皆可以瞧得出她的女儿身。
这便是…九公主?
纪鸢去年曾有幸与九公主共处一辆马车,只觉得对方气势隐隐凌厉,隐隐有长公主之风范,可眼下,果然,人是多面的。
***
九公主直直走了进来,走到纪鸢跟前,远远地朝着那长公主有模有样的作了个揖,嘴里笑吟吟道:“小九晓得姑母无聊,便特来陪着姑母解闷来了,姑母,请受小九一拜。”
长公主一贯孤傲清高的脸上总算是涌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似有些无奈道:“又偷溜出宫了,看来是你表哥守卫不严。”说完,冲她招了招手,道:“坐过来。”
示意她坐到高榻上去。
九公主可不爱听到有关自家表哥的任何坏话,即便这人是表哥她亲娘,当即,只笑吟吟道:“姑母胡说,表哥守卫那般严,有他在,便是连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我出宫时还撞见表哥了,他本要拦着我,得知我来陪姑母后,亲自替我放行,姑母可不许小瞧了表哥去。”
九公主倒也不客气,直接走了过去,坐在了长公主身边,甚至直接挽着长公主的胳膊,一脸亲亲热热的。
长公主问起了太子,问起了皇上,九公子乖巧的一一作答。
纪鸢见了一脸纳罕。
没成想,那样气势强大的两位凑到一块儿,其实,所说所言,亦是跟常人无异。
表哥?
九公主嘴里的表哥除了昨晚在她屋子里的那人,还能有谁?
且听九公主说来,那霍元擎应该是十分疼爱这位九公主的,一时,纪鸢不免便又想起了之前霍元昭在她跟前特意提及过的,只道这九公主对那霍元擎仿佛…当时听时,只觉得全是当做闲话八卦来听的,可是眼下,如若对方真有一日会嫁入霍家,给那霍元擎为妻,便是大房当家主母,纪鸢心中顿时一片复杂。
***
因两位主子在叙话,纪鸢不敢留下来多听,亦是不好打扰,只冲那苏姑姑福了福身子,又冲了两位公主方向施了礼,便要退下,却未料到那九公主这时注意到了纪鸢,当即便将她唤住了,“等等,哎,说你呢…”
纪鸢有些诧异的止步,立马朝那九公主恭敬行礼。
“姑母,小九听说昨日表哥屋子里纳了个美人,那人…便是她吧?”
九公主似乎对纪鸢十分感兴趣,只言笑晏晏的将纪鸢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好是打量了一阵,见她生得花容月貌,人比花娇,顿时面上的笑意淡了两分。
当即只微微眯着眼,瞅着纪鸢道:“当真是个难得的好美人儿,表哥当真是好福气,表哥爱美人儿,我素来也最爱美人儿,难得见到个如此可人的,日后,我定要常去寻你说话,想来,咱们应该会十分投缘的。”
九公主虽然笑着,面上的笑意却未答眼底。
这样的眼神,是高高在上的贵人眼底特有的,带着藐视天下的意味,进屋起,直到这一刻,纪鸢才真真切切的在对方身上感受到,来自公主的威仪。
***
从长公主院子里出来后,纪鸢背后竟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回到院里,抱夏将长公主所赐的东西打开后,只见托盘上的小木匣子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锭金锭子,五两一锭,共有五十两黄金。
菱儿见了,当即只有些合不拢嘴,道:“长公主好大的手笔…”
纪鸢见了,亦是有些诧异,难怪那般沉甸甸的,她不过才端了片刻,两只胳膊便一点力气全无。
她还以为又是些金银玉器,却未料到竟然这般简单明了,说实话,纪鸢并不如何缺金银首饰,因她向来并不如何喜爱装饰,且不过一名妾氏而已,整日守在院子里,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亦是常事,无须装扮也是亦是常事。
可是,她是真的缺银子。
鸿哥儿手伤尚未痊愈,需要银钱,这边姨母又给她生了小表弟,得要准备礼物,再过上小半年,霍元昭便要出嫁,她这个做姐姐的亦得出上一份心意。
这些便罢了,最最要紧的便是,如今初入这木兰局,整个院子上上下下皆得打点银子。
当日,从长公主院子回来后,纪鸢便直接去了已故沈氏屋子里给她上了香,给纪鸢递香火的乃是沈氏从前身边最得力的丫头霁月,现如今的陈姨娘。
回来后,纪鸢又将整个木兰居上上下下所有的丫鬟婆子唤到一起,露了脸,认了人。
整个院子里,除了湘云,余下所有人,纪鸢还压根不知底细,便未擅动,暂且只将整个木兰居的掌事权交到了湘云手中,余下,先观察,再慢慢定夺。
后又给院子上下每个人派发了赏赐,派发了见面礼,末了,又分出了小表弟那一份,当即,长公主赏赐给她的那些金锭子便去了大半。
心疼得纪鸢主仆三人你瞅着我,我瞅着你,恨不得捶胸顿足,忽而发觉,还是在她的竹奚小筑好,至少,没有这般大的开销。
纪鸢初入这木兰居关心的第一桩事儿便是:她的月银有多少呢?
尹氏每月账上可领十两,私底下,二老爷、王氏多多少少会赏赐些,七七八八加起来每月应当也会有几十两银子入账。
只不知这大公子亦是不是个大方的,每月也会给她赏钱做小用钱么?
第129章
却说这一晚, 大公子并没有回她的屋子, 不,不能用回一字,只能用来一词。
因前一日夜里纪鸢怠慢了大公子, 怕惹得大公子不喜,是以,这日抱夏菱儿两个早早便备下了上好的碧螺春, 晓得大公子爱看书, 又在纪鸢卧房的案桌上备了好几册纪鸢往日里爱看的书籍, 想到两位主子还不算熟悉, 怕两人面对面的尴尬, 还特意细心备了一盘棋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方便二人相顾无言时,好静静地执子对下。
想象一下在柔和的灯光下,二人一边下棋,一边抬眼对视一眼,想来, 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怎知, 左等右等,一直到了亥时, 大公子还未来。
所有人顿时心知肚明了起来,这晚, 怕是不会来了。
非但这日, 并且往后一连着好几日皆未再来。
纪鸢倒还算镇定。
就是院子里的几个丫头们日日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往这木兰居住了些时日, 纪鸢便大致对院子里原先几个丫鬟熟稔了几分,她将木兰居院外的掌事权交到了湘云手中,见春兰、扶桑二人为人沉稳,便将她们二人提了二等,到院外给湘云做帮手,又将合欢、秋杏、芍药三人提了三等,与抱夏、菱儿一道放在屋子里伺候,另院外还有仙桃、凤丹、秋杏三人在外头跑腿,不肖几日,院子里各人便也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了起来。
大公子未来木兰居这几日,院子里的丫鬟们日日前去打探消息,只得知大公子虽没来她的木兰居,却也没去旁的地儿,旁的地儿,自然指的是陈氏所居住的雅苑,每一日没来,便要特意说几次,生怕纪鸢多想,不高兴似的。
是以,即便那大公子没来,纪鸢也大致了解了他的几分动向,几时去了老夫人屋子里,几时在书房,几时在正屋用饭,几时入寝,几时早起出宫,纪鸢皆知道得一清二楚,只因,她这木兰居有好几个丫头片子便是从那苍芜院调过来的。
譬如湘云,譬如芍药、合欢,还有机灵活波的跑腿小丫头仙桃。
便是纪鸢想知道那大公子每日晚膳用了几道菜,分别用了哪几道菜,怕只要有心,亦是能够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便是没有当家主母对于妾氏的好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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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后的第三日,纪鸢便去了一趟洗垣院,探望正在做月子的尹氏,及刚出生的小表弟。
尹氏毕竟年纪大了,为了生这个儿子遭了不少罪,大夏天里,头上包着抹额,身上穿着厚厚的褙子,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关键是并不觉得热,反而有些畏寒。